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孩子们在中学里的生活，教育故事《幸会一场》连载

双足飞龙wyvern

四十八、食物链
情绪这东西，像一只难以捉摸的小动物，有的人把它养得乖乖的，很少出来捣乱，也有的人不怎么管它，于是它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对于后一种人，情绪什么时候出来折腾，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境遇。眼前的情况变一变，小动物就可能出击。
就从放学到晚饭之间的一个多小时里边，刘唯彬的情绪就发生了好几次变化。
今天刘唯彬妈妈出差回家，刘唯彬刚离开学校的时候心情是不错的，回家路上一直哼着歌。
他向来不畏惧家长，爸爸在外地做生意，很少管他。而妈妈常常一出差就几天回不来，按照刘唯彬的说法，他们家实行的是“放开式教育”。
进门的时候他去厨房转了一圈，顺便偷吃点案板上的熟食。奶奶打了他一下手，说他不洗手就来偷吃，他满不在乎地一笑。他知道奶奶嘴上数落，其实很喜欢他来偷吃的淘气样。
他大大咧咧地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奶奶却说，还是你妈亲些，平时不管你你都还是念着她，我老太婆天天伺候你不见有这样的待遇。
刘唯彬知道怎么对付奶奶的抱怨，敷衍了她几句，把她哄回厨房去了。
刘唯彬笑嘻嘻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脸立刻沉下来，把书包扔到桌上。奶奶的抱怨其实让他很不爽，心想，我妈还没进门，你就和她干上了？
做了一会作业，妈妈回来了，这让刘唯彬心情有所好转。尤其是给他带的礼物很给力——是他喜欢的重金属乐队metallica的签名CD，外带一个信封。
“什么东西？”刘唯彬翻来覆去地看信封。
“金属乐队在上海的演唱会门票，放了暑假就送你过去。”
刘唯彬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抱住妈妈转圈：“妈妈万岁！”
奶奶见了这个场景，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说，还是妈妈好，就给你一个人带东西。
妈妈说瞧您说的，还能忘了您吗，我这趟出差顺路和他爸见了个面，他爸说您也不缺吃穿，给您订了个按摩仪，明天到货。
刘唯彬眼前一亮：“你和爸爸见了面？”
最近爸爸妈妈老在电话里吵架。爸爸批评妈妈为什么老跟奶奶拌嘴；妈妈呢，既不满意爸爸的不顾家，又觉得自己两头受气。时不时两个人在电话里激战正酣的时候刘唯彬将写字台一拍：“你们烦不烦？我要做作业！”
妈妈去和爸爸见面当然是好信号，可是奶奶似乎就是见不得妈妈和爸爸恩爱，她板着脸说看你们怎么过日子的，净买些没用的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刘唯彬不高兴了，将手里的东西重重一摔。
奶奶立刻知趣地走开，她虽然不待见妈妈，却不愿惹刘唯彬不高兴。
这关系就像个环环相扣的食物链，奶奶拿刘唯彬没办法，妈妈拿奶奶没办法，而刘唯彬呢？拿家里这种状况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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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重金属音乐
见奶奶走开了，刘唯彬也不再言语，自己回房间做作业。妈妈也跟进来想了解他最近的情况。
妈妈一边翻着他的联系本，一边问：“最近有没有再调皮惹汤老师生气？”
想到汤老师，刘唯彬嘴边泛起一丝微笑，自从上次汤老师发了那篇《珍爱我们的男孩子》以后，刘唯彬觉察到老师对他的好感，也一天天和老师熟络起来。
作为数学科代表，他去办公室抱本子的时候，会旁若无人地坐在汤老师的座位上。汤老师心情好的时候，也不会撵他走开，反而毕恭毕敬地走到他面前鞠一躬，说：“刘老师又在批改作业了，刘老师辛苦了。”
刘唯彬就老实不客气地点点头，表扬一句：“嗯，懂事。”
在汤老师面前的时候，刘唯彬总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和不以为然，然而刘唯彬妈妈告诉汤老师，刘唯彬其实很喜欢老师。在家里反驳妈妈的时候常常说：“我们汤老师说……”一脸的崇拜。
不知道有多少回，汤老师看出刘唯彬希望得到老师的表扬或是得到老师给予的机会，但当汤老师与他交流的时候，他要么装无所谓，要么故意做出无比热切的脑残表情，说：“是是是，我最缺表扬。老师给的机会是我前进的唯一动力。”
这种姿态如同一副面具，保护着刘唯彬小小的虚荣心。努力争取的形象可能会让自己失败的时候特没面子，不如摆出超脱的形象，神马都是浮云，一切尽在我预料之中。
但汤老师却不认同这种价值观，不客气地在联系本上留言，说只会嘲讽永远不意味着胜利，说他需要增加勇气。为什么不能真实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要用这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交往成本呢？
妈妈翻到了这一页，点评说：“你看，我说过你那脾气要不得嘛，连你们老师都这么说。”
如果老师这样说刘唯彬他可能还可以接受，但是妈妈这样说可不受他欢迎，于是刘唯彬说：“好了，我要做作业，你可以出去了。”
妈妈看出他的不悦，放下联系本出了门。刘唯彬马上把妈妈带回来的光盘放上，一边听音乐一边做。
妈妈又推门进来，说：“你怎么开始放音乐了？做完作业再听嘛。”
刘唯彬头也不抬：“音量不大，不会影响的。”
妈妈不赞成：“这音乐这么激烈，怎么会不影响呢？”
可能是听到两人的话，奶奶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他天天都这样做作业，也没见有什么不妥呀？你这个当妈的，一回家就开始说他，那唱片不是你给他买的吗？”
妈妈最讨厌奶奶在自己教育小孩的时候来干涉，不高兴地说：“学校都不赞成学生边做作业边听音乐的，您没去开过家长会就别来插话了。”
眼见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要开始，刘唯彬伸出手去，将音量旋钮转到最大，一时间音乐声震耳欲聋，谁也听不到别人说话。
刘唯彬摇晃着脑袋，很沉醉的样子，也许这就是他喜欢重金属的理由，冲击，刺激，在这个世界里，没人来惹他心烦。
妈妈只好退出去，关上他的房门，嘴里咕哝了一句：“这孩子，真任性。”
于是妈妈对刘唯彬的这次管理又无疾而终，妈妈时常抱怨刘唯彬的任性是源于奶奶的溺爱，她不知道这样出面干预又不能坚持，其实也是一种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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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守株待兔
只有在一种时候，刘唯彬会试着控制自己的脾气——就是和女孩子单独相处的时候。
最近这段时间，每天放学他都要和万芮跑到学校科技楼里呆上一阵。
放学后的科技楼很少有人来，为了防止被人撞见，他还拉郭一航给他把风。郭一航调侃他辜负了汤老师的教育，刘唯彬正色道：“汤老师只是说，不要迷恋隔壁班的草包，我找的是我们班的。”
郭一航看着刘唯彬得瑟的表情，只觉得刘唯彬满脑门的青春痘都在油汗里闪闪发光，好像那些暗红色的点点都要在兴奋中绽放开来。万芮说话声音好听，又弹得一手好钢琴，真不知她是看上了刘唯彬哪一点。
可是连续几周，每天放学都很晚到家，引起了万芮父亲的怀疑。他给汤老师打了电话。
放学以后，汤老师就留意着万芮的一举一动。只见她手脚飞快地收好书包，急匆匆地就出了教学楼。
等汤老师跟出教学楼，万芮已经不见了。
汤老师一直找到学校门口，也没看见万芮的踪影，正在纳闷，看见张苇慢吞吞地背着书包走过来。
看见汤老师，她鞠了个半躬——汤老师告诉过她女孩子走路不要低头含胸，还有鞠躬不要一直鞠到地上，说这些跟气质和心理都有关。
汤老师心中一动，问：“张苇，你知道万芮放了学爱去哪里吗？”
张苇想一想，说：“她呀，一般是和刘唯彬在科技楼做作业吧。”

刘唯彬正和万芮呆在科技楼的顶楼上，忽然一阵“砰砰砰”的声音，郭一航跺着楼梯踉踉跄跄地冲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彬哥快跑……汤老师……汤老师上来了！”
刘唯彬浑身一凛，问道：“从哪儿上来的？”
“我……我后面。”
“你脚步声那么重干什么，那还不被发现了？”
“我……我不跑快点……你……你还有救吗？”
科技楼有两个出口，既然汤老师跟着郭一航上了楼，那只有走另一个出口了。三个人赶紧沿着另一边的楼梯下楼。
刚下到三楼，刘唯彬忽然一把拉住万芮。
有个人正沿着这边的楼梯在上楼。刘唯彬从楼梯缝里往下一望，米色风衣，呀，是汤老师！
他一把拉起万芮，向楼上飞跑，跑到顶楼才停下来。
这个郭一航，老是谎报军情。
郭一航也狼狈地跑了上来，刘唯彬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不是说汤老师走的是你那边吗？”
郭一航抚着胸口：“我看着他上来的！我哪知道他怎么换到另一边了？不过不用担心，他听到你们往上跑的声音，就下楼去了。”
那怎么办？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这成了一个纠结的问题。自己被抓了还可以厚着脸皮装无所谓，连累了万芮就不可想象了。
过了半天，没什么动静，刘唯彬决定派郭一航去探探路，反正就是被汤老师撞见，也可以搪塞过去。
郭一航去了一阵，打来了电话：“彬哥你今天惨了，汤老师在校门口的大树下守株待兔——你就是那个兔，无论从哪条路出来都会遇到他。我先回家了，天也不早了，你还是自首吧。”
呸，刘唯彬挂了电话，心想，这没用的家伙。再一回头，万芮眼神惊惶地盯着他。
两个人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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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笨贼妙探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唯彬的电话忽然响了，一看屏幕——汤老师！
接，还是不接？
电话铃一直响着，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特别刺耳。
刘唯彬双手合十，把电话合在手心里，又不敢挂断。
铃声终于停了，刘唯彬放下手来，和万芮对望一眼，长出一口气。
“叮咚”一声，又来一条短信，汤老师发的。
刘唯彬点开一看，内容如下：“你已经被包围了，把手举在头上，到门口大树下来投降。超过五分钟我就把受害者家属接过来。”短信后面还附了一个手枪的符号。

夕阳的余晖洒在求是中学门口的大树上，为繁茂的树冠戴上一张金色的头巾。傍晚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争论个不停，有的还好奇地从树叶里探出头来，看看树下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树下，一个穿米色风衣的男人，叉腰站着，影子在落日的映照下拉得老长。一个穿校服的男孩拖着书包，垂头丧气地向他走了过来。
见刘唯彬走来，汤老师胜利地笑。他看着刘唯彬的眼睛说：“我想，我们俩如果继续在这里站下去，还会遇到咱们班的熟人。你觉得呢？”
刘唯彬像只斗败的公鸡，没好气的应了一声：“嗯。”
汤老师大力地拍刘唯彬的肩膀：“小子，我不反对你有你的青春追求，但要记住，早点回家！回家晚了不安全，家长也有意见。明白了吗？”
刘唯彬无语地点点头。
“那好吧！”汤老师把双手枕在脑后，伸个懒腰，“咱们回去吧！《笨贼妙探》第一集到此结束！你妈妈来电话说她又出差了，这一阵子回不来。我会随时关注你的……”

高雨涵听郭一航连说带比地描述了刘唯彬在科技楼里的惊险故事，一种路见不平的情绪在她脑海里升腾。
汤老师给全班讲爱情故事的时候，高雨涵并不是听得津津有味，相反还一直忿忿不平。她觉得，汤老师借讲故事之名，行干涉谭欣雅感情之实。都什么年代了，老师还这么封建？就像她爸爸，开口就是“朋友是绝对不能耍的”，听起来都讨厌。
刘唯彬和万芮遇到的这个事情，更是汤老师棒打鸳鸯的铁证。事后汤老师还找到万芮，两个人围着操场转了好多圈，那一定是在说教万芮。
不知道万芮为什么这样好脾气，居然还对汤老师没啥意见，反正如果发生在高雨涵身上，她绝对不打算咽下这口气。
这样想着，越看汤老师越讨厌。听其言，观其行，一定是个穿着新潮外衣的老古董。
高雨涵最喜欢的娱乐偶像组合是韩国的JYJ，从他们还属于东方神起的时候，高雨涵就是他们的忠实粉丝，她的房间里、本子上，到处都贴着JYJ的照片，甚至每一篇作文，都是写的JYJ。
有一次汤老师评讲作文的时候说，再好的东西，看多了也要审美疲劳，就像JYJ是个不错的组合，但不意味着写作文只能写JYJ。
这句话激起了高雨涵的愤怒，她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还连带偶像一起受侮辱。这种情绪在她心中反复酝酿，她也没打算让朋友知道自己这种想法。等到憋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决定找机会揪出汤老师说话中的谬误，让他当众出丑。
语文书上有个专题，叫“我也追星”，汤老师在讲到这个专题的时候说，少年人追星是可以的，但追星也要理性。
一下课，高雨涵就追到走廊上，高声喊道：“汤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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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感性与理性
汤老师停下了脚步：“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想提问题！”高雨涵追了上去。
“请讲。”
“我觉得在我们这个时代，追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汤老师观念会那么落后，竟看不惯追星的学生。”
汤老师一脸的愕然，将手一摊：“我有说追星是不好的事情吗？貌似我说的是追星很正常吧？我自己也追星，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为什么说追星要理性？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追星不好嘛！”
汤老师偏着头看着激动的高雨涵：“那你的意思是，我如果说大家要更聪明，意思就是大家很笨啰？”
“不是那个意思吗？我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你这种老观念是不对的！你凭什么要干涉刘唯彬他们？”
汤老师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你怎么知道我干涉了他们的交往？当事人都没意见你还有意见？你和万芮谈过没有？”
“需要谈吗？他们被拆散了会好受吗？”
汤老师说：“同学，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你最好问问清楚，我没有说他们不能在一起，只是要他们早点回家，别让家长有意见。”
高雨涵觉得有点下不了台：“那你为什么要干涉我们的爱好？”
汤老师笑了：“我怎么干涉你们爱好了？我说追星要理性，同学你知道理性的意思吗？”
“我不知道，但从你的口气就看得出来，理性就是一个你认为好的东西。要理性的意思就是我们没做到这个好的东西，这不是批评是什么？”
汤老师又摊了一下手：“那我建议你先了解一下理性这个词的意思。”
高雨涵说：“我为什么要了解？我们没有错为什么还要接受你的说教？”
汤老师听了这句话，看看理直气壮的高雨涵。他好像忽然看见了高雨涵的爸爸，在对着他说，我为什么要学习用微信？
他一字一句地对高雨涵说：“理性的反义词是感性，感性不一定就是不好的东西。小朋友，学习不仅仅是用来争强好胜的手段，而应该是我们每个人的一种需要。”
高雨涵睁大了眼睛，老师的话让她有些听不懂了。
汤老师挥挥手：“你先去上课，明天语文课我专门为你安排一节讲座，题目就是《感性与理性》。”
高雨涵只得悻悻地回教室去了。汤老师虽然明知道这是学生对他的挑战，却并不把这行为视为冒犯。他觉得有时候说傻话做傻事是因为知道得太少，让对方增加点知识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几年以后，当高雨涵已经上大学，再回来看汤老师的时候，汤老师回忆起了这件事。
“别提了！”高雨涵一脸的窘相，“那时干的都是些脑残的事。”
汤老师笑笑，不再说话。这一场遭遇战虽然短暂，却也是对老师口才、应变、知识储备和教育观念的考验。
如果当时汤老师勃然大怒或是应对失措，可能再要想教育好高雨涵就没那么容易了吧？
老师的威信，不就是在这些小事的合理处置中累积的吗？
后来汤老师常常劝告其他年轻老师，不要面对学生的对抗就控制不住火气。发火只能制造问题，而我们要致力于解决问题。和高雨涵吵一架，只会让高雨涵热衷于制造更多顶撞的声音，而通过教育化解了高雨涵的怒气，也就减少了一份班级中反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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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老师的表达方式
感性与理性的讲座如期举行——感性是听从心灵的声音，理性是听从现实的声音；理性是理智为先，凡事比较实际。 感性是感觉为先，凡事比较浪漫……
随着讲座的内容一步步推进，高雨涵心中的愤怒也在一点一点地消融。她忽然意识到，不了解和学习就发火，有点蠢。
平心而论，高雨涵有些地方还是认可汤老师的，就像这次用讲座化解矛盾的方式。
高雨涵的爸爸遇到矛盾的时候，不会采取主动化解的方式。他不爱表达，也不会主动想办法沟通解决，总是等着事情自然过去。这让高雨涵有时候看得着急，她想，为什么不主动去面对呢？等待有时是能解决问题，但是不是解决问题都是靠等待？
而且，等待到了一定限度，问题又没有自行消失的时候，爸爸就要爆发，这是高雨涵最不喜欢的一点。
不知不觉，高雨涵开始观察汤老师的行为方式。汤老师对同学表示认同的时候会微笑，表示惊诧的时候会故意张大了嘴，表示生气的时候会吹胡子瞪眼，大家看到他的表情，就会做出相应的调整。
他的肢体语言也特别丰富，催大家快点的时候他会扮演变相怪杰，做出快速旋转的姿势；表示无语的时候他会做出一个擦汗的动作，或是抚着额头假装晕倒；有时前排的人上课开小差，他会把笔记本电脑高高举起，咬牙切齿地做出要把电脑压到对方头上的动作，于是在哄笑声中，开小差的人集中了注意力。
最有意思的是汤老师经常画画。讲课的时候，如果学生在下面讲话的声音干扰了老师，他不会停下来教育，而是在黑板旁边画一个大大的怒气槽，然后每遇到有同学不乖，他就将怒气槽填满一截。当怒气槽快全满的时候，同学就会互相提醒：“快闭嘴，他要放大招了。”
怒气槽的尽头常常画着三棵小树，代表如果反复提醒还不乖，就去站小树林。当然这只是威胁，很少会执行。
快乐的笑脸，破碎的心，飞在空中的碗碟刀叉，从天而降的一道霹雳。汤老师用画笔表达着他的喜怒哀乐。最绝的是，他常常用《千与千寻》里的汤婆婆来代替签名，画得惟妙惟肖。
想到这里，高雨涵在本子上画下了一个小姑娘，闭着眼，做着一个双手从胸前下压的动作。然后，又在旁边补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临近中午，高雨涵拉谭欣雅陪她去办公室找朱老师。
朱老师没在，办公室里只有吴淼在和付娟讲话。
两个女生正要回教室，却听到吴淼的口中传来“陆旭”两个字，谭欣雅立刻拽了高雨涵一把，躲在门口偷听起来。
陆旭是谭欣雅才认识的朋友，（11）班的班长，一个很斯文的男生。谭欣雅觉得他很有内涵。
吴淼说的那句话是：“你不要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发动你的干部管一管，陆旭呢？他不是你的班长吗？”

yutian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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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孤独的“鲁迅”
前段时间吴淼心情很低沉，不知什么原因他不再谈论考公务员的事。有人说是他没考过，也有人说是他的亲戚不靠谱，总之这件事情就搁置了下来。
适逢第一个学年过了大半，学校开始考评见习期的老师。付娟没什么悬念地顺利过关，而对吴淼却有一些争议，毕竟班级管理上的懈怠是大家都看得到的。
汤老师是带吴淼的师傅，朱主任也咨询了汤老师的意见。汤老师说吴淼脑子灵活，如果安下心来做老师，不会比付娟差。
接下来的几周，吴淼在班级管理上特别积极，后来据说朱主任的意见占了上风，让吴淼通过了考评。
于是吴淼的心情好了许多，又开始替付娟出谋划策。
付娟觉得陆旭是个乖娃娃，但却不大能管事，尤其是管不下来皮小星那伙人。她很羡慕（2）班和（10）班，觉得他们都有能独当一面的班干部，自己班上却一个也找不出来。

谭欣雅出了办公室就去找陆旭八卦：“哈哈，我刚才在办公室听见你们班主任吐槽，说你管不了纪律，尤其是对付不了皮小星！”
陆旭倒很淡定：“她自己都对付不了，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谭欣雅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不悦，不由得打量了一眼陆旭。
这是一个温和的男生，双眼皮，大眼睛，头发乌黑柔顺。除了肤色有点黑，他也算朱唇皓齿，长得很秀气。他的下巴有点尖，据说尖下巴的男生比方下巴的性格柔和，不过这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己的意见，现在他的嘴就微微撅起，表示他的不开心。
陆旭举例说：“付老师管学生没有方法，还不如我的小学老师。我小学的班主任遇到学生不懂事，会讲故事，会开班会，付老师会什么？就会吩咐我，陆旭，你把教室纪律管好，然后就走开。”
陆旭的家长层次不错，家庭教育做得好，因此他们对老师的要求也高。他们对付娟担任陆旭的班主任很是失望，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老师太年轻，无法给儿子提供指导。
这种认识来源于陆旭的反馈，又反过来影响到陆旭的情绪，所以陆旭越来越不认可付老师。
最让陆旭受不了的是，付娟经常在批评皮小星的时候把他扯进来，惯用的句式就是“皮小星，你怎么又……你看人家陆旭……”。本来陆旭还可以和皮小星井水不犯河水，这下皮小星却经常来找他的碴。而且，皮小星现在不是一个人，随着他多次当面挑战班主任，调皮的学生现在都爱跟他走在一起。
谭欣雅同情说：“同学不喜欢班主任，你听老师的，得罪同学；你讨好同学，又得罪老师，两头不是人。”
陆旭又撅了一下嘴：“我想这个学期完了就把班长辞了，皮小星在班上影响力越来越大，我干得越长，不喜欢我的人越多。”老师不仅没保护好干部，给他们提供好的工作环境，还让干部成为矛盾的焦点，看样子也只有辞职最好。
谭欣雅说：“你要是在我们班就好了，我们班主任会在干部同学两边做工作，不会让你这么为难的——汤老师不是也教你们语文吗？你怎么不把这情况给他说说？”
陆旭苦着脸说：“他说我这处境像孤独的鲁迅。”
鲁迅？陆旭？鲁迅？还真是谐音呢，谭欣雅快要笑翻了。
其实汤老师也有劝陆旭，环境不好也不要降低自己的层次和追求，只是陆旭觉得，等待下一个环境的到来，实在是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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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作弊
教室的前面有个讲台，讲台的上面立着一本英语书，英语书的后面，是一双警惕地转来转去的眼珠，眼珠的主人属于英语课代表高雨涵。
虽然英语不过关的同学不多，但是重新听写的难度却不小，这不，曾育强和郭一航这两个“老客户”像约好了一样，一个坐在门边，一个坐在窗边，还都离讲台远远的。
高雨涵没有变色龙一样眼珠朝向两边的本事，只好不停地把头扭来扭去。
她觉得烦透了，尤其是曾育强，对付他一个比对付其他几个人还累。高雨涵一开始念单词了，曾育强还哼着歌儿，本子都不翻。
高雨涵放下英语书，没好气地说：“曾育强，你到底还要不要听写了？”
曾育强一脸的坏笑：“我本来就不想听写，是你要我来的。”中午老师不在，他根本不把高雨涵放在眼里。
高雨涵说：“你不想听写也不要影响其他人，信不信我把朱老师请来？”
曾育强“啪啪啪”地鼓掌，说：“好呀，你去叫朱老师呀，最好哭着鼻子说——曾育强欺负我，呜呜，呜呜！”
高雨涵气得把书往讲台上一摔，转身就要去办公室。
曾育强却举手喊道：“别去别去，我准备好了，开始吧！”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坐得端端正正，还拿起了笔，翻开了听写本。
高雨涵恶心地皱皱眉，翻开书开始念单词。她也不愿意让老师留下自己只会告状的印象。
“international，”高雨涵念道，“注意写下汉语和词性。”
这个单词有点长，好几个重新听写的同学都觉得为难，但一向英语很烂的曾育强却刷刷刷地写得飞快。
高雨涵有些怀疑，趁曾育强写着的时候，她从教室另一侧绕到曾育强背后。
听写本的下面压着一张从书上撕下来的单词表。
高雨涵毫不留情地宣布：“曾育强作弊，听写不过关！”
曾育强一把听写本掀开，又把单词表塞进抽屉里，跳起来嚷嚷：“你哪里看到我作弊了？”
被抓住了还不认错，高雨涵最讨厌曾育强的无理取闹。老实说，上讲台前，想到要对付曾育强，她觉得自己简直需要克服心理障碍。这时候她不想与曾育强纠缠，匆匆地说：“你自己去找朱老师，还有，朱老师让你把没做的练习册补上，再罚抄一遍。”
曾育强把手一扬：“凭什么呀！”
高雨涵不理他，继续听写去了。
曾育强越想越窝火，又要补作业，又要罚抄。数学也因为缺交超过十次，不仅要补，而且裴老师还要他写认识。语文作文因为乱写，汤老师要求他重做。这些事情堆在一起，今天哪还有玩游戏的时间呢？
他越想越委屈，开始大发脾气，抓起自己桌上的东西往地上乱扔。他觉得这时候同学应该过来安慰他，但遗憾的是，一个人也没有。
这使他越发地觉得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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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凭什么要学习
正使劲扔着书呢，身后有人问：“怎么了？”
曾育强听出是谁的声音，赶紧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他还听到高雨涵在幸灾乐祸：“汤老师，曾育强在发疯，他觉得凭什么不让他作弊。”
曾育强抬起头来，发现汤老师正盯着他，又赶紧低下头去。
汤老师语气好像很和气：“怎么了？”
曾育强鼻子眉毛拧在一块，委屈地抽泣了几声，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想不通！”
汤老师问：“想不通什么？”
“我凭什么要重做那么多作业！”
高雨涵远远地搭话：“那是因为你需要完成学习任务——”
“我凭什么要学习！”曾育强在他爸爸面前可不敢提这种问题，但这种想法，憋在他心里早就很久了。
汤老师看着曾育强的脸，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就像遇到了天大的冤屈。
汤老师淡淡地说：“看样子，你的同学关心的是怎么把事情做好的问题，你关心的是我为什么要做好的问题。”
“嗯。”曾育强傻乎乎地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家长和老师逼着你学习，让你很不快乐？”
“嗯。”曾育强又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可以不上学，你就不会来学校？”
“不是。”曾育强使劲摇头。
“那就奇怪了，你又不愿意学习，为什么要来学校？”
“我也不知道。”曾育强老老实实地说。
汤老师把曾育强扔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边捡，一边说：“实话讲，我也觉得，不应该逼你学习。而应该是，你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就不学。我会把这个观念传达给你爸爸。”
曾育强眼泪又充满了眼眶：“他听不进去的。”
汤老师把曾育强桌上的东西叠好：“但是曾育强，我们也要知道，我们来这世上只活一次，我们应不应该做好一些事情，让自己不白白地来世间走一遭呢？”
“应该。”
汤老师凝视着曾育强的眼睛：“那你说说，你什么事情是做好了的呢？”
曾育强不说话。
汤老师说：“学习就不说了。是训练吗？我听说你在训练中也很懒惰；是劳动吗？你做清洁常常逃跑；是纪律吗？是某项爱好吗？”
曾育强脸涨得通红，头埋得很低。
汤老师说：“学习只是你该做好的事情中的一件。你不愿意做好这件事，作为老师，我不逼你学也不求你学。但是，你应该做好其他的事。哪怕只把一个方面做好，也能向我证明，你没白活一次。”

看见曾育强因为做作业而发脾气，郭一航觉得真是弱爆了。作业有那么难搞定吗？
放学一到家，他就钻进房间，打开电脑。爸爸这几天没在家，至于妈妈，才不会管他呢。
他玩了一会游戏，看到QQ上刘唯彬的头像也亮了。
他赶紧打字过去：“彬哥，你答应上传到群里的数学答案呢？”
刘唯彬回过来：“这个要给我报销，我专门新买了本练习册才拿到的。”
群文件里出现了刘唯彬上传的数学答案，再加上郭一航早先上传的语文和英语练习册答案，这下主科答案算齐全了。
郭一航美滋滋地自言自语：“真是分分钟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