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纪实小说] 亲爱的小孩（首发）

棋童妈妈

第三十一章（1）

我几乎是冲下楼梯，惊讶的外国人识趣地给我让开道路。

待我奔到一楼专人看守的赛场门口，就见裁判们已经回到了前台。从空隙间，我看清莱莱与她的对手已经继续开战了。

一场不明所以的虚惊。

半小时后，莱莱一脸不甘地走出赛场。

她和棋了。

“气死我了，我又听不懂，她干嘛没事找裁判？”莱莱愤愤地一路走一路说。

“你摸子不走子了吗？”我问她。

“没有。”

“你忘记作记录了吗？”

“没有。”

“你先作记录后走子了吗？”

“怎么会！”

能想到的违规行为，都想到了。语言不通，没有办法。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好在莱莱很机警，裁判问她话，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说，“如果这个哈萨克斯坦的乱告状，我可不能点头，说不定裁判该以为我承认了，给我记个违例就坏了。”

至于和了棋，莱莱也是心有不平。她说她后来一直生闷气，也想不进去棋了。对手执意与她重复局面，她只好无奈接受。

这时的我们自然不能想象，一年之后的世少赛上，再次遭遇这个哈萨克斯坦女孩，莱莱求胜心切，反以失败告终，从而失去了冲冠的全部希望。

我安抚着她，上了赛场外的大巴。

可一坐上车，莱莱早晨的恶心劲又上来了。我把旁边的车窗拉到最大，也不见好转。车行至一半时，莱莱捂着嘴巴说，“妈妈，要吐。”

“再忍忍，快到了。”我尽量镇定地安慰她，让她把头和半个身子都靠在我身上。

“再坚持一下。”我说。

莱莱还是忍不住了，在汽车进入宾馆大门的一瞬，她的头一歪，口中一道喷涌的秽物从我的右肩直落下去。

回去借大孩子们带出的电脑拆了一下，莱莱形势一度稍好，后半段本有机会发展优势的，可惜莱莱没有发现。或许，正是她暗自生闷气的时候吧。

不过，从这盘棋看，对手实力不俗，开局非常熟练正规，棋风稳健。

Y老师发来短信说，和棋可以接受，后面机会多多。注意把握。得知莱莱晕车，又嘱我以后早晨少给孩子吃不好消化的东西。

第五六两轮安排在一天进行，因为接下去就赛程过半，要有一个休息日了。

第五轮，莱莱要遭遇一个印度选手。

晚上，莱莱回想半天会是哪一个。因为他们组里印度孩子不少，并且大多在前几台。虽然他们肤色几乎一样黑，可各个特征明显。

莱莱喜欢一个带花头巾的大个子印度女孩。她总是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也不像多数印度孩子那样赤脚趿拉着拖鞋，在场上晃来晃去。最主要的，每次与莱莱的目光相遇，她总是主动对莱莱回以甜美的微笑。

会是她吗？

我催促莱莱早睡，因明早要比往日早开赛半小时。

莱莱早饭吃得很少，我也不敢再劝她多吃。只是默默包了两片面包，准备让她感觉饿时救急。

我们又来到海边。有条跛脚的灰狗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看我们过了小门，就站下不动了。

莱莱这几日也练出来了。见了有狗过来，虽还是紧张，至少不会惊慌失措地左躲右藏了。

佳佳妈妈专门告诉过莱莱，这些都是看家护院的老狗，是通人性的，不会伤害人。

佳佳妈妈非常直爽健谈，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满身口袋的休闲服，像个年轻人。她已在匈牙利居住了十九年，可一张口还是满嘴标准的京片子。她的大女儿在匈牙利读大学。这次代表匈牙利来参赛的佳佳是她家老二，八岁，是个活泼的小胖丫。

因匈牙利队也整个入住了这家宾馆，我们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他们。

在大群的欧洲人、美洲人里，毕竟我们的面孔太好辨认了。

这些天，佳佳妈领着佳佳一直与中国队在一起。吃饭、坐车、赛后休息。

我和莱莱这次又在海滩遇见他们。佳佳的裤脚被海水溅湿了，她妈妈拉着她要回去换。

在无人的僻静处，莱莱又开始挑拣石子，向远方投。她也鼓动我。要与我比一比，谁的力量大。

这又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海面亮得刺眼。

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外国小伙子慢悠悠走过来。看他悠闲的样子，像是当地人。

他走到我们身边，也拣了一块石头弓身投出去。

莱莱简直呆住了。小伙子扔出的石头远得都看不清落点了。

眉目俊朗的小伙子看看我们，笑了笑。弯腰又拣起块石头，回身竟塞到了莱莱手里。

蒋老师

原帖由 ydliu1969 于 2008-6-22 00:08 发表

配服，佩服。说句良心话，棋下的好的小孩，哪怕是家长逼出来而得，肯定也很聪明。从下棋中学到的东西，在其他地方也用得着。不过，纯从下棋的角度来说，要走专业道路，勤能补拙？可不见得。爱因斯坦曾说过，成功是99％的汗水加1%的灵感。但他后面还接着说，有时候1％的灵感更重要。愿意听听蒋老师的高见。

呵呵，高见可谈不上啊 ，一起探讨吧

确实如你上面所说，走专业化道路还是需要“天赋”（或是上面所说的“灵感”） 的。但痛苦的是该“天赋”又是不可测（无客观评定的标准）的 ，且和努力、花在该项时间也有很大关系 。怕就怕像有的小朋友前期发展势头好，但可能已是“江郎才尽”，如家长头脑一热，举家投入，花了几年时间后无结果则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知大家注意到这样的现象没有？大城市如上海、北京、广州，学棋的小朋友多是多，但想走专业化道路的家长及小朋友少之又少，主要是重视学业，及将来的选择相对多些 ），毕竟像丁俊晖这类成功的几率太低了

作为家长（女儿学棋5年，目前业余4段），小孩的全面发展一直是我关注的，尤其是“情商”的培养（在这方面我还在学习 ），毕竟将来的发展之路还得他们/她们自己走

作为职场专家（猎头及大学生职前培训），深感国内应试教育对我们社会的影响 ，高分低能现象比比皆是，高智商、低情商在社会上屡屡碰壁让人心痛 :( 。追本溯源，社会大环境和家庭小环境是其原由，在我们不能解决、改变大环境的前提下，提高自身、改变家庭小环境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家长、小孩其实都需要学习提高，而不单单是小孩自己的事:(

先说到这吧~~~~~~

蒋老师

原帖由 棋童妈妈 于 2008-6-23 12:34 发表

因遭遇一些变故，本周会尽量保证连续更新至周五，之后会不得不暂停几日，力争七月初继续更新。不管怎样，会信守做过的承诺，力求更新至全文终结。
       感谢关注！

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有时是需要坚持的，坚持到最后，回过头来再看，你会发觉原来的坚持是非常值得的 ~~~~~~~

棋童妈妈

第三十一章（2）

莱莱不知所措地回头看我。

小伙子示意她投出去，就像他刚才那样。

“他是要教你怎样扔得更远。”我跟莱莱解释说。

莱莱有点不好意思，怯怯地笑。

小伙子已经又远远地投出了一块石头。

“试试吧！”我笑着鼓励莱莱。

莱莱呼出一口长气，在小伙子含笑的目光下，投出了手中的石头。

小伙子不停地把一块块圆圆的石子塞给莱莱，又放慢动作给她做着示范。

莱莱投出的远度虽远不能跟小伙子相比，可对她自己来说，已经大大进步了。

微波荡漾的海上不时激起层层静美的涟漪，清新润泽的海风像温柔的小手轻轻拂过脸颊。

到时间了，我们一再用简单的英语向小伙子表达着谢意。

外国小伙子也友善地向我们道别。

这个早晨，莱莱心情特别好。

我趁机又诱导她。

“你看出来了吗？扔石头不是只用力气就行，还得有股巧劲。下棋也是，不能只想着用蛮力，要想取胜必须有计划、有方法。”

“我知道了。”莱莱运动过的脸蛋红扑扑的。

进赛场了。莱莱的印度对手是个胖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直转。

我和莱莱都注意到她的脚。拖鞋已被她脱到一边，两个黑黑的脚丫一下一下地蹬着桌子下面的横栏。

我差一点就要提醒莱莱，一会儿比赛时小心不要踩了人家的脚。

再次与莱莱击掌。

看台上是一溜低矮的长条凳，我刚刚找了个位子坐下，一阵浓香便扑面而来。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对各种体味和香味都逐渐适应了。人种不同、风俗不同，我也教导莱莱要理解别人。这一回，也许又是个外国女郎。我没有在意。

香味在我眼前停住了。

我抬头，是个中国式面孔。飞扬的黑短发，时髦的装束。

没有怎么容我说话，她就一路说下去。

说她移民澳大利亚四年，带儿子过来参赛。儿子学棋时间不长，非常聪明。现在的问题是没有说中文的环境。希望我以后能让孩子在网上与他儿子多交流。

说着，她从随身挎包里抽出一张便签，写了个邮箱地址给我。

她又袅娜地走开了，带着洋味十足的香气。

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想着她刚才对我讲活，那种不大自然的中洋结合的方式。

比起来，这几日认识的几个美籍华人家长便亲切得多了。

他们多是父亲。大多移民过去超过十年了。但依然看到我们便如遇见亲人一般，主动上前打招呼。言语也特别朴实。还勉励莱莱为中国人争光。

过去带莱莱在国内比赛，从来都只觉得这是个人的事。但这一次，我们都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我们是代表一个国家。就像我们中国军团中不管哪一个人赢了棋，我们都由衷高兴。因为这是我们中国人的胜利。

莱莱的印度对手从开局起就行棋飞快，并不时东张西望。比起她，莱莱的表情始终是凝重的。每步棋都似深思熟虑过。

纵观全场，靠北面各台次最显眼的便是黑黑的印度人面孔。要知道，本场四个年龄组的棋手，都是从北面按照得分高低，排出台次。

这次印度队显出了它的整体实力，各组中的四连胜棋手，均有印度棋手。

算上昨天那场，对莱莱的真正考验才刚开始吧。

领队老师走过来了，询问莱莱今日的身体状况。因大家昨日都见莱莱吐了。

中国此次派出二十余名棋手，又分散在三个赛场，领队老师需不停地走动寻看，来回乘车又要清点人数，很是辛苦。

我两腿蹲坐得酸酸的，一次次站起又坐下。嘴巴里的口香糖嚼得早失去了味道，粘腻腻地贴着舌头。

不少孩子都下完了，上楼来找大人，或是扒着栏杆向下看棋。外国孩子的脸上大多是快乐轻松的表情，输了也只是略表无奈。不像我在国内看到的许多中国孩子，总显出很大的心理压力。也包括我的莱莱。

在这里，我也学会了外国人表示比赛结果的手势。右手握拳，只竖起一个大拇指。大拇指冲上，是赢棋；冲下，是输棋；平放，是和棋。

我等待着，两肘交抱胸前，右手不知不觉中握起，大拇指向天高高竖起。

我祈祷着女儿的胜利。

终于轮到莱莱的印度对手凝聚心神，不再自在张望了。她瞪视棋盘，久不动子。

莱莱端起旁边的水杯，轻快地喝了一大口水。

对手抬眼看着莱莱，黑眼珠凝滞不动。她伸出了右手。

印度棋手弃子不成立，输了。

“否则呢？”我问莱莱。

“她不弃子，和棋的可能性大。她太想进攻了。我把她的道路都锁死了，我怎么能让她攻呢？”艰难的取胜令莱莱喜不自禁。

棋童妈妈

第三十二章（1）

下午的第六轮遭遇到了一个五连胜的塞尔维亚选手。淡黄的长发，蔚蓝的眼睛。也是个极可爱的小姑娘。

本以为又会是一场耗时持久的恶战。没想到莱莱二十五回合就轻松地将对手解决了。

“妈妈，她还没上午那个印度人厉害呢！我一攻她，她就垮了。”莱莱自我总结说。

六轮过后，莱莱所在的十岁女子组已没有全胜选手。莱莱和那个与她和棋的哈萨克斯坦棋手同积5.5分，并列第一。

休息日，我们跟随领队老师走上了格鲁吉亚街头。

也不知是否我们所处位置太偏僻，我们住所附近，以及每日乘车去赛场这一路，所见简直像是中国的小乡镇。猪、牛、猫、狗，都可以随意悠闲地在土路上散步。

现在总算是找到了市区。

可这里还是与我们想象的相去甚远，房子造型虽很有特色，但很多路旁街区建筑低矮、残旧，道路也时好时坏，坏到坑坑洼洼、遍布泥泞。街上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大商场或者超市。最后，大家一致通过，这在中国顶多算是个县级市。

我们这群以孩子为主的东方人面孔，走到哪儿都引得当地人频频回首，甚至驻足观望。

参观了海港，去逛了特色商品一条街。我和莱莱还平生第一次走入了教堂。亲眼看见了过去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高耸的、刻满圣经故事的彩色玻璃穹顶。那灿烂夺目、璀璨奇丽的图案与色彩，真令人不由得联想到神秘的上帝之手。在出口处，莱莱随在女孩子们后面，也买了一条小小的木质十字架，庄重地挂在脖子上。

我告诉莱莱，十字架是祈祷用的，诚心祷告，会给你带来好运。

莱莱说，好，那我就好好祷告，让上帝保佑我取得好成绩。

街头的一切都让孩子们新奇不已。尤其是街边一种树形的出水口，只要头凑过去，就会有清凉的饮用水涌出来，不急不徐的。孩子们每见了，都争抢着过去试。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正巧在路上碰到赛会安排的免费旅游车。下午，又随车去参观了当地植物园。

莱莱的不愉快是从午后开始的。因为她突然发现脖子上的十字架不见了。

“妈妈，那个十字架三拉里呢！”

我说，“丢了就算了，没关系。”三拉里差不多合人民币十五块钱。

“可是，它还要保佑我取得好成绩呢！”这才是莱莱最重视的。

“妈妈刚才是说着玩的。咱们不是教徒，祷告是没有用的。”

“他们都没丢，只有我的丢了。”莱莱还是失落地阴着脸。

“事在人为。莱莱，只有靠自己努力，才有可能取得好成绩。妈妈保佑你吧！”我拍拍她。

她不再说什么了。

Y老师的短信这时到了。提醒我们为保证明天的比赛状态，今天不要玩得太累。

我们回去还是感觉有点累了。

到了这里已多日，可我没有一天不是凌晨四五点钟便醒来。也许今天能睡个好觉吧！

莱莱早晨起晚了，晚得匆匆吃过早饭，甚至没时间去海边散步了。

今日两轮。莱莱上午的对手是个德国人。

德国队正好也跟我们住在同一个宾馆，但不同楼区。昨晚吃饭的时候，莱莱不断向对角的德国队各桌瞭望。想发现她想象中的对手。

已经开始清场了，莱莱的德国对手才悠然向我们走来了。个子颀长，一头棕色短卷发，宽松的深色休闲衣裤，像个翩翩少年。

第七轮哈萨克斯坦选手执白坐镇一台，莱莱后手坐镇二台。

来不及照相了，我拍拍莱莱肩膀。她冲我摆着手，面带自然的微笑。

上了看台，我发现，因莱莱的台次靠前，与下面的直线距离更近了一点。如果趴低身子，甚至基本上可以看清他们的棋子位置了。

我从莱莱的后背处俯瞰着，可只看了他们走完布局阶段，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实在太心焦了。尤其是轮到莱莱走棋时，我的手心攥着汗，生怕她一着不慎走出漏洞来。

我又坐在矮凳上，强自镇定地守望着。

刚刚我看出，德国女孩布局精练而有条不紊，行棋格外谨慎。这绝对又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而在我斜前方、相距不远处，有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始终趴在栏杆上，两眼专注地盯视着第二台。他的面孔与那个德国女孩如出一辙。

应该是她父亲吧！

今天代表匈牙利出战的小佳佳赢得很快。前半程她打得不好，得分都没能过半保本。可她还是快快乐乐的，佳佳妈妈每次看见我们就让佳佳向莱莱学习。佳佳只是笑。

他们先走了。因下午还有一轮，要先赶回去吃饭。

今日其他中国队的小棋手也似下得很快，一个一个都先后走了。

我低头看着，德国棋手开始埋头长考，局面复杂着，有些短兵相接的味道。而莱莱在托着下巴侧脸看旁边一台的棋。

这个孩子，怎么将我赛前的叮嘱忘了呢？

她已经至少三四次长时间地看一台的棋。我早拿那个曾经很爱去关注别人的乌克兰棋手教育她。现在，那个乌克兰女孩已经打到中后台去了。再也看不见她悠闲地四处溜达了。

德国女孩至少思考了二十分钟，终于走棋了。

我欠起身，是我看错了吗？她用马吃掉了莱莱一个兵，分明是弃子。

莱莱思虑了不到十分钟，吃掉了德国女孩的弃马。

结果是，德国女孩用一马换了莱莱两个兵。

h20020316

终于等到莱莱妈了

sdqdzyzy

终于看到连载了，真担心连载哪天结束了。

棋童妈妈

第三十二章（2）

局面进一步简化着。德国女孩始终行棋缓慢，似一直在审慎计算。而莱莱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走完子又去瞟瞟旁边的棋。

一台结束战斗了。哈萨克斯坦女孩一脸阴郁地起身。而她的印度对手若无其事地仰头朝上面看着，好像在寻找家人。

莱莱走棋似乎有些过快了，不知是否是哈萨克斯坦女孩的失利刺激的她。她心里应该很明朗，赢下眼下这盘棋，她就独占鳌头了。甚至和了都是以小分占优领先。

德国女孩站了起来，打手势向莱莱提和。

莱莱摇摇头。

不知我的感觉对不对，对手的弃子是不成立的。

我看见德国女孩的爸爸轻摇着头，面露无奈。

我的心稍稍松了一下，虽然依然子力纠结着，局面难辨，但至少也能保个和棋吧。

赛场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可数的不到十个台次还在艰苦鏖战中。

是不是我内心的松懈传给了莱莱，忽然，我看见德国孩子的爸爸大力向下探出了头，难以置信地蹙起眉。

德国女孩这时飞手拍出一步棋，大眼睛兴奋地在莱莱脸上打转。

是我的莱莱走出了一步随手棋，被德国对手又得一兵。不只如此，莱莱多出的一个马还被锁住了。

莱莱开始了长考。

我的脸像被人狠抽了一记似的，火辣辣的烫起来。

德国女孩仰脸望向她的爸爸，她的爸爸冲她微笑着点头，并高高地挑起了大拇指。

什么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两年多了，莱莱从未在国内同龄女孩儿身上遭遇过败绩。这一次，记录要被打破了。偏又是一个前面成竹在胸的棋局。

我快步下楼去迎接莱莱。

刚刚她还矜持地向对手礼貌地伸出手去，可一走出赛场，远远看见我，泪水瞬间就淹没了她的脸颊。

“我是个赢棋的！”在赛场外的土路上，她不顾外国孩子们诧异的目光，泪流不止。

近五个小时的战斗，最后一辆回宾馆的车都已发走了。我只好带莱莱去大年龄组赛场楼上的咖啡厅去将就一顿了。

买了汉堡、烤肠。在我的反复劝慰下，莱莱已不哭了。可她基本吃不下。味道不习惯，再加上情绪不稳。

她的委屈，我感同身受。因为我是在上面眼睁睁看着她，瞬间丧失了手中的优势，再逐渐走入不可挽回的败局。她太掉以轻心了。对手弃子的确是不成立的。她轻松地自以为怎样下都是赢棋。

另外，她也承认了，她的半个心都吊在一台那盘棋上。哈萨克斯坦棋手意外失手，她更觉一派自在了。悲剧便随后发生了。

虽然内心里非常气她，气她的不成熟，但嘴上只能鼓励她。上午的输棋使得下午的一盘棋变得尤为关键了。与前面选手只有半分之差，只要莱莱拿下这一场，依然保留冲冠的希望。

“莱莱，你还是要相信自己的实力。下午这一轮，必须吸取教训，全力以赴，绝不能再掉以轻心了。明白吗？”我拉着她的手，在街边散步。

“我必须赢！不管对谁！”莱莱咬牙切齿地说。

第八轮的对手又是来自印度。她前面发挥不好，前三轮只得到一点五分。后面连胜打上来，士气正旺。

下午开赛前，场面有些混乱。听说是有人举报，看台离高分台次太近，有作弊嫌疑。中午时，赛委会特意将各台次调换了方向。高分台次由北面转移到南面，南面靠里的看台设了隔离线，不允许家长越线观看。开赛后，摄像机也严禁打开了。

莱莱一下子离我远远的了。我真成了遥望她，视线正好与她形成一个大对角。

她的背影从未有过的小，她一动不动，我也是，直到两眼盯得酸痛了。

一个中午，直到把她送上场，我一直尽力微笑着安抚她、鼓励她。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内心丝毫不少于她的失落与伤痛。击掌离开时，她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笑容是勉强的。只有泛红的双眼闪出无比决绝的精光。

这是不是又是我的一个错？我明明已经看出来了，这不是莱莱正常的状态，她的求胜之心有些过火了。但我却没有疏导她，任由她去横下心来拼命。

不过一个多小时，她的情形不妙了。我感觉到了。

她的印度对手频频起身，接水、去卫生间。一路走得悠闲懒散，还偶尔停下关注一眼队友的棋。

莱莱的背影始终是僵硬的，像一块深陷的石板。

整个体育馆里的空气低沉闷重，令人透不过气来。

NJ小猪妈

一口气看完，莱莱真棒，妈妈写得也很棒。

棋童妈妈

第三十三章（1）

三个半小时后，莱莱走出来了，斜背着她黑色的棋包，眼神空洞，肿胀的脸上有一种梦幻般的表情。

她似乎还没有从棋局中醒过来，也或许是内心还难以接受这种连续的创击。

她走近我，我一句话也没有问，只拍拍她说，“走吧，下完了，就别想了。”

她的泪水潸然滑落。

我用一只手轻轻盖在她脸上，我不敢直视她，只怕自己也会有泪流出来。

“妈妈，我想赢，我开局就弃子了，我……”莱莱泣不成声。

“好了，别说了。妈妈知道你努力争取了，妈妈知道了。”我也断断续续地说不下去了，胸口痛得像有血要涌出来。

我拉着莱莱坐上赛场外的大巴，天色已渐黑下来。车还半空着，需等人坐满才能发车。

莱莱靠里，挨着窗口，低头无语。上车来的中国孩子，都习惯性的互相询问战绩。看着莱莱的样子，他们都懂事的不再多问。

最后上车来的是一批德国孩子和家长。其中就有上午赢了莱莱的德国小姑娘。

很显然，刚刚她又赢棋了，一脸笑容。一上车就跟身边的大孩子交流着。虽然是我听不懂的德语，可我完全看出来了。她的连胜得到了队友们的赞叹。调皮的大男孩们甚至逐个与她握手祝贺。她爸爸也很兴奋，不时低头亲吻着女儿的额头。

他们的喧闹引得全车人注目。莱莱也抬起头。她一定是看懂了。因为她才刚干涸的眼眶又湿了。

汽车启动了。德国队笑语不断，庆贺着胜利。我和莱莱只有长久的缄默。莱莱的侧影映在身畔的玻璃窗上，泪水像两条绵绵不绝的小河，在她无力的面颊上恣意流淌。

这一夜，我近乎没有睡觉。一天以前，我们还是意气风发的两母女，而今一切雄心壮志都沉落谷底。

我无心去算这样的两连败之后，莱莱会跌落到什么位置。名次固然是重要的，可莱莱在关键时候的意外表现更深重地负压在我心头。

每一个比赛失利的棋手，都会有满腹委屈。所以才会有人说，胜利永远属于幸运者。但这正是差距。与真正的强手综合实力的差距。

莱莱还是不行的——这声音发自我的脑海，一遍遍折磨着我。它像一股看不见的疯狂的力量，执拗地击打着我愈来愈虚弱的神经。我的头简直要爆炸了。

莱莱醒来时，天似乎才刚放亮。她一动不动地躺着，面色如水。我也躺着，浑身酸痛，像没有看见她似的，沉默无语。

早餐后，我们又去了海滩。她一个接一个地向远方投掷着石子。她的力量特别不稳定，忽远忽近。

“妈妈，我昨天早晨没有过来扔石子，所以我比得不好。今天我要多扔点。”莱莱说。

我说，“好，妈妈陪你扔。”

天色是灰暗的，连日平静的大海变得波翻浪涌。曾经澄澈的海水混浊幽黑，泛着虚幻暗淡的泡沫。

第九轮，莱莱的对手又是个东道主棋手。小姑娘黑发披肩，深深的黑眸，笑容温婉。

莱莱填写过记录纸，看看我说，“我再也不能输了。”

她的语气是犹疑的，瞥向我的眼神中透着求证与问询。

“不要考虑结果，只要提醒自己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发挥出你的真正水平就行了。”我整理着她的衣领，说。

她无声地点头。

两连败令莱莱回复了一种温驯的状态，她的眼神摇摆闪回。从早晨开始，她便不断说着自我勉励的话，而越是这样，越表明她虚弱与怀疑的内心。自信在她身上正在一点点丧失。

我虽尽力鼓舞她，却又不能过于激发她。只怕斗志过旺，她又会两眼红红地上去拼命，重蹈覆辙。

莱莱又进入了一种令人无能为力的境地。

如果一个人，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强大他（她）的内心，他人的任何劝解都只是杯水车薪。虽然她还是个孩子，可学棋让她有了独立的意志与思维方式。她必须自己去想通生命中的难题。

莱莱和棋了。

多了一个兵，却没有信心再走下去。

晚上的西餐，我和莱莱近乎一点也咽不下。回到房间，我把珍藏的最后一包方便面拿出来，给莱莱煮了。

莱莱开始时吃得津津有味。吃到一半，抬头看着一旁的我说：“妈妈，你也吃一口吧！”

我说，“我不吃！”

“你吃一口吧！”她向我身前推推。

“我不吃。”

“吃吧！”她又说。

“我说了我不吃！”我的音量陡然提高了。

莱莱不说话了，埋头继续吃起来。一口一口，很慢。眼泪扑簌簌无声地落到面盒里。

我简直不能再看她了。我站到外面阳台上去。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很小，但细密如织。

宽大的阳台是全开放的。我把两只手伸出去，感受着清凉的雨丝。他们无比温柔地爱抚着我的手臂，却为什么让我感觉如此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