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纪实小说] 亲爱的小孩（首发）

棋童妈妈

第三十三章（2）

我又一次失控了，像我在Ｚ市时一样。

晚间，我禁不住对莱莱歇斯底里地怒吼：“回去以后，你不用学棋了！回家！马上回家！”

第十轮开赛后，我多日来第一次没有走上看台去。我走出赛场，坐到门外台阶下的长椅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莱莱今天的对手是个阿什米尔小姑娘。已经要开赛了，才匆匆跑进去。头上戴一顶蓝灰色的棒球帽，遮着半个脸。

莱莱从昨晚与我针锋相对地吼叫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沉默并且怔忡地出神。

她向我哭喊着吼出的是：回去还要学棋，明年还要来！

我讥讽她说，今年十岁打本组都不行，明年十一打十二岁组，不更是送死吗？

她哭得声嘶力竭。喊着，明年一定要来，要来得冠军！

现在想来，我是个坏妈妈。虽然我昨晚一面说，一面就已经悔了。

我不该故意刺激孩子。不该故意在她已经那么痛的伤口上又撒下一把盐。明明知道她那么爱棋，从她在幼儿园普及班里第一次认识了小小的棋子开始，就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没有一天不缠着我和洛岩，摆开家庭战场。五年了，我们从当初为锻炼她的心智而让她坚持学下来，到如今，越走越远，越走目标越高、越艰难，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眼泪就从这时起，像断线的珍珠从我眼里涌出。

我掏出手机，开始写短信。不是给洛岩，他的痛苦早已不亚于我，我不能再撕扯他的心。我一一发给Ｚ市的Ｙ老师。

我连着写满了三条或者四条。

我说，Ｙ老师，孩子又进场比赛了。我坐在赛场外，从未有过的痛苦与感伤。对不起，Ｙ老师！在最关键的时刻，莱莱没有挺住，从而错失了夺冠的良机。她一定让您失望了！遥想我们从踏上棋路那一天起，就饱受着胜与负的折磨。我真想回去以后，带着孩子离开这个痛苦的圈子，我真想从此再也不要忍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煎熬！可莱莱泪流满面地告诉我，她明年一定还来，她要把冠军夺回来！怎么办哪？我该怎么办呢……

我一面写，一面“哗哗”落泪。

几年来，带着孩子孤身在外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脑海。

我想起我终日枯守着一室的清寂，在突至的倾盆大雨中，手忙脚乱地用脸盆接着屋顶的漏雨；我想起我被一只从纱窗偷钻进来的大老鼠吓得一动不敢动，从此再闷热，也不敢敞开厨房的小窗；我想起电闸突然烧坏，满室漆黑，我和孩子紧紧相依的时刻；我想起我们酷暑里被毒烈的蚊虫叮咬，伤口红肿发炎，我的小腿为此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我也想起春节将至，在满城喜庆的爆竹声里，我为买不到返乡的车票夜不能寐；我想起长假之后，我和莱莱去车站送别洛岩。莱莱笔直地站在秋风里，泪水从发端滴落到地上，久久不肯离开；我更想起莱莱输棋回家，毫不示弱地与我顶嘴，我砸向她脸上的巴掌；想起我怜惜地搂着睡去的她，叹息着、轻轻吻去她颊上未干的泪渍……

几年中的苦痛似乎在这一刻，齐涌心头。我握着手机，任由自己泪如雨下。旁边的座位上，起初坐着两个外国人，后来，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长椅上再没有人过来坐。所有经过的外国人，都惊诧地扭脸看我。我全然不顾，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要痛快地哭个够！

Ｙ老师给我回复了。也是长长一段。

他说，孩子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也很难过。赛程过半与偶然失利之后的调整，是很重要的。我应该事先提醒你们。这也看出孩子的心理素质和综合实力还有待提高。孩子还小，未来路还很长，多一些挫折、多一些历练对未来发展未尝不是好事。现在开始，告诉孩子，不要想名次了，要鼓励她，她依然是优秀的！为自己的尊严而战吧！

我一遍遍读着Ｙ老师的短信，静静坐了很久。直到有个男孩过来，指着我身边的空座位，试探地用英语问我，能否允许他坐下。我才缓过精神来。

我去洗手间洗脸出来，刚刚走上看台，就见莱莱已在下面起身收拾棋包了。

她终于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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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童妈妈

第三十四章（1）

久违的胜利让莱莱的脸恢复了一些光彩。

她出来就告诉我，那个德国人又开始哭了。哈萨克斯坦的局面又挺复杂，不好说。

我提醒她，怎么心思又放到别人的棋上了？

她吐吐舌头，赶紧说，是自己下完棋去看的。

赛程过半时，曾与莱莱并列榜首的哈萨克斯坦棋手下半程明显发挥失常，遭遇了三连败，比莱莱还少了半分。而休息日之后两连胜的德国小姑娘，上一场是抹着眼泪出来的，看样子，这一场又很艰难了。

比赛总是喜忧参半的。所有胜与负都是一时的，一场赛事中是这样，漫漫人生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莱莱所在的十岁女子组变得情况复杂了。比分咬得很紧。明日的收宫之战显得极其重要。

晚上，我和莱莱一直在宾馆大厅里等着对阵表送过来。

几个中国队的大女孩也挤靠在厅里两溜长沙发上。他们互相比较着刚才在餐厅用数码相机或者手机偷拍的所谓帅哥相片。德国队的几个男孩子各有特点，金黄头发的、黑头发的、棕色头发的。他们争论着哪一个最帅。

莱莱也在一边凑着看，一脸傻呼呼的笑。

我沉静地看着他们。莱莱是孩子堆里最小的一个。而每次带她外出征战回去，我总觉得她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一些。

真好，她又会笑了。在经受了沉重的打击之后，她又笑得那么心无城府了。

莱莱最后一轮的对手是个高她半分的印度棋手。莱莱告诉我，就是她，在第七轮，在一个和棋局面下赢了哈萨克斯坦女孩。

“明天，我一定得把她干掉。”莱莱硬生生地说。

晚上睡了一场好觉。当然是比起前两晚。

早餐后，我们又来到大海边。

大海就像我们初见那天一样，辽阔浩远，宁静无波。

莱莱的石子扔得高飘有力。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来看大海了。今天结束了最后一场比赛和闭幕式之后，明天凌晨，我们就将离开这里，踏上返程之旅了。

这大海陪伴我们度过了近半月的时光。何时我们的心胸也能如海一样自由宽广！

莱莱的对手已经先行坐到了座位上。黑短发，稍显粗胖的身子，一脸深思地看着莱莱。她的妈妈站在她身后，带副眼镜，长辫子及腰，微笑着向我们点头致意。

这位妈妈我常在看台上看到，总是坐在角落里，捧着本书静静地看。

莱莱最后这场坐镇三台。第八轮赢了莱莱的的印度棋手在一台，这场和棋便稳获冠军了。而后面的棋手因比分各自相差半分，最终名次还在悬念之中。

我最后一次与莱莱击掌。她一脸宽和的笑容。

看台实在太高太远了，尤其是凝神得久了，莱莱的牛仔外套在我眼里就成了灰蓝的一片。

小小棋童

我又一次流泪了,为了莱莱,为了我小小的女儿.莱莱妈的经历也许就是以后我和女儿的经历,有时候真想放弃了.选择做一个棋童的妈妈好痛苦.

棋童妈妈

不要这样悲观！我们所选择的道路是矛盾与不可取的。孩子越小，越该以兴趣为主。虚名无益，尽量不要把下棋作为生活的全部要义。祝快乐永驻！

棋童妈妈

第三十四章（2）

中国队今年的整体战绩不佳，男女各年龄组基本都已失去了夺冠的最后希望。比较起来，莱莱还算好的。

这一次印度棋手异军突起，尤其是小年龄组。这一赛场共四块金牌，有三块基本已被印度队收归囊中了。

而莱莱这场的印度对手，若赢下莱莱，也稳获了亚军。

昨晚，我只对莱莱说，你放开下吧，已经赛到现在，妈妈知道你尽力了，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能接受。

莱莱说，我宁肯输了，也不和。

又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上去拼命了。

现在怎样了呢？莱莱的对手会不会力争取胜，主动与她选择你死我活的着法？莱莱偏又是后手。

也不知是否肤色的关系，印度孩子总给我一种强悍、凶猛的感觉。

印度对手一次次起身去卫生间，莱莱也两次起身出去。两人的步态都比较安闲。怎么回事呢？

莱莱给我的直觉，至少她局面不差。

莱莱回到座位看了一眼棋面，就松弛地靠坐在了椅背上。二台的阿塞拜疆棋手跪坐在椅子上，抻着脖子，观看莱莱这盘棋。

两个小时以前，我和莱莱刚找到座位，一旁那个长着一头浓密的长卷发的阿塞拜疆女孩就向莱莱打起了手势。一点也不避讳对面的印度女孩。

她的手势很明显，她在祈祷莱莱取得胜利。

如果莱莱赢了，她也赢下来，她就把印度棋手挤下去了，她就是亚军。

莱莱与她的对手都似久不动子。看架势，是该印度孩子走棋。可我不能确定，只怕眼中所见会掺杂了幻觉。

我怎么会这样了呢？渴望、无助、憧憬、失落，各种各样的复杂滋味齐聚心中。以至于我又一次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看到的真的是印度孩子主动伸出了右手吗？

我疾步穿过人群，向楼下赶去。

我的脚步太快了，莱莱还没有走出赛场。

我站在门口，迎视着她一步步坚定地走来，向着我高高地伸出两个胜利的手指。

晚上的闭幕式，莱莱上台领了奖杯与奖牌。平生第一次，居然有孩子请她在纪念册上签名。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了，又恍然地对我说，“坏了，妈妈，我写的是中文，忘写拼音字母的了。”

这些日子，比赛签名必须要写拼音。她自然还是习惯写中文。

我说，“没事，正好让外国人好好研究研究汉字。”

最终，莱莱是获得了十岁女子组第三名。

她与另一个大男孩同为中国队当届的最好成绩。

差强人意的结果，透出一些无奈与不甘。

回程我们途经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才算真正感受到异国都市风情。

漫步在第比利斯整洁、宽敞、哥特式建筑林立的街头，莱莱兴奋地对我说：“妈妈，出来真好，明年不知要去什么国家，我还想去！”

我没有接她的话。我只怕自己一张口，又会忍不住吐出不该吐出的话。我想说，出国不是来游玩的，家里一次次要花多少钱。

不，我还是什么也不要说了。她是格外敏感的。不要又搅动她的心，勾起她隐伏的雄心壮志。

她正在休闲与快乐之中。就让她尽情享受这赛后的轻松时光吧。

如果有梦，就将他们留藏在心底，留待明年。

任何人都不可预知未来。那时的我们是不会知道，一年之后的第二次异国征战，独身随队前往的莱莱依然是带着满腹遗憾与痛悔回归家乡。

冠军是唯一的。也许，冠军不该是一个孩子选择下棋与比赛的唯一目的。但在多年的艰辛跋涉之后，在刀光剑影的拼杀之后，谁不想少些失败的教训与痛楚，谁不想挺立到最后，成为笑傲群雄的强者！

棋乐融融

我觉得棋童妈妈有些操之过急了。一个十岁的孩子第一次出国比赛能拿到第三名，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迎接她的应该是鲜花和掌声，而不应该是遗憾和永无止境的要求。您难道希望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笑傲江湖吗？征战是没有尽头的，如果以取胜做为唯一的目的，那最终面临的必将是失败。想想看，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又如何呢？

棋童妈妈

第三十五章（1）

从格鲁吉亚回来，我们在家乡c市休整了两日，主要为倒时差、补功课。随后就急急赶回了Z市。

对于学习，几年来，莱莱一直没有落下。因为不时外出比赛，稍有漏过的地方，我都尽量给她及早补上。对学习成绩，我没有给她太多要求。什么都想达到最优，孩子会承受不住的。

莱莱本身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偶有考试成绩不理想了，还没待我多说什么，她的眼泪先就“扑扑”往下淌了。

这番缺课前后近二十天，算时间最长的一次了。休整的几天里，我在家顶多给她补了三个小时。没想到，回到Z市的第一天，就赶上整个五年级月考。英语前一天已经考过了，莱莱没有赶上。一个上午，考了数学和语文。

“要知道今天月考，我应该晚一天上学。”莱莱中午回到家，怏怏不乐地说。

“都不会吗？”我问她。

“也不是，有的拿不准。”莱莱皱着小眉头。

“没事，抽时间妈妈带你再补补。”我安慰她。

成绩出来还算不错，语文91分，数学差一点。可数学老师还在全班表扬她说，看看人家江雪莱，没有来听课都考了86分。

一周之后就是期中考试了。莱莱很快赶上来了，成绩都回到了九十五分上下。

去学校给莱莱开家长会，遇到了莱莱二年级刚转学过来时的班主任张老师。

张老师老远就冲我笑，大声说，“怎么，还在下棋？还没回家吗？”

我回说，“是呀。”

“哎哟我的娘嘞！”张老师慨叹着，直拍脑门。

回家。是啊，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在格鲁吉亚莱莱连续失利的时候，我冲动地想过。回国以后，我也与洛岩倾诉过。可内心，抛开莱莱自己的愿望，我和洛岩总觉得孩子在这条路上尚未走完。还要走多久，她还能走出多远。我们不知道。

Ｚ市俱乐部大班里的孩子已经越来越少了。尤其是今年九月以后。一半多的孩子都上了中学。再大的甚至要进入初三毕业班了。

年龄大了功课多了，时间越来越紧。能坚持按时来上棋课的孩子越来越寥寥可数了。很多时候，老师编排上了对阵表，却找不到对手来下。你来我往的，孩子们很难聚齐。

曾经与莱莱并肩练棋的同龄男孩牛牛半年前就不来学棋了。还有很多莱莱熟悉的伙伴。即便他们暂时还有时间和精力。

为什么下棋呢？初入这块方寸之地，所有家长都只为开发孩子智力、磨练意志，但随着年龄增长，学棋的队伍自然便两极分化了。

想作为业余爱好的已经是业余爱好了，剩下的都是不忍舍弃或者心有不甘、期待更高突破的孩子与家长。

比较起来，Y老师的小班队伍倒越来越壮大起来。满满一大教室的孩子和家长，到处都是憧憬的眼睛。让我想起两年多之前，Y老师初来Ｚ市开课时的情景。

那时所有Ｚ市当地过来听课的孩子，劲头多足啊！而今，那股热浪已随着孩子们年纪的增长，而渐渐退去了。不，应该说是转移到了更小的孩子们身上。

大约人都有这个阶段吧，对一项事务的喜爱甚或狂热，总是由弱到强，再由强转弱吧！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

莱莱倒是一如既往。

重新回到Ｚ市，Y老师没有再主动提起这次世界比赛的事情。也没有看莱莱比赛的对局记录。只是有一次说话间，提及我和莱莱的心理承受能力都需加强。大约我那些血泪交织的短信给他印象太深刻了。还有就是，或许那赛程中出人意料的起起落落，对于Y老师也是种难言的折磨，他不愿再提及。

新一届的全国青少年冠军赛又开始报名了。这一次继两年前再次安排在郑州。

“妈妈，多好啊，那是我的福地！”莱莱对我说。

明年她十一岁，要参加十二岁组角逐了。

一年的变化有多大，谁能预料到呢？

我们只能自己严格要求自己，积极备战。

我对莱莱说，“不要说退步，你不进步或者进步太小，就相当于退步了。知道吗？”

莱莱低头不说活。

她是不高兴了。

不知怎么，我们两个一回到Ｚ市的这间屋子里，就互相变得异常敏感又锋芒毕露。好像随时能从对方身上发现刺向自己的刺。

莱莱这是觉得我暗讽她已经退步和落后于人了。她自然不服气。

棋童妈妈

第三十五章（2）

离家外出快三年了，莱莱眼见着一天天长大，个性也变得越来越强。

洛岩告诫我的是，我首先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起落太大。孩子会不知不觉地学我的。

而洛岩早已发现，莱莱说话的语气和神色与我越来越像。尤其是她急躁起来的时候。

是的，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温文尔雅、心平气和的好妈妈。这么久了，只要莱莱正在下棋，即便不是正式的大赛，只是俱乐部里安排的内部练习，我依然会拘谨得手心冰凉攥汗，依然会神经质地左顾右盼，故意转移视线，消除心头的躁动情绪。

我只想她赢。我像钻入了一个怪圈。明明知道，世上没有常胜将军。明明知道莱莱与那些孩子有年龄差距、有性别差异。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我时常在心里忏悔。在对孩子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以后。但我的忏悔更像一种自我安慰。这一次的竭力隐忍，只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Y老师认为应该讲的布局都已经讲过了。不管是否记住、是否理解，以后的任务主要就是实战练习。

大班的课程从过去的研究布局，变成以下棋与复盘为主了。

莱莱现在输了棋虽然依然会走向我身边，可她基本上不看我，只是垂首而立，像做好了接受一切批判的准备。

而大多数时候，我不待她走近身边，就已先行走出教室。输了棋的气氛令我窒息。我一刻也呆不住了。俱乐部的玻璃门上映出我铁青的脸。

莱莱紧跟在我身后，一语不发地往家走。

我像身边没有人一样，自顾自走得飞快。

直到经过十字路口时，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发了疯似的呼啸而来。我回身一把揪住莱莱的胳膊，将她甩向身后。

我出手一定是太重了。她的胳膊在我手中挣动着，口里发出“咝咝”的抽气声。

我放开她，两人重又各自走各自的路。

深冬的小屋里只有森冷的气息。

我不想理她，收拾衣服、床铺，开火烧水。

如果不是她颤巍巍地把英语书捧到我面前，让我帮她签字。我想我还会忍住，不动声色地忍住。

莱莱班里的英语老师要求学生每天在家里至少听十五分钟英语磁带，家长要监督并签字的。莱莱有时没有时间听。我以她会了为准，也不强求她。照常每天签字。

可这会儿，我的火气一下子腾空而起。我竟然口吐脏字了。

“这些狗屁东西，签了有什么用？拿一边去！”

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我历数起大脑里储存着的莱莱所犯过的种种错误。棋上的、生活上的。还有我自己所忍受的这种近乎水深火热的生活。

这些是我反反复复在无数个夜晚对她重复了无数遍的。我已没有力气再对她喊叫。

我只是诉说着。声音时高时低。一会儿声色俱厉，一会儿又如泣如诉。念叨到后来，我几乎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这房间里充斥的声音并非出自我，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注目着眼前的一切。

零乱不堪、凉气袭人的小屋里，一个是满脸暗疮、无休无止地恶语相加的妇人，一个是无声无息、强自忍耐的女孩。

莱莱是在忍耐，忍耐我随时发作的满腔怨怒。他们潜伏进我的身体里，时时有可能像开闸的洪水喷薄而出。

我并不知道她的压抑程度，更没有料想到她也有达到极限的时候。

那一刻，她已不再是我熟悉的、我每时每刻捧在心口上的莱莱了。

第一次，我还说到兴头上。她忽然打断我，狂躁的声音压住了我的：

“别说了！你再说，我把电脑给你砸了！”

她的眼里喷射出的居然是仇恨的火光。

第二次，我几乎是刚刚起头，她就气冲冲地直奔厨房而去。厨房里马上传出“哗哗”的放水声。我没有管她，提高音量继续说下去。

她已端着大半盆水，气势汹汹地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把这盆水浇到你头上！”

当然，她既没有砸电脑，也没有用水浇我。她只是要表达出她的极端愤懑的情绪，她只是也要寻求发泄的渠道。

第二天，她总会超乎寻常地温驯。她望向我的目光里依然充满依恋。也许，她在用这种方式向我道歉。

她记住了我前一晚难以至信的眼神。她知道，她让我受伤了。

小小棋童

这么热的天,感谢莱莱妈坚持发上来这么好的文章.祝您和莱莱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