记录孩子们在中学里的生活，教育故事《幸会一场》连载

yutian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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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小满

　二十一、高雨涵的爸爸
办公室里，高雨涵爸爸对汤老师说：“我今天第一次来学校接她，顺带来拜望老师，也向你介绍一下我女儿的情况。”
　　汤老师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您请坐。”
　　高雨涵爸爸把椅子拉到汤老师的身边，挨着汤老师。
　　他说：“我这个女儿啊，是我到了四十五岁的时候才得的，所以我们全家呢都很宝贝她。我今天主要的意思呢，也就是想拜托老师对她多点照顾。”
　　汤老师说：“那是我应该做的。”
　　高雨涵的爸爸说：“实不相瞒，我是在钢铁总医院工作的。我虽然不是什么领导，但在我们医院，要提起我的医术，大家都是说这个——”
　　他伸出一根大拇指在汤老师面前晃了晃，继续说：“因为我在我们医院还是比较牛的，所以平时找我动手术，托我帮忙，请客送礼的人，那是很多的。”
　　汤老师说：“佩服，佩服。”
　　高雨涵的爸爸一下子高兴起来：“所以我们家的物质条件，平心而论，还是可以的，高雨涵从小到大，吃的穿的，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当然，我在老师面前，不是夸耀我们家怎么怎么样，只是想让老师知道，这个孩子是从小被照顾得很好的。还有，如果老师需要在我们医院找人办事，给我说一声，没有问题！”
　　汤老师说：“那我先谢过了。”
　　高雨涵爸爸把手一挥：“不用客气。我们这个孩子，从小就是教得很好的，说句不吹牛的话，小学奖状都是多得不稀罕的。而且也很纯，升初中的时候，她没发挥好，只差一点点保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半天。”
　　汤老师心想，这个班上保送上初中的孩子就有二十多个，但他还是说：“看得出来她很乖。”
　　高雨涵的爸爸越发高兴了，为了体现他和老师谈得很投机，他说几句话，就用手戳戳汤老师的手臂：“所以我说老师，我看你虽然年轻，没什么经验，但是态度很不错。麻烦你，多关照我们高雨涵，我不会亏待你的。”
　　汤老师被戳了十几下后，就抬起手来看表：“您的意思我已经领会了，如果没什么别的指教，我们就到这里吧？”
　　高雨涵的爸爸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是汤老师这样说，他也只好站起身来。
　　他打着手机出了门，又转身进来，对汤老师说：“这孩子，总在通话，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我跟他说过我只会接电话，不要发其它东西，她总记不住——老师，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刚才手机响了一声，她是不是发了什么东西给我？”
　　汤老师一看，收到一条微信。他一边帮高雨涵爸爸点开微信，一边说：“你可以让高雨涵教你用微信呀。”
　　高雨涵爸爸说：“我都要退休的人了，学这些有什么用，我只要会打电话接电话就够了。”
　　高雨涵在微信里说她在和朋友煲电话粥，让他爸爸到车站找她。
　　高雨涵爸爸又问：“麻烦再问问，往我们家方向的那个车站该怎么走呀？”
　　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又补充说：“我这人什么本事都不错，就是找不到路。主要是我们家和单位一直在一块，不需要走远。实在要办事，单位有很多便车可以搭，时间长了，找路就不行了。真的，我这人没其他毛病，就这点不太擅长……”
　　问清了路，高雨涵的爸爸急匆匆地往车站去了，高雨涵在车站怕是等得不耐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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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讨厌的曾育强
　　
　　高雨涵还在煲电话粥，主题是吐槽曾育强。
　　如果她对袁凯文的印象是不喜欢的话，对曾育强简直就是厌恶——这也是班上大多数女生对曾育强的态度。
　　曾育强经常拽女生的头发，谭欣雅还曾经因为被拽疼而哭过。不过汤老师说爱欺负女生的男生都是鼻涕虫，劝谭欣雅勇敢一点不要哭，因为越哭鼻涕虫越高兴。于是谭欣雅后来再不搭理曾育强。
　　曾育强不仅拽过高雨涵的头发，还经常叫她的外号“高老庄”。这个外号本来不是曾育强取的——高雨涵觉得他还没那智商——取外号的是郭一航，他给全班每个人都取外号。但是郭一航只是为了好玩偶尔叫一叫，高雨涵觉得还挺有意思。而曾育强却是以让高雨涵心烦为目的，总是在人多的时候大声反复地叫。
　　班上有像张苇这样的同学，没什么朋友，那是张苇自己不愿意交朋友，可曾育强却是全班都不和他玩。曾育强一个人不好玩，就常常在同学聊天的时候故意在旁边插嘴。
　　比如说前天，刘唯彬正在和郭一航聊周末的篮球赛：“周末凯尔特人那场你看没有？第四节凯尔特外线火力全开，靠三分球翻了盘。”
　　这时曾育强插嘴说：“凯尔特人？我喜欢，尤其喜欢科比。”
　　刘唯彬白他一眼：“科比是湖人的。”
　　曾育强只好悻悻地走开。
　　路过高雨涵的座位时，听到高雨涵正在向围在身边的几个女孩抱怨：“这个星期真倒霉，老丢东西。先是弄丢了饭卡，到后来连钱包都不见了。”
　　曾育强伸个脑袋过来说：“那这个星期你都吃不了午饭啰？钱包里有多少钱？要是那个钱包我捡到就好了……”
　　高雨涵恼怒地转过头去，心想我再怎么掉钱包也不可能没饭钱。不过她实在没兴趣搭理曾育强，实际上曾育强一开口，在场的每个人都不说话了，曾育强也似乎注意不到。等他喋喋不休地再讲几句，刚才围在一起的人都走完了。
　　高雨涵最希望的，就是哪天曾育强生病了来不了学校。可惜曾育强是学校田径队练铁饼的，生得膀大腰圆，看不出有生病的迹象。据说因为曾育强是体尖，开学的时候汤老师还专门找他交流过，告诉他体训的同学缺课多，说学习训练要兼顾。曾育强当时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还可以，结果几次测验下来，每次都全班倒数。
　　每天的作业，曾育强不是少交两样，就是偷工减料，经常被各科老师叫到办公室；老师不在的时候，他又极不老实。学习委员和纪律委员每天都要扣他的班级分，结果他的班级分就像他的人际关系，每况愈下，一直被扣到负数。
　　而且曾育强超级没有自知之明，上课的时候，老师问的问题他明明答不上，却总是把手举得高高的。叫他起来回答，每次都吞吞吐吐地半天答不上，浪费大家的时间，所以看见他举手，大家就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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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教室里的全武行
　　
　　曾育强越是不受人欢迎，就越是想证明自己。可是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呢？可能就只剩那一身蛮力了。于是他就经常动手欺负那些比他弱小的同学，把人家一把推倒，或是摔到地上，这样他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有一次，他看郭一航长得瘦小，就把郭一航从后面抱住使劲转圈，结果刘唯彬马上过来，警告他如果再碰郭一航就揍他。
　　论体型，曾育强比刘唯彬大两圈，但他却立刻放下郭一航，躲得远远的。他知道刘唯彬在年级里认识很多人，怕刘唯彬找他麻烦。
　　但他又觉得这样太没面子，就站得远远地扬言：“你有什么了不起嘛，我还不是可以找田径队的人来。”
　　其实他是吹牛，因为在田径队里也没人喜欢他。
　　如果不了解曾育强的人看到他，浓眉大眼，一身的腱子肉，很有阳刚之气。可谁会想到，在这个庞大的身躯里面，藏着这样一个渺小的灵魂。
　　
　　让高雨涵解气的时候终于来了。
　　一天课间，高雨涵正在翻她的娱乐杂志，忽然听到教室门口一声怒吼：“曾育强，兔崽子你给我滚出来！”
　　教室门口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体型相貌和曾育强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再一看曾育强，平时红润的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就像老鼠见了猫。这种绝望的脸色仿佛昭示着末日的来临，让看到他的同学都感到害怕起来。
　　见曾育强半天没挪动步子，那男人又咆哮起来：“还不出来，要我揪你出来？”
　　曾育强战战兢兢地靠过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爸……你怎么来了？”
　　“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你就在学校调皮捣蛋？一天到晚不学好你专学搞破坏？”曾育强爸爸的声音很刺耳，有点像金属摩擦的声音。
　　曾育强一脸的无辜：“没有啊？”
　　“没有？”曾育强爸爸再度提高了音量，“你们班干部都给我打电话了你还狡辩？你个狗东西！”
　　曾育强爸爸忽然抬起手，对着曾育强的脑袋就是一下。
　　“啊！”曾育强抱住了头，喊道，“不要在这里，这是在教室！”
　　“还敢顶嘴？”见曾育强抱住了头，他爸爸对着脸一耳光扇过去。
　　曾育强捂住脸，转过身去，背朝着他爸喊：“我没有调皮，不信你去问汤老师！”
　　“没有？我找了你的三科老师，才知道你们已经测验了好几回，你个狗东西回回排倒数，没有一次向我报告过！”
　　见曾育强背对着他，他爸一拳捶在他背上，“咚”的一声闷响，不等曾育强反应过来，又飞起一脚，蹬在曾育强的大腿侧面。
　　“啊！”曾育强惨叫一声，被蹬得一个踉跄，撞进了卫生角里，扫帚拖把摔了一地。“啊，痛！”尽管曾育强皮糙肉厚，这一下也疼得咧嘴。
　　“收拾书包跟我回去，不读了！”
　　“不，我要读……”
　　“你这样子读个屁，跟我回去学厨，以后也去给人家做饭！”
　　曾育强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在同学面前打孩子是最糟糕的教育方法，或许这根本不算什么方法，只是一种发泄。遗憾的是，这个法子总有些家长要用。
　　刚开始高雨涵看见曾育强挨揍，还觉得有点幸灾乐祸，可看到后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育强的爸爸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打人呢？而且还是当着全班同学！
　　她甚至有点同情曾育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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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恶作剧
　　
　　给曾育强爸爸打电话的是谭欣雅，她帮老师打印家长通讯录的时候备份了一份。她想的让曾育强服从管理的办法，就是给曾育强的爸爸打电话。她还以为曾育强的家长会像自己的爸爸一样，坐下来讲一番道理，待看到曾育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后悔得要命。早知道会这样，她说什么也不会做这件事。
　　就在曾育强爸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上演全武行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住手，不要打孩子。”
　　曾育强爸爸正打得性起，头也不回地说：“我打的是我儿子，关你屁事？”
　　说完这话，他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回头一看，是汤老师。
　　汤老师淡淡地说：“儿子不是你拥有的一件东西，不能随便处置的。别打了，靠打是教育不好孩子的。”
　　也许的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在作祟，不少家长就是把孩子当成自己的财产的——我生养了你，你就要听我的话，否则就是不孝。对于这类家长要讲与子女平等相处甚至做朋友简直如同天方夜谭。怎么可以平等呢？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吃我的穿我的，怎么可以不听我的？
　　如果曾育强的爸爸了解一点基督教的观念，他就该知道父母对子女的付出应该源于无条件的爱，而这种爱是不求回报的。如果把服从作为抚养的回报，倒有点像饲养马戏团的动物。所以子女对父母的赡养，教友也应该看成是对家庭成员的关爱而不是报答，因为如果一种施与是带有获取回报的目的，它就不是爱的行为而更像是一种借贷交易。
　　当然汤老师脑子中闪过的这些念头对于从不看书的曾育强爸爸来说肯定是无稽之谈。而且这个男人信奉“黄荆棍下出好人”，汤老师反对打骂的主张实在是听着迂腐。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好再大打出手，所以经过老师的劝说，曾育强爸爸愤愤地回去了。
　　
　　这件事过后曾育强消停了几天，他得知是袁凯文到办公室叫来了汤老师，所以看见凯文特别亲热——可惜袁凯文对这种亲热似乎没什么热烈的回应。可能是曾育强妈妈的主意，曾育强又每天拿着联系本来找汤老师签表现，汤老师在本子上帮他说了不少好话，看样子曾育强的危险期渐渐地过去了。
　　这天放学过后，曾育强看见李皓冬站在教室门口的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心情大好的曾育强凑上去，也往天上望来望去：“你在看什么呢？”
　　李皓冬看了曾育强一眼，没有说话。
　　这倒不是故意不理曾育强，李皓冬从来就很少说话。刚开学的时候，课堂上请他答问，他站起来一个字也不会说；办公室里老师和他说话，他从来不回答，最多用点头和摇头来表示。偶尔“嗯”一声，就已经是少见的发声了。和他讲话的人常常不知道他的意图，只有靠猜。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和袁凯文、陈佳简单交谈几句，除此之外，也不大搭理同学。
　　曾育强又望了一阵，觉得无聊，恶作剧的念头又上来了。他对李皓冬说：“天上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看？如果你愿意，我让你看到星星！”
　　他一把抓住李皓冬的瘦胳膊，说：“来，我带你转几十个圈圈，你就能看到星星了。”
　　路过的谭欣雅看到这情景，大声喊：“曾育强，你不要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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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如何处置曾育强
　　
　　李皓冬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是没了一点血色，他努力想从曾育强的掌握中摆脱，但是曾育强的手就像一道紧紧的铁箍，怎么也挣不开。曾育强得意地看他徒劳地挣扎，等他没力气了，就开始拽着他飞快地跑圈，让李皓冬像个陀螺似的身不由己地跟着转。
　　也不知转了多少圈，曾育强觉得太有意思了，他忽然将李皓冬向外一甩，想看看这个陀螺要转向哪里。
　　这一甩让李皓冬冲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走廊的柱子上，又“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曾育强惊呆了。
　　李皓冬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这时陈佳也跑过来，把李皓冬从地上扶起来。鲜血从李皓冬的两个鼻孔里涌了出来。
　　陈佳和谭欣雅赶紧拿纸给李皓冬擦血。曾育强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决定脚底抹油，开溜。
　　谭欣雅气坏了，她想曾育强真不值得同情，挨揍没几天皮又痒痒。她朝着曾育强大喊：“曾育强你给我站住！”
　　这一喊不要紧，曾育强转身就开始猛跑，跑到走廊转弯的地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个人抱怨道：“哎哟，曾育强，你把我撞坏了。”
　　谭欣雅赶紧大喊：“汤老师，快抓住曾育强，他把李皓冬摔出鼻血了！”
　　汤老师一把抓住曾育强的手腕，将他又拽回了事发现场。
　　李皓冬的鼻孔被两个女生用纸堵住了。血虽然止住了，但是鼻子明显地肿了起来，看上去很是狼狈。
　　汤老师俯身安慰了李皓冬几句，站起来，用严厉的眼神逼视着曾育强。这眼神，比曾育强不交作业或是违反纪律的时候，还要严厉得多。
　　“干什么？”曾育强被看得发毛，辩解道，“我只是和他玩一玩，不小心……”
　　汤老师还是逼视着他。
　　曾育强一副愁眉苦脸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要这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汤老师又看了他半天，说了一句：“这由你父亲决定。”
　　“啊？”这下曾育强是真急了。
　　他的眉心皱到一起，双手一阵乱摇：“不要呀，老师你知道，我爸要揍我！”为了表明他反对的程度，他的肩膀不住地扭来扭去，还不时跺跺脚。
　　谭欣雅觉得曾育强太恶心了，长得五大三粗还像小姑娘一样卖萌，如果不是汤老师在，她一定要指着曾育强的鼻子说：“你活该！”
　　如何处置曾育强呢？汤老师还在犹豫。这时，李皓冬伸出手来，向汤老师摇了摇手。
　　汤老师用质疑的眼光看了李皓冬一眼。
　　没错，李皓冬又摇了摇手，这是他的表态。
　　汤老师释然了，对曾育强说：“你走吧。李皓冬不愿意我告你的状。但是，明天你得写份认识来。”
　　谭欣雅说：“啊？就这样放他走了？他这种人，认识不知道写过几百份了。”
　　汤老师没再说话，和李皓冬交换了一下眼神。
　　李皓冬的眼神平静而柔和。虽然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汤老师觉得，他心里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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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关于李皓冬
　　军训的时候，男生们住进军训基地，过集体生活。多数的男生很兴奋，也有一部分像李皓冬这样的，很不适应。
　　在闷热的寝室里打赤膊，到集体澡堂洗澡，这对于李皓冬来讲，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晚上，大家都上床的时候，刘唯彬见李皓冬不肯脱裤子，还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来跟他开玩笑，把他的皮带扒了。
　　一直不多言语的李皓冬憋红了脸，半天吐出来四个字：“记恨三年！”
　　汤老师为这件事和李皓冬聊了一个多小时。
　　说是聊，其实只是汤老师找话说，李皓冬偶尔做回应。汤老师说的那些宽容啦，缘分啦，乐观啦，李皓冬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汤老师最后那几句话：“你是一个内心很鲜活的孩子。要记住，经常微笑。我们脸上可以不笑，但心里要常常笑。”

　　比起那时候，今天的李皓冬可进步多了。汤老师抚了抚李皓冬的头，李皓冬温顺的低下头去。他已经不大生曾育强的气了，还有点高兴，因为曾育强不用被暴打一顿。
　　更何况，还能得到汤老师的特别关照。
　　李皓冬特别喜欢汤老师对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很和气，从来都不会抬高音量。有些大人和他说上几句，见他不说话就放弃了，汤老师却可以和他聊很久。
　　其实，李皓冬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一到老师面前，或是被点到发言，他就说不出来。
　　他知道汤老师对他很照顾，他有什么事情没做好，老师从来不批评他。当然，他也是个老实安分的孩子，不会犯什么大错。
　　真正让李皓冬觉得汤老师可以信任，是开学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
　　那天汤老师接待完来访的家长，走廊上已经没人了。他匆匆忙忙地走出办公室，赶着和妻子去听音乐会。却看见李皓冬捂着肚子蹲在教室门口。
　　汤老师把李皓冬扶回座位上，在他肚子上按一阵，又问了他几句，确认不是阑尾炎。但看他脸色惨白，就给他妈妈打电话。
　　他妈妈马上开车过来，但是遇到下班高峰，要四十分钟才到。
　　看他瑟瑟发抖，汤老师又把自己的毯子给他裹上。再看看时间，再不走音乐会就要迟到了。
　　汤老师温和地和他商量：“你可以自己在教室等妈妈过来吗？”
　　李皓冬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闪烁出一丝惊恐。
　　汤老师叹口气，陪他坐下来。
　　一会儿，李皓冬觉得腹痛如绞，从椅子上跪到地上，最后全身乏力，瘫倒在地上。汤老师把他扶起来，看他没力气坐稳，就让他趴在椅子上，他大口大口地呕出口水，情况很是吓人。
　　其实当时李皓冬心里明白得很，他在想自己会不会死掉。
　　他听到老师在打电话和门卫交涉，放妈妈的车进来；他感到老师背起他在向操场飞跑；他听到老师托起他冲进急诊室喊医生。
　　最后医生、妈妈和老师都向他确认，他不会死掉。
　　从那以后李皓冬就愿意和汤老师说话了，他觉得汤老师救了他的命。
　　虽然他上课仍然不说一句话，但下课以后，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会和汤老师聊上几句。
　　他喜欢在汤老师看上去很忙的时候给汤老师做些推荐，比如他喜欢的书，他喜欢的游戏。还要老师交出QQ号码，方便他随时骚扰。这时候汤老师会夸张地做出一个抓狂的姿势，逗得李皓冬笑个不停。
　　他把校园里的树枝削去皮，做成牙签送给汤老师；还有一些树枝做成铅笔——通过细心的雕镂，让树皮和木质构成漂亮的笔杆，再插上自动铅笔的笔芯，就做成了。他很满意汤老师的笔架上总是插着他做的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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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班级分
　　付娟从汤老师的笔架上拿起一支“纯手工”制作的铅笔，赞叹道：“好精致呀，这是谁做的？”
　　年级刚刚发放了月考成绩，付娟的（11）班排在第五，吴淼的（10）班排在第七，（2）班正好在他们中间。
　　看得出来付娟心情不错。虽然她并没有要刻意胜过谁的想法，但不想比小伙伴落后，也是人之常情。在她的学生生涯里，从来成绩排名都名列前茅，她对自己也有了相应的要求和意识。
　　汤老师正拉出椅子招呼吴淼坐下：“啊，那是一个学生做的，送了我几支。”
　　吴淼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月考成绩不如（11）班，他也没有任何不开心，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付娟还在端详那支笔：“汤老师，我觉得你们班孩子真乖，跟老师感情挺好的，而且老师不在的时候也自觉，哪像我们班有些学生，野孩子似的。”
　　付娟的班上有几个调皮孩子也许是看她温柔，有点不服从她的管理，这迫使她调整自己的态度，开始增加严厉。她在教室的时候，学生还是很听话的，但不在的时候，就有些头疼。
　　汤老师说：“自觉吗？那也未必。不过如果老师不在，教室就管不了，实在是个问题。”
　　汤老师要两个年轻人给自己的班级都制定了班规，但看过以后很不满意。付娟的过于繁琐，可操作性不强，吴淼的又过于简单，没什么操作价值。
　　汤老师给他们讲解（2）班的规章制度，包括规范大家每天各时段行动的《一日常规》，也有用于评分的《班级分评定制度》。
　　付娟小心地问：“我听有的老师说，班级分是哄小孩的，没什么用？”
　　汤老师解释说，霍格沃茨学院的学院分对哈利波特们都是有影响力的，这说明类似的评分制度不会没有意义。而为了日后能坚持执行，就需要制定相对完备的制度。
　　为什么有些评分制度变成了哄小孩的？是执行出了问题。多数认为班规没用的班级，都是不能坚持执行制度的。
　　在汤老师的班级，通过每天的班级总结，每周对班级分的评定和每学期对规章制度的学习，不断增加成员对制度的重视，避免让制度流于形式。
　　“实际上，”汤老师说，“我们的评优评先，操行等级，都根据班级分选出，这样班级分的重要性就增加了，而且也避免了班主任凭个人好恶随意评价学生。我想你们年轻人的民主意识应该比我强，更喜欢看到‘法制’而不是‘人治’，是吧？”
　　付娟想到前段时间班级推选“文明学生”，就是自己指定的，暗自吐了下舌头。
　　汤老师又谈到，老师不在的时候，一方面靠制度的管理，另一方面也要依靠班干部。他希望两个年轻人科学地设置班干部岗位，用书面形式确定每个岗位的职责和评价方式。
　　“我们在做的是一项管理的工作，”汤老师说，“我希望我们的教室像一个可以保持稳定运作的机器，不要因为班主任的离开就停摆。教室里的氛围可以是人文自由的，但是班级的组织管理应该是科学严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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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吴淼的决定
　　下课以后，汤老师带付娟和吴淼参观了各自的教室。
　　走近（10）班教室的时候，门“砰”地一声打开，一个男生在几个女生的追打下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他们。从打开的门里传出响亮的音乐声，原来是有学生把手机接到教室的音频线上，在放流行歌曲。
　　一群男孩正在教室一角相互推挤，还有几个学生正在手机上玩游戏。见有老师进来，学生收起了手机，其中一个还向吴淼挥手致歉：“对不起秒哥，下不为例！”
　　这间教室的地面和墙上内容都很丰富。地面主要是小食品的包装和废纸，墙上贴满了动漫和明星的海报。黑板报的位置贴上了纸，改造成了一大面涂鸦墙，据吴淼说这是学生的主意，画满了就换一张。
　　见教室地面不干净，吴淼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一个女生管管，那女生马上从推挤的男生堆里拽出一个小孩：“秒哥吩咐，把地扫了！”
　　（11）班的教室则要安静得多，地面特别干净。汤老师注意到教室的墙上除了贴了两张名人名言，什么都没有。教室里的学生只做两件事——做作业或者聊天。汤老师问为什么没人看书，付娟解释说，她不准学生带课外书。
　　（2）班的教室里有书架，有盆栽，有挂钟，有微波炉。墙上有学生的书画和照片，也有作文角和通知栏。教室里有不少人下五子棋——汤老师说班上正在搞五子棋比赛，然后看书的做作业的聊天的追逐打闹的一应俱全。
　　付娟注意到门的上方有一个像纹章一样的徽记，问了才知道是（2）班学生设计的班徽，班级还在学生中间征集班歌。
　　汤老师说要重视班级文化的建设，教室的布置或者班级的标志物都是体现，他建议三个班相互取长补短，隔一个月大家再来比较。
　　听到这话，吴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出教室的时候，他故意走在后面，又叫住了汤老师，吞吞吐吐地说：“呃……那个……汤老师，我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汤老师问。
　　吴淼斟酌着措辞：“很谢谢你对我的指点。不过……呃……我已经决定去考公务员……也就是说我不久就会辞职……我的意思是……您就不用这么严格要求我了……”
　　汤老师楞了一秒钟，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了声：“收到，理解。”
　　吴淼脚步轻快地走开了，汤老师看离下节自己的课还早，决定在操场上走走。
　　天气很好，汤老师沿着红色的跑道一个人转圈。和煦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肩膀上，在他的身后投射出孤独的影子。
　　从教育行业投身公务员，是很多人顺理成章的选择，这个行业的待遇让他们义无反顾地跳了槽。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同事们都会祝愿那个做出抉择的人一路走好。
　　在刚刚过去的2006年，国家的财政性教育经费投入占GDP的比例刚刚达到了3%，不要说和北欧国家比，和这个星球上许多国家5%的平均水平都差距明显。
　　就在上一周的报纸上还有争论的意见，有人论证说这个国家的财政收入总额占GDP比例本来就低，所以3%也不能算不重视教育；也有人诘问4%的目标已经订了超过十年，为什么还没有兑现。
　　反正跳槽无可厚非，谁不想日子过得好点呢，汤老师想。
　　他停下来，看看渐渐强烈的阳光，有些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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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威尔士人来访
　　每天下课以后，张苇都会把脑袋伸到窗外，把身体包裹到窗帘里，一个人在那里讲个不停——她很享受这种状态。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毛伶才理解她的孤独和寂寞。她不愿意把心交给除了毛伶以外的任何人。可能她曾经有过这样的尝试，但是如果尝试换回的是伤害，就会让她失去再试的勇气。
　　可是这一天她的独处时间却被汤老师打断，老师给了她一项特别的任务。
　　学校承接了一项外事接待工作，威尔士政府的第一首相会来初一（2）班参观班会活动，汤老师组织了一个威尔士知识竞赛，还让张苇给首相先生送上班级准备的礼物。
　　张苇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成绩也不好，每次听写都不过关。她觉得，老师不批评她就谢天谢地了，从来也没想过还会有这种好事落到她头上。
　　她在网上了解了一大堆关于威尔士的知识，又把要对首相先生说的那句英文练了又练。毛伶说她练得没问题了，她才满意。
　　首相先生来那天，教室里每个桌上都插着两面小旗帜，一面中国的，一面威尔士的。郭一航自告奋勇地提出，由他爸爸的广告公司免费提供了这些旗帜。学校的校长主任和英语老师，把初一（2）班的教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汤老师招手让张苇过来，帮她整理一下衣服。张苇还没有走拢，先迎面扑来一阵恶臭。
　　汤老师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恶臭来自哪里——张苇的鞋子。
　　张苇的第一任同桌只和她坐了两周就要求汤老师换位置，因为张苇除了常常自言自语和无缘无故地泪流满面以外，鞋还很臭。
　　张苇是住校的学生，平时来上课，她总是穿同一双运动鞋。那双鞋变得乌黑以前应该是白色的，其实不算太破旧，主要是她天天穿又不打理，味很重。汤老师曾经借关心她的住校生活，旁敲侧击地建议她勤洗脚，多换鞋。可是张苇根本没在意，像很多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里的孩子一样，她不关心自己的外表。同桌不喜欢她，她可以感受到，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从小学开始，一直都这样。
　　怎么办呢？汤老师不愿意换人，给张苇换双鞋倒是办得到，但是怎么开口呢？
　　忽然，汤老师有了主意，一把拉着张苇：“来，跟我来！”
　　张苇赶紧一个深鞠躬，说道：“对不起——”
　　汤老师皱眉问：“为什么要道歉呢？你做错了什么？”
　　张苇解释说：“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老师要带我离开教室，肯定是我做错了什么。”
　　看到张苇总用这种方式来自我保护，汤老师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认真地说：“张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再为没犯的错误道歉，好吗？”
　　张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鞠个躬：“谢谢。”
　　汤老师把张苇带到办公室门口，说：“张苇，今天你已经打扮得很漂亮了，但我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张苇看着汤老师，不说话。
　　汤老师说：“我们不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还应该洒点香水。今天那么隆重的场合，在首相先生面前，怎么能不香喷喷的呢？来，让我们偷点杜老师的香水。”
　　张苇觉得很好玩，吃吃地笑了起来。
　　汤老师从办公室里找出杜老师的高级香水，朝张苇从头到脚仔细洒了一遍。洒完了再闻一闻，浓香扑鼻。汤老师努力地深呼吸，做出一副心旷神怡的表情，宣布：“大功告成！”
　　在接下来的班会上，那位长得像肯德基老头的首相大人似乎并不介意张苇这股香臭混合的味道，反而在她结结巴巴地背出那句英文以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