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孩子们在中学里的生活，教育故事《幸会一场》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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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娱记的朋友
妈妈的措施并不能在实质上禁锢住林珮莉。
不给零花钱，没关系。有亲戚，还有积蓄。不准去其他班，也没关系，网上联系可以照样亲密。再说，妈妈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偶尔悄悄见个面，她还能知道？
林珮莉觉得妈妈像是更年期发作，一点不讲道理。
她知道很多人避着大姐大，可她不觉得大姐大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她校内有影响，校外有兄弟姐妹，有一种叱咤风云的风光。
再说班里也没几个人跟她玩，所以找大姐大这事也不能怪她。

说到班里没几个人和她做朋友，实在是可恨。刚来的时候，好像又不少人关心她甚至喜欢她，可没过多久，她在班上用金钱攻势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好像迅速就烟消云散了。从半期以后，她要在班上说请客，居然连响应的声音都没有。
林珮莉没有意识到，如果别人从她的言谈举止中感到价值观差异太大，就不会和她做朋友。她也不知道，集体性格的存在会让更多的班级成员拥有相近的价值观。她只是恨恨地想，每到一个班都是这样，开始大家很喜欢她，后来很多人都讨厌她，这是为什么呢？
林珮莉是一个心里装不住一点事情的女生，朋友的小秘密，她一定会透露给别人。她个人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她的职业理想就是长大了当个娱记。娱记嘛，当然要传播点花边新闻了。
由于忙着传播小道消息，很多事情林珮莉都不辨真伪就在发表。有时当事人觉得她说的不是实情，就会来和她争执。当然，流言蜚语多了，她自己也免不了成为被伤害的对象，于是她又总是在忙着澄清。所以她总是生活在是是非非中。
越是这样，身边的人就离开她越远，她就越需要去寻找网上或是班级以外的“朋友”。
有时候林珮莉也想，不要再去发帖了。可是，等上几天，她又忍受不了那份孤独。
她想不通为什么像她这样仗义疏财，美丽善良的女孩，身边的人都会不喜欢？当然，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答案，因为她也不爱多想。
最后班上愿意和她常来往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高雨涵，一个是郭一航。

高雨涵喜欢明星八卦，林珮莉理想是娱乐记者，两个人兴趣相投。高雨涵人缘不好，林珮莉没人喜欢，也算同病相怜。其实，高雨涵也提醒过自己，林珮莉不可深交，聊聊就好了。但是林珮莉不走寻常路的生活方式对循规蹈矩惯了的高雨涵又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平时家长虽然对她百依百顺，但是从来不允许她乱跑。而林珮莉就从来不信这一套。林珮莉妈妈的公司离学校很近，她要求林珮莉一放学就去她公司吃午饭，林珮莉总是找理由不去，和高雨涵一起到处找馆子。
吃完了饭，她们就一起逛逛附近的小店，聊一聊最近的八卦。
后来有一次，高雨涵周末没有去补习班，偷偷和林珮莉去逛了一次街。她发现，这样过周末的方式可比补习班有意思多了！
她开始和林珮莉一起逛贴吧，在学习上越来越提不起劲，她与林珮莉的友谊和她们逛街买的东西一起与日俱增，有时她觉得，所谓的坏女孩也不是那么不可接近。
直到有一天，她们在女人街逛的时候遇到了汤老师和他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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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神贴
高雨涵站在爸爸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从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爸爸气得涨红了脸。妈妈也来夹攻，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原来汤老师给高雨涵爸爸通了个电话，说她这段时间成绩的持续下滑可能与周末碰到的情况有关。爸爸跟补习学校联系，才知道她已经很久没去了。
高雨涵长这么大，破天荒地被爸爸臭骂一顿，并且被告知，除了上学，哪儿也不能去。
高雨涵气得牙痒痒的，满头都是黑线。本来很少受到批评，她这方面的承受能力就差，而且从来宠着她的父亲竟然这种态度，更是超越了她忍耐的极限。尤其气愤的是，她觉得这是在干涉她的友谊。
她一边龇牙咧嘴歪脖子，表现自己的不满，一边在心里诅咒那个告状的人。
当然必要的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她避重就轻地自我批评了几句，眼眶里噙着的泪水就立刻让爸爸回心转意，反过来劝妈妈话不要说得太重。
高雨涵趁机回到房里，关上房门。爸爸以为她难过去了，却不知道她已经咬牙切齿地打开了电脑。

第二天早上，高雨涵到教室的时候注意到，好几个同学在望着她窃窃私语，有的还朝着她指指点点，待她转过去，又没事一样各自交作业去了。
高雨涵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但她不屑地一笑，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谭欣雅一来，把书包往座位上一甩，就一阵风似的冲到她面前，问：“贴吧里那些话，是你发的吗？”
求是中学的百度贴吧里出现了一篇指名道姓辱骂汤老师的帖子，把最近流行的网络骂人词汇用了个遍，班上同学都知道，发言的ID是高雨涵。
长期泡在网上的郭一航最先看到这篇神贴，张大了嘴，条件反射地通过QQ和短信昭告天下。虽然在作业群事件以后，班上很多家长都对电脑加强了管控，但郭一航还是隔三差五地找到机会上网，他一边分发消息，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赞叹：“高雨涵，你炸了！”
谭欣雅急匆匆地问高雨涵，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知不知道汤老师也经常要看学校的贴吧。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告我的状。我不怕他，就算处分我我也不怕。
高雨涵带着英雄就义的微笑，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周围几个女生神情里看不出佩服，却有几分惊异。于是高雨涵觉得自己的境界超过她们太多，怀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孤独，她昂首挺胸地交作业去了。
可惜这种视死如归的气魄没能持续多久，等到汤老师进教室的时候，高雨涵就开始紧张。她开始设想如果汤老师冲到她面前咆哮，她该如何应对。她记得汤老师在口才讲座上说过，辩论和吵架一样，都是为了让围观的人满意，她拿定主意一旦吵起来了，她一定要实现这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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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装聋作哑
可惜汤老师并没像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而是一如既往地抱着双臂，门神一样地立在门口，看同学收作业。
高雨涵紧张地观察汤老师的表情，不知道汤老师在打什么主意。是打算把她叫到办公室呢，还是直接给爸爸打电话。
可是，汤老师的脸上实在看不出动静，该上课的时候上课，下了课就走人，上午过去了，他一个字也没提这件事情。
高雨涵坐立不安了一上午，却没等来预想中的待遇，实在是度日如年。整个下午她魂不守舍地坐在教室里，对着门口望眼欲穿，等着汤老师出现。
直到放学，汤老师也没现身，高雨涵又开始怀疑汤老师是不是去了家里找家长。
回家以后她对着爸爸察言观色，却发现一切正常全无异状。最后她得出一结论，帖子是昨晚发的，他一定是还没看到。
第三天，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到第四天，班上每个人都到贴吧里拜读过了她的言论，她觉得汤老师在班上眼线那么多，没有理由不知道。
但为什么汤老师还是没来找她？她不知道汤老师是城府较深还是等待时机，但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高雨涵一天天地局促不安。她讨厌这种长时间的猜测与等待，她宁愿罚站请家长，只要给个痛快的。
但是汤老师却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唯一的区别是，汤老师好像和她说话的时候更客气，原来有些可能被批评的小事，老师也好像忘记了。
老师什么时候才会做回应呢？

汤老师在班上确实有眼线。
在郭一航四处传播高雨涵神贴的那天晚上，汤老师就已经收到了线报。
汤老师对班级宣称不接受告密，但私底下他也没傻到拒绝线人。
在他看来，喜欢向老师反映情况的学生有两种，一种是出于正义感或是责任感，希望老师能纠正不合理现象；另一种是在家里或是在小学养成了打小报告的习惯，从揭发别人中找到快感。
对于前一种人，汤老师欣赏，还在班干部会上说过这个话题。他说，有些班干部因为怕同学说闲话，从来不反映班级的情况，其实下情上达，与老师保持沟通应该是班干部的职责。
对于后一种人，汤老师也有对付的办法。
汤老师宣布了这样一个原则，就是任何值得处理的班务，如果不是通过公开渠道获取的，就一律不处理。
你要来讲，我不反对——了解情况总比被蒙在鼓里好。但我如何处理这些信息，却体现出老师的水平。
对于爱打小报告的人来说，告了状老师又不会有反应，自然提不起兴致。没有了告密的土壤，播种的自然绝了迹。
明明获知了一件违纪的事情却不处理，也许对于有些老师而言实在难以按捺，但汤老师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在他看来，每天小屁孩们都会犯许多错误，多数都不会被大人发现或处理，所以偶尔添上一件不处理，也无伤大雅。
他更看重的是小屁孩们要有健全的人格。
为什么有些成年人会鼓励小孩子告密呢？
也许在人类历史上，告密从来都是传统，远的像希律王的密探，近的像水门事件的深喉。中国历史上也不缺乏对告密的鼓励，从周厉王到朱元璋。
但对于当代中国人来说，这些影响都比不上文革。那些在文革中活跃过的人们，现在是爷爷和奶奶；那些在文革中出生的人们，有的正是眼前这批孩子的父母和老师。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却把印迹化作习惯和意识，无声无息地留在很多人的心头，久久不肯消失。
汤老师不愿孩子们变成特务和告密者。
所以尽管知道了这事，他也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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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曲线救国
下一天的中午，汤老师在办公室里煞有兴味地刷新了一下高雨涵的神贴，看看下面更新的评论。
看贴的人不少，回帖的却不多。不认识汤老师的学生，对这帖子基本不感兴趣；认识汤老师的学生，感兴趣却都不回复。
汤老师刷了两下，自己觉得有些好笑。教了这么多年书，对自己早该有了认识，明明知道别人的毁誉没什么意义，却还念念不舍地去关心一个小女孩说了自己什么。
看看到了午睡得时间，他起身去教室巡视一圈，顺便关注一下张苇今天还会不会出来自言自语。
走出办公室，他就听到远远地传来一阵喧闹，是从（10）班传来的，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很突兀。
汤老师将脸趴在（10）班的小窗上，看见里面一片载歌载舞，唱歌的、致辞的、还有追着涂抹奶油的。吴淼也在教室一角，脸上糊着奶油，正拿着一个小托盘吃蛋糕。
看来是哪个学生过生日，汤老师想。气氛还是蛮欢乐的，要是能换个时间久更好了。
隔壁的（11）班好像很安静，但汤老师路过的时候，听到里边传出“嗡嗡”声。
声音很小，被隔壁生日派对的欢呼盖住了。汤老师凑近一看，发现付娟还在黑板上讲数学。
此时是午休时间，因为怕吵到其他班，她没有打开平时讲课都要用的扬声器。加上教室门窗紧闭，只能从玻璃的嗡嗡震动中才能感受到，她在不遗余力的讲课。
已经是一点五十分，汤老师看到讲台下的学生个个面有倦容，眼皮打架，就差没有就地卧倒。而讲课的老师强撑病体，仍然顽强战斗。付娟这一周正在咳嗽，汤老师看她讲几句，咳两声，脸涨得通红，不禁心生怜惜。他知道付娟很在意班级的成绩排名，也很欣赏她的努力，可又想对她说，放过学生也是放过自己。
可惜皮小星并不体谅班主任的苦心，他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伸展身体，打了一个地动山摇的哈欠，提醒付娟他早想睡觉了。
汤老师看见付娟咳嗽着走向皮小星，在和他说些什么，皮小星则双手抱在脑后，满不在乎地靠在椅背上。
隔着一层玻璃，汤老师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可看付娟的表情，他知道又起了争执。
汤老师暗暗着急，心想，不要这样处理啊——可惜没办法让付娟听到。
别看汤老师力压刘唯彬的时候威风凛凛，可其实在与学生发生矛盾的时候他常常保持回避姿态。他觉得年轻人肝火旺，如果针锋相对，容易激化矛盾，不如等对方情绪冷静之后，再来曲线救国。毕竟目的是解决问题，不是火上浇油。
等他冷静下来，可以旁敲侧击，可以釜底抽薪，消除对方愤怒的源头，自然就发不起火了。
而对于汤老师来讲，发火不过是一种姿态，让学生知道他对当前情况极不满意。
这种姿态出现得越少，效果就越好，所以汤老师其实极少在学生面前发脾气。
而且发脾气还要分对象，他不会对袁凯文这样懂事讲理的发脾气，也不会对高雨涵这样先入为主一根筋的发脾气。至于皮小星，汤老师觉得他缺文化少修养，情绪控制差，容易凭着本能做反应，对他发脾气还不如招安。
皮小星其实心智不成熟，但脑子又不笨。你要强迫他学习他会把你视若仇敌，可你要是对他讲感情，他不会不领情的。
所以呀，汤老师想，发脾气之前还要掂量一下效果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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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心烦的女生
袁凯文是听到同学议论才知道高雨涵的“壮举”，他后知后觉地进贴吧看过之后，心想高雨涵真是没长进。
他觉得高雨涵初一就缺脑子，到了初二还是一样。
高雨涵骂的是别人，却收获袁凯文对自己的鄙视，这是她意想不到的副产品。
而且袁凯文认为，不仅高雨涵缺脑子，和高雨涵玩得好的几个人都缺脑子。
林珮莉就不用说了嘛，连谭欣雅也越来越缺脑子了。
一直以来，谭欣雅热情活泼，是篮球队的啦啦队长，袁凯文对她并不反感。
可是，袁凯文发现，最近谭欣雅老缠着他。
政治课搞活动，谭欣雅明明座位离他很远，非要跟他一组。物理课下了他去找老师问题，谭欣雅也一定要跟来。还有更夸张的——袁凯文报了一个周末的书法班，才去了两次，发现谭欣雅也来了，还总坐他身后，袁凯文觉得烦死了。
有一次，谭欣雅还对其他女生讲：“袁凯文是我的，你们不要跟我抢……”
袁凯文最不喜欢这种风格的女生了。他觉得女生就该有个女生的样，具体描述就是温柔娴淑，端庄得体，像谭欣雅这样的……真是讨厌。
他总是借故躲着谭欣雅，或是谭欣雅来了就板着一张脸，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谭欣雅碰了几次钉子，沮丧了一阵，不再来找他，袁凯文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清净了。

谭欣雅在同学当中也是个争议人物。支持她的同学觉得她是班长，成绩不错，还是个热心肠；但不喜欢她的也不少。
按照袁凯文的观察，陈佳也不太喜欢谭欣雅。
陈佳有个小学同学在（8）班，是个男孩，有时候来教室门口找陈佳，还给她带东西。谭欣雅她们就说，陈佳和那男孩一定有意思。谭欣雅还自告奋勇地说她和（8）班的人很熟，一定帮陈佳加把油。
陈佳叫谭欣雅不要乱想，说那是她书法老师的儿子。老师有时让他转交工具、作品或是传递点口信。但是谭欣雅不信，放学就站在（8）班窗户下面喊那个男孩的名字：“李楠——陈佳喜欢你——”
陈佳恼怒地警告谭欣雅不要再瞎起哄，这是袁凯文唯一一次看见陈佳发火。
有一次语文课上，讨论到各个家庭对乐于助人的看法，汤老师问陈佳，她的家长是什么态度。
陈佳老老实实地说，小学有一次她考差了——就是她考第十名那次，妈妈要她告诉老师，不再承担辅导差生一帮一的任务。妈妈的说法是，自己的稀饭都没吹凉就去吹别人的，真心没脑子。
汤老师问大家怎么看这个说法。
谭欣雅发言：“我觉得这个说法太自私了，帮助别人其实也是快乐自己。比如说那段时间报纸上热议要不要扶起摔倒的老人，我妈妈就教育我，就算可能被讹，照样得扶。”
陈佳没有回应，但一旁的袁凯文看她拿支铅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不规则的线条，知道她不大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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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互补
谭欣雅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嘛，就算是说的话在理，也不用这样直白吧？袁凯文暗自嘀咕。
汤老师却要大家想一想，陈佳妈妈的话是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举例说：“就好比汤老师和比尔盖茨都想去帮助同一个人，请问是汤老师的力度大，还是盖茨的力度大？”
大家都说当然是盖茨。
汤老师双掌一拍：“对呀，盖茨的实力与老师是天壤之别，所以帮助别人的力量也不可同日而语。陈佳妈妈的话是主张要想帮助别人，先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从这个角度理解，有没有道理呢？”
袁凯文看了一眼陈佳，已经停下了笔，在认真地听。
他和陈佳都不知道的是，下课后汤老师又找谭欣雅提意见，说要当班级的头儿，在思想意识上就要像大姐姐，要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汤老师感觉出陈佳对谭欣雅的不满意。
在谭欣雅和陈佳的交往中，谭欣雅有时候固然忽略细节，但陈佳的耿耿于怀就是种健康的心理吗？
谭欣雅好像常常不能为别人着想，可那只是由于她的粗枝大叶，她生活在一个幸福的环境中，很多事情无需担心，有人早就给她安排好了，所以她并不太关心细节。但不管是和陈佳分享资源还是帮倒忙，都可以看出她在主观上，是想对陈佳好，常常为陈佳着想的。
陈佳则是常常在细节上考虑别人的感受，但老实说，她其实时时在为自己着想。
说陈佳更自私也许话重了一些，但这种差别确实反映了她们家庭背景的差距。
有经济水平的差距，也有认识水平的差距。
这种差距极有可能给陈佳带来压力，触发她的自卑心理，尤其是在她的见识不那么高明的情况下。
汤老师想起开学时的一个场景：高雨涵在高调地讲述假期去希腊旅游的见闻。谭欣雅去过欧洲多个国家，唯独没去希腊。但越是像她这样见多识广的，越是乐于刨根问底，追问不休；倒是像陈佳这样封闭狭隘的，越发不愿意展现自己的好奇。
要实现陈佳与谭欣雅的无障碍交往，需要克服陈佳的自卑心理。
自卑可能是每个人都会存在的心理，所以也是很多心理学家研究的重要领域，比如阿德勒就觉得克服自卑是人类向上的动力。
汤老师觉得要解决问题，有必要再见一见陈佳的家长，他隐约感到，陈佳的家庭似乎带给她一种危机感，让她不仅没有迎接挑战的勇气，甚至就是她令人羡慕的学习成绩，也成为她不自信的理由。
所以更有必要推动陈佳与谭欣雅的友谊——陈佳总是小心翼翼，谭欣雅一向没心没肺；陈佳心事重重，谭欣雅无忧无虑；陈佳不想当干部，谭欣雅却巴不得当干部；陈佳眼光封闭，谭欣雅眼界开阔；陈佳稳重，欣雅浮躁，这是多么互补的一对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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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想象中的毕业季
谭欣雅并不知道汤老师在策划让陈佳与她多接触，这时候她正忙着追打贫嘴的郭一航，从教室一直追到走廊上。
两个人从正在看书的袁凯文边呼啸而过，将他桌上的书也带下来两本。袁凯文不禁皱了皱眉头，除了一贯地认为谭欣雅没有淑女气质，还加上一条，身为一班之长，应该注意一下形象。
凯文从地上捡起他的《动物庄园》和《1984》，一边掸掸书上的灰尘，一边想，最近班上确实有些浮躁。
他记得老师说过，看一个班的学习氛围，只需要观察一些细节。比如，是疯打的人多还是阅读的人多。
最近班上追逐打闹的人就特别多，这是一个不大好的信号。凯文好像与生俱来就有忧国忧民的气质，有时候他也自嘲地想自己又不是班干部，为什么总是这样杞人忧天，但转念又想到匹夫有责，希望自己的集体更好也是人之常情。
关于课间的狂欢氛围，凯文的解释是，上了初二，很多同学不像初一的时候初来乍到，很想在初中有所表现，又不像毕业班有升学的压力，变得松懈了。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因素，比如最近刘唯彬的情绪不好，就常常带动郭一航一起违纪，所以班级整体纪律水平就受影响了。再比如，林珮莉转进来了，高雨涵就不走寻常路了，谭欣雅也就跟着抽风了。班里的很多事情之间，都可以联系起来看。
袁凯文认为汤老师该管管了。
作为一个要求严格的老师，汤老师虽然很少发脾气，但是他的严格体现在对很多方面都有要求，而且是高标准的要求。有的老师言必谈成绩，汤老师却不爱谈成绩。他觉得成绩不过是教育的必然结果，而且，只是众多结果中的一个方面。学校教出了什么素质的学生，就自然呈现什么样的结果。如果班上的学生是小学认识水平，也不会有出色得中学成绩。
凯文赞同汤老师的这种观念，不过他更喜欢琢磨汤老师的工作方法。以他对汤老师的了解，汤老师一定会拿出措施来改变目前班上这种状态。具体用什么措施，他挺感兴趣。

班上放了一部纪录片，叫《高三》。影片很真实，福建武平一中离求是中学很远，但大家还是看得很投入。片子里高三7班的生活离这帮初二的小屁孩也还遥远，但却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兴趣。
离初三还有一年，别看平时班上很多人都觉得还早，但每到测验完了拿到分数，也还是有人为那个不可预知的未来惴惴不安。包括那几个玩得昏天黑地的学生，有时何尝没有隐隐的担心？
看电影的过程显得特别安静，连最闹腾的郭一航也看得一脸严肃。那个遥远的班级在高三这一年的点点滴滴，似乎就是观众们的明天。谁在用功，谁在怀疑，谁在颓废，谁在争取，每个人物最后怎么样？初二（2）班的男男女女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与片中的人物对号入座，想象着自己在毕业季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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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讨论
下一个周一，班级组织全班同学重新学习《班级一日常规》，总结不够落实的环节。可能是因为有电影的铺垫，这个一向让大家怨声载道的事情也没招来太多抱怨，汤老师又趁热打铁，每人发了一叠材料，都是讲如何提高听课质量和初二应该如何保持状态的。
常规带动班风，班风带动学风，这是条由来已久的经验。
汤老师还想组织一次讨论统一认识，就趁大家去上体育课的时间，在黑板上书写班会讨论的话题——“我们需不需要纪律”。
袁凯文回教室拿跳绳，看见这题目，笑道：“我感觉刘唯彬要倒霉了。”
汤老师在悠闲地给题目添上花边：“我不仅要他发言，而且我还会很生气。”
凯文有点惊讶，说：“您不是说生气不好吗？”
汤老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说：“脸上生气。这里，不生气。生气是我的武器，一个老师有时需要很多张脸。”
凯文笑笑，走了。

讨论开始了。
面对这样一个几乎没什么讨论价值的话题，刘唯彬却说：“我有不同意见。”
袁凯文看他故作一脸的天真烂漫，就知道，他又在犯二了。凯文煞有兴趣地等着看刘唯彬怎么钻到老师的圈套里。
刘唯彬说：“我们偶尔喜欢这个班，也是因为它有民主和自由的氛围。您自己不也说过吗？教室里不一定要坐得规规矩矩，霍格沃茨学院的开学典礼不也乱作一团吗？”
汤老师问：“如果这个问题把你说赢了，你是不是答应改掉不守纪律的毛病？”
刘唯彬似笑非笑地点头：“没准我还可以附送检查一份，为我过去的懵懂忏悔。”
汤老师双手一拍：“说话算话——其他人有什么意见？”
谭欣雅举手说：“我认为，纪律是集体走向成功的保障。一向主张个性发展的美国，对学生纪律的规章制度却严格细致，这不正说明了纪律对于团队的重要性？”
郭一航习惯性抬杠：“那不一定，上个月我们看的《辛德勒名单》里，集中营才最讲纪律。”
……
半个小时过去了，双方还唇枪舌剑，辩得兴致盎然。但是李皓冬却坐不住了。
他不习惯坐在激烈对抗的环境中，这氛围让他紧张和不安。
他一直在竭力地分辨，周围这些人是怎么了，他们面红耳赤地究竟是在干什么？
如果是在讨论，为什么总是那么针锋相对？语气那样地激烈？
如果是在争吵，为什么这么久了都还不停歇？
他读不懂周围同学的眼神，只觉得按捺不住的不安。
他看看汤老师，脸上也没有平时的微笑，很严肃的样子。
汤老师生气了吗？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招汤老师生气？遵守纪律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很想站起来告诉大家，你们不要惹汤老师生气！但是，他又没有这个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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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新大陆
李皓冬吞了口唾沫，环视四周。
坐在边上的同学怕冷，将教室的门窗闭得紧紧地，更显得教室里热火朝天。男男女女的脸蛋都绯红发烫，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血液循环加快。
李皓冬不喜欢不流通的空气，这让他憋闷，他想释放。发言者过快的语速让他浑身燥热，坐立不安。
刘唯彬还在得意洋洋：“让我们看看那些最有创造力，最受员工欢迎的公司，恰好是放宽了纪律方面的条条款款，反而得到员工的拥戴。”
李皓冬仰头看头顶的灯，感觉这些长长的灯管正在刘唯彬嚣张的声音里拉长，变形，扭曲成奇异的弧线。他开始想发脾气，在心里对刘唯彬说：“你闭嘴，不要惹汤老师生气！你为什么要不守规矩？”
汤老师还在反驳刘唯彬，语气很严厉：“放宽要求是不是意味着没有要求？再自由的公司没有基本的纪律约束，还能够维持运行吗？”声音铿锵有力，震得教室玻璃嗡嗡响。
刘唯彬可不怕汤老师的严厉语气，见汤老师反驳，他又换了个路子：“汤老师给我们讲过，他是读郑渊洁的作品长大的一代。郑渊洁的童话就是有对中国学校教育的僵化提出过批判，不知道汤老师是不是长大了就忘了？”
袁凯文却来给他泼冷水：“那你的意思是没有管理就是最好的管理？没有学校就是最好的学校？你可以举出很多特例证明不守纪律也能成才，但是你无法否定再大的成功者也有需要遵守的纪律。”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李皓冬心里在喊。只有合于常规的生活才能让他感到安全，如果可以他希望把不安分的刘唯彬——也包括其他人——像地鼠一样摁回自己的坑里。愤怒驱使着他把手举起一点又缩回来，再举起一点，再缩回来。
刘唯彬还在慷慨激昂：“我只知道很多成功者是通过改变固有的规则取得了成功，没准哪天我成功了，中国的学校就不是现在这种模式了……”
同时有几个人举手要求发言，这几个人中间，还有一只手颤巍巍地举起来……

汤老师定睛一看，吃了一惊：“李皓冬？你愿意来讲讲？”
全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以李皓冬为圆心，大家都转过头来。
李皓冬举手了！
李皓冬居然举手，在大家看来，这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差不多。
实际上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只用了224天，而李皓冬进入初中的第一次举手用了一年半。
李皓冬慢慢地站起来，浑身发抖地盯着刘唯彬。
隔了好一阵，没听到他说一个字。
刘唯彬被盯得莫名其妙，向身后的人耸耸肩。
“嘘——”谭欣雅阻止了刘唯彬吐槽，她看到李皓冬嘴唇翕动了一下，预告说：“安静！他要说话了！”
“你……”李皓冬挤出了第一个字，声音颤抖却又清晰。
等了几秒钟，才出来第二个字，因为音量不大，距离远一点的人都只好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免得漏听了一个字。
刘唯彬有些好笑，他觉得这群人像一群信徒在等待先知布道，可惜先知又不擅言辞。
先知总共也只说了一句话：“你……不……不该惹老师……老师……生气……，你该……守……守纪律！”
等了半天等了这么一句，大家都呆了。
汤老师抚着李皓冬的头，又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激怒的情绪平复下来：“没事，没事，我们只是在讨论，别生气了……”
讨论就这样中断了。
汤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风林火山”，就离开了。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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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奇文
“风林火山”是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表达了孙武的治军思想，日本战国时期的名将武田信玄将这句话用在了自己的军旗上，成为其军队的标志。
汤老师希望自己的班级，也能有这样的行动力。
这句话很得谭欣雅的喜欢，她在日本漫画里看过这句。放学路上，她慢慢地回味这句话，脑海中又浮现出老师作的教育：“我们常常从路人走路的速度和姿态，就能看出他生活的节奏和状态。站在香港街头，看到走得风风火火的路人就比我们这个城市多得多……”
谭欣雅忽然背后一阵冷汗，意识到自己走慢了，马上小跑几步，自己又觉得好笑，改为快步走。
回家百度了这句话，谭欣雅想，明天可以让陈佳把这几个字写成书法，挂在教室里当班训。
虽然讨论被中断，但汤老师却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和刘唯彬争论最激烈的时候，坐在第二排的张苇往讲台上传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发火对身体不好，尤其对有些学生，发火没价值。”
汤老师向张苇点点头，把条子揣进兜里，心里有点小感动。
一直都是我在帮助你，你也想来帮助我了吗？
当然还有一个收获就是李皓冬的发言。从面对面的交流到训练李皓冬上台，汤老师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刻。他相信每个人都会有希望表达的时刻，只要周围的环境让李皓冬感到安全，只要李皓冬消除了不必要的顾虑，再加上一点时机，李皓冬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雨人达斯汀霍夫曼都能亲吻苏珊娜润湿的嘴唇，李皓冬为什么就不能发次言呢？

刘唯彬说汤老师和同学们没有能说服他，但他被李皓冬打败了。为了赎回在老师手里的手机，他交了一份检查。汤老师拜读了这份检查之后，翻个白眼，让他读报课念给全班听。
只要有可以出风头耍宝的机会，刘唯彬是不会拒绝的，所以他把这篇奇文大声作了宣读：
“检查——（声音故意拖得很长）
我以火的姿态挂在天上，不——我不是火，但我照亮了黑暗。我不是火，但我诠释了光明。当有人，哪怕一个人，用敬仰的眼光仰视我时，我明白，我又做了和他们不一样的事情。
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呢？好吧，我承认，汤老师如此地神出鬼没，而我又如此地专心致志——玩手机。
为什么其他同学不这样我却偏偏要这样？因为有一个问题一直拷问着我的灵魂：你是要做一辈子的懦夫，还是几秒钟的英雄？
此刻在台下偷笑的各位，你们有几位不想在课上玩手机？所以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来源于大帝吧的先辈教会我的一句话：“革命的声音来自人民心底的呼唤和信仰。”
我想到盖伊福克斯11月5日的火药阴谋。许多年前，他也像这样被围观和审判。这个被要求作检查的人是否惧怕那些制定规则此刻又拿规则来审判他的人呢？V怪客给出了答案：‘政府应当惧怕他们的人民，而人民不该惧怕他们的政府。’
好吧，我承认，我再不切入主题，汤老师不会让我下台了——
哥错了。哥凌辱了课堂……神圣的课堂怎么能任由哥蹂躏呢？悔恨的哥想高歌一曲：‘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让歌声带走一切，除了我的手机……
无助的哥只能大喊一声——哥再也不敢了！打死你我都不敢了！”
全体听众笑得前仰后合，刘唯彬在笑声中乐不可支，得意洋洋地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