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孩子们在中学里的生活，教育故事《幸会一场》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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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看不见的朋友
纵然袁凯文是个文学爱好者，他也不得不对这篇检查佩服得五体投地。下课他看见汤老师，说：“老师，这检查你还让刘唯彬念出来啊？要是我小学的胡老师遇上……”
汤老师打断他的话头：“我们不看形式，看实质。”
随即又补了一句：“其实形式也挺有意思。”
走出教室，汤老师看见刘唯彬正站在走廊上看雨。
若是原来，刚发表了这样吸引眼球的检查，刘唯彬一定是在朋友中间自吹自擂地张狂，可是现在，对着淅淅沥沥的雨点一动不动，眼神中竟似有些悲哀。
汤老师汤老师感觉刘唯彬最近有些不寻常，走到他身边，静默一阵。刘唯彬瞟了汤老师一眼，又继续看他的雨。
静静地站了几分钟，汤老师开口道：“检查很有才。”
刘唯彬眼中一亮，立刻摆出耍帅的造型：“开玩笑——也不看看是谁写的——”
汤老师说：“你妈妈很久没给我来电话了。你最近情绪不好，和家里有关系没有？”
刘唯彬把头扬得高高的：“没问题，指挥官。”
汤老师盯着他的眼睛：“遇到什么事情，如果找不到人说，可以说给我听。我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有一双倾听的耳朵。”
刘唯彬转头避开汤老师的注视，满不在乎地说：“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就算有，我自己可以搞定。”
汤老师没再说话，拍了拍刘唯彬的肩膀，走了。

整顿纪律以后，班上的男生女生乖了不少，为了表示对同学的鼓励，汤老师每周都搞活动。
对于张苇来说，这个班最吸引她的就是丰富多彩的活动，她和毛伶一起在猜谜活动里大获全胜，得了一堆奖品。而且谭欣雅又邀请她，在假如旅游班会中加入谭欣雅的组。谭欣雅在班上是活跃人士，她那个组人数可多了……
汤老师给大家新放的电影叫《玛丽和马克思》，里面的马克思是个亚斯伯格症患者。让张苇感兴趣的是，马克思也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毛伶的存在都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看了电影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和她一样自己制造朋友的人，这让张苇很兴奋。
看完电影就放学了，回家路上汤老师和张苇一起走。
“电影好不好看？”汤老师问。
“嗯，好看。”
“喜欢玛丽和马克思的友谊吗？”
“喜欢。”
“马克思在现实中的好朋友是玛丽，如果让你选，谁是你的玛丽？”
“那一定是谭欣雅。”
“马克思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你的看不见的朋友呢？可不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
张苇笑了：“她叫毛伶。我想，她还没准备好见你，我会告诉她的。”
和汤老师在车站分了手，张苇继续往前走。忽然想起答应了毛伶，不要泄露她的存在，不由有点忐忑。
转念一想，汤老师已经知道了，这也不算自己泄了密。
于是，就放下顾虑，放心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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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兴师问罪
四十分钟以后，汤老师坐的轻轨也到了站。
正是下班的高峰时段，轻轨车厢里的人挤得像罐装的沙丁鱼，汤老师发挥球场上过人的本事，在人群中闪展腾挪，终于没被人流挤回车厢，成功地下了车。
没办法，再挤也得坐，轻轨毕竟不堵车。如果换乘不那么挤的交通工具，路上得堵一个小时。
大汗淋漓地到了家，正端起碗，电话进来了。
每天晚上，汤老师的电话都是热线。
问情况的，谈心事的，倒苦水的，搬救兵的……当然，也有兴师问罪的。
今天打来兴师问罪的，是谭欣雅的妈妈，她的语气很激烈：“老师，我听欣雅说，（11）班的几个男生今天见到她，有用言语攻击她，还用手打她的头。而且欣雅跟那几个人熟都不熟。”
汤老师也教（11）班的语文，自然熟悉班上的小孩。他问：“是（11）班的哪几个男生呢？”
谭欣雅的妈妈说了几个名字，都是经常背书不过关要来办公室做客的。
汤老师听了，心里已经有了数。谭欣雅有很多的优点，但就是比较沉不住气，有时还有点小气。
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对谭欣雅妈妈说：“我知道这个情况了。明天我到学校找那几个男生了解情况，再做处理，好吗？”
谭欣雅的妈妈可不愿等到明天：“老师，我告诉你，我们从来都教育欣雅要友善待人，要能吃亏，但是我们欣雅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我们欣雅回来一直哭到现在！你处不处理得下来？处理不下来我明天去找校长！”
没人喜欢听到这样的说话，汤老师也不例外。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想，家长之所以激动，是因为觉得欣雅遭受了校园霸凌的侵害。可据我的观察，这件事情的性质似乎不是这样。
（11）班那几个男生，成绩都不好，也很调皮，但是他们没有社会习气，也就是说，没有霸凌的倾向。他们的调皮，是心智不成熟，爱取笑和捉弄别人，但是没有欺凌同学。
实际上，谭欣雅并不是跟他们没有往来。那几个小孩常来办公室背书，谭欣雅也常来办公室找老师，他们一直都认识。
您知道欣雅的性格，跟任何人都自来熟。我就经常遇到谭欣雅和他们相互斗口。他们固然有嘲笑谭欣雅的体型，有拍她的脑袋，但是欣雅也经常取笑他们罚站，有锤过他们的背，踢过他们的腿。
所以我想，被打头的说法，是不是因为拍得太重了一些？言语的攻击，是不是斗口的过程？那几个男孩其实素质不高，但是我觉得，校园霸凌固然要严肃处理，但是孩子们之间的打闹，是不是不应该小题大做？”
谭欣雅的妈妈有点窘，说：“原来是这样……欣雅没跟我说这些。不好意思汤老师。”
汤老师说：“没关系，您也是爱女心切嘛。我们班级下个月的家长讲座，想请您这个专家来给孩子们讲讲金融常识，可以吗？”
谭欣雅妈妈干脆地说：“没问题，小事一桩!”
电话聊了大半个小时，收线的时候汤老师的汗水已经干了，饭菜也已经凉了，只好再热一遍。
好在搞定了谭欣雅妈妈来作讲座，他知道一定会很精彩。就认真这一点而言，谭欣雅家里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虽然是给小孩作讲座，谭欣雅妈妈也会精心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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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威胁
第二天的下午，付娟坐立不安地坐在办公室外间，不时看看表，又向里间望一望。
她在等自己的科任老师下课——因为里间杀气腾腾地坐着皮小星的妈妈和小姨，她感觉自己这次没办法对付这两个人。
事情要从昨天傍晚说起，付娟抓到皮小星在最后一节课上看课外书。
本来皮小星就厌恶班主任，对班级也没有感情，再加上确实不爱学习，所以学习上的表现一直都不好。最近可能又赶上叛逆期，越发地烦躁易怒，据说常在家里和他妈妈大吵大闹，说不要来上学。他妈好不容易把他哄到教室里，他就蒙头大睡，睡醒了就在教室后面滋扰同学。
汤老师告诉过付娟，不如让皮小星自己上课看看课外书，但是付娟不愿意，她担心破了这个例，会坏了规矩。
汤老师也没在劝她，只是暗暗地觉得付娟有点倔。不是所有人都能从善如流，很多人意识不到，别人随随便便提的一条建议，可能是多年经验的积累，也可能是全面权衡利弊的结果。
于是昨晚当付娟看到皮小星上课看课外书的时候，就没能忍得住，不仅收了书，还训斥了皮小星一顿。
等她放学再进教室检查清洁，黑板上赫然几个大字：付娟傻x。
付娟气得浑身发抖，径直给皮小星的妈妈打了电话。
大概就在汤老师接谭欣雅妈妈电话的时候，付娟也正在和皮小星妈妈通话。

汤老师见过皮小星的妈妈，是一个看着很精明的乡镇女性形象。别看皮小星长得五大三粗，他妈妈却瘦得皮包骨头，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珠转得很快，好像时刻都在算计。
原来在付娟面前她总是服服帖帖，好像孩子成绩不好，所以自觉低人一等，又好像知道不能得罪老师，所以唯唯诺诺。
可这次大概是付娟挟着怒气的电话让她再也按捺不住宿怨，也可能是不堪承受皮小星的叛逆，她毫不客气地给付娟顶了回来，一口咬定她儿子本是乖孩子，是因为付娟给她儿子穿小鞋，她儿子才一落千丈。
这女人在电话里越说越急，把自己对付娟的指责全当作了事实，于是第二天带上皮小星小姨打上门来，要找付娟讨个说法。
付娟原来对差生家长说话都很严厉，似乎家长也没怎么反抗，这下却遇到一个不讲究尊师重道的，顿时慌了手脚。
其实这场交手，根本没形成对抗，因为皮小星妈妈说话如同连珠炮，根本不容付娟插嘴，小姨又在一旁帮腔，让可能的争吵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批斗。
付娟几番没插上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特别是听到皮小星妈妈的总结陈辞：“付老师，你不要觉得我们乡下人进城好欺负。我告诉你，我家在我们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知道皮小星怎么进你们学校的吗？我哥哥就是我们那儿的教育局长，和你们领导关系好着呢！你要和我们斗，也不想想后果！当然老师你也别紧张，我们就是和你讲道理，所以才来了两个女流之辈——你知道的，皮小星他爸脾气暴，我们都没敢把这事给他讲，怕他控制不了脾气，找人把你打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劝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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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维护
面对这样的对手，付娟自然兵败如山倒。尤其是最后这话，差点没让付娟的眼泪掉下来。她觉得皮小星妈妈真是颠倒黑白，明明是她儿子辱骂老师，却说成老师的不是。
万一皮小星爸爸真的来动手怎么办呢？她不无担心地想。皮小星初一和同学打过架，平日里就粗鲁野蛮，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镇定下来，她才想到自己万万不是这两个女人的对手，只好说要等科任老师来反映皮小星的表现，然后就逃也似的躲到了外间来。
她想如果汤老师在，或者教班上英语的卫老师在，大概能对付这两个女人。
可是卫老师外出开会，汤老师又在上课。
付娟不愿再去面对那两副面孔，只好在办公室门口望眼欲穿。
天色惨黄。
正是乌云蔽日，风雨欲来。
付娟等得久了，情不自禁地开始回想皮妈妈说的那些话。
感觉这女人真是逻辑混乱，一会说孩子小学很乖，老师都很喜欢他，一会又说孩子脾气一直不好，老师都不敢惹；一会说孩子小学成绩很好，是上了初中成绩才不好的，一会又说孩子小学语文没怎么学，主要是被语文老师歧视。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不是，她不会认为自己或者皮小星有任何问题。
想久了，付娟有些困倦，轻轻地揉着自己胀痛的太阳穴。最近因为精神压力大，她有些形容憔悴。每天早上6点半出门，晚上7点钟到家，，中间的时间都在满负荷运转。新老师培训、参赛、公开课、……学校分派的各种事务，从监考到招生，一样不落地都会轮到她——新老师是没资格休息的。她的男朋友很担心她的健康，也不乐意她当班主任，告诉她单位里做事别太认真，累得像狗一样也不会有多少回报的。
付娟不怕辛苦，但却难以战胜自己的挫败感。有时她也会想，我是不是该把这班主任给辞了呢？
正胡思乱想着，汤老师过来了。

汤老师皱着眉头听了付娟的诉说。
事情很简单，但如何处理他却很为难。
其实以他的本意，他觉得皮小星虽然毛病不少，但其实也没那么坏。如果没有付娟在中间，他和皮小星的关系一定会比现在好，而且他也相信皮小星如果一开始在他的手下，到现在也会有不同。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劝两边和解——他觉得上课看课外书也不算什么大错，更何况是皮小星这种平时不看书的人，要在他手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这事闹下去对付娟也不是好事。
但是皮小星母子俩对付娟的冒犯也无法回避。这毕竟不是发生在汤老师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只有无条件地维护付娟，否则会有人说他胳膊肘往外拐。
明明觉得付娟有错误却又要全力维护她，这实在不是个愉快的选择。
最终汤老师还是口气严厉地批评了皮小星的妈妈，指出皮小星的违规犯纪和家长的无理取闹，尤其是强调慈母多败儿，要皮小星妈妈别只顾包庇孩子。他责成皮小星和家长向付娟道歉，并让家长选择，要么皮小星接受处分，要么回家反省，交一份认识深刻的检查。
皮小星的妈妈最终道了歉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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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过错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一切又那么不合情理。
皮小星母子不尊重老师固然不对，可老师也该想想自己是否值得尊重。
不要对家长颐指气使是给付娟讲过的，但付娟一直改不了在家长面前的批评腔，这下也算是个教训；一定要在别人尊重你的前提下展开平等交流，这个似乎没向付娟强调，可汤老师也懒得再去找她。
他觉得很累。
和家长打交道，付娟显然是能力不足的。就拿对付家长的无礼来说。如果是（11）班的英语卫老师在，也一定不会被欺负。
如果家长冒泡泡说哥哥是教育局的，卫老师一定会说：“既然家里有教育界人士，那应该特别讲道理懂规矩呀，怎么还跑到学校一点礼貌都不懂？”如果家长说要喊人来打，卫老师才不会退缩，她可能会说：“家长真是好霸气，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法制社会？社会是有办法约束你这种人的——你刚才说的话有本事就写下来签个字，我看你有没有本事兑现。”肯定让外强中干的皮小星妈妈落荒而逃。
当然，如果是卫老师当班主任，她会巧妙地和家长相处，不会闹到这一步。
和人打交道缺经验也就罢了，作为一个老师，不懂怎么教育学生就太糟糕了。
皮小星的问题，固然有家庭教育的必然，可他的有些错误，也是由付娟的不当管理激发的。
求是中学是一所本地小有名气的学校，经过层层选拔进来的大学生，一定是很优秀的。付娟教学能力极强，在她的专业上几乎无可挑剔，可在教育知识上，简直一片空白。
教育是人学，是如何与人相处的学问，是如何塑造人的学问。可是我们经过那么多年教育的大学毕业生，他们除了专业知识，是否收获了足够的成为一个“人”的教育？
汤老师想到心理学和教育学，这本来应该是教师掌握的核心学科，可在大学却是无足轻重的公共课。付娟和吴淼们在大学里会怎么上这些课程呢？吴淼大概会逃课吧？付娟大概就是抄完讲义死记硬背吧？讲这些学科的大学老师有一线的实践经验吗？还是找了些专业课教不下来的老师上这些学科？
汤老师想到哲学，这是一个人培养智慧寻求规律的必修课，是有些国家中学考试的重要内容。付娟和吴淼的中学时代有哲学课吗？一定没有，我们的哲学学习是一门叫思想品德的科目的附属品，在这学科中的地位如同心理学在师范生学业中的地位。
可是付娟吴淼们最需要学习的不是我们该怎么做，而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汤老师想到人格，想到个性，想到人际关系，想到实践能力……这些东西在付娟和吴淼的学校生涯中有没有被强调，还是加在一起也没有半两重？在那个叫成绩的东西面前，这些做人必须拥有的瑰宝都要让路？那么我们过去这些年是不是在打算培养真正的人？
叹一口气，汤老师从台阶上站起身来。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甚至自己也不能战胜世俗的观念，在皮小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反对付娟，维护一下皮小星。
他可以找到理由，他不是皮小星的班主任，他太忙，太累，他没那么多时间普度每一个接触到的学生。
他要在人群中生存，他不是圣人。
只是一想到皮小星，他就后背悚然，觉得在皮小星沉沦的过程中，自己也是有过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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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辞职
郁闷过后，汤老师振奋精神回到教室，重新开始自己孩子王的角色扮演，第一件要务就是调解谭欣雅和郭一航的争执。
原来午自习的时候郭一航偷偷换了座位，坐到林珮莉旁边，被值日干部谭欣雅发现，勒令坐回原位。
郭一航悻悻地照办，但不一会儿，他又隔着整间教室向林珮莉扔纸条。
谭欣雅觉得她该管管。虽然她和郭一航的关系一直还可以，但是郭一航这样折腾，她也不能太过纵容。
她又和郭一航交涉了两次，可郭一航显然对形势有误判，以为凭着两人的关系，她也不会怎么样，就依然连说带笑地在下面闹腾。于是谭欣雅就把郭一航的名字写在黑板上，作为提醒。
郭一航不高兴了，这学期他当了生活委员，大小也是个班干部了，再说林珮莉还在看着呢，他觉得丢了面子。
午休一结束他就去找谭欣雅理论，问她为什么一点面子都不讲。
谭欣雅才没兴趣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自顾自地买零食去了。
可她发现郭一航也跟到了小卖部，在她身边一直碎碎念。
整个下午的每个课间，除了上厕所，郭一航寸步不离地跟着谭欣雅，说是要把她念到神经错乱。
郭一航虽然做事没啥毅力，但与人较起劲来，却有一股死缠烂打的精神。他不像刘唯彬那样生气了发火，发完火就算，而是采用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略，用大话西游里的台词来说就是像一堆苍蝇围着你嘤嘤嗡嗡。
刘唯彬曾经笑话他这手段太不男人，他白了刘唯彬一眼：“你懂什么？要给对手不间断的打击，这和打架最厉害就是婆娘拳一个道理。”
刘唯彬从来不觉得郭一航的婆娘拳厉害，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婆娘拳指的是咏春拳，不禁为郭一航编造歪理的本事深为折服。
果然谭欣雅在郭一航的持续轰炸下无法淡定，从开始反唇相讥到后来装聋作哑，谭欣雅都无法摆脱郭一航的袭扰。
终于，到下午的第三个课间，一直被郭一航纠缠不休的谭欣雅，炸了。

汤老师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已经打完，谭欣雅和郭一航还在顶牛，有同学看老师来了，劝他俩休战。可两人犹如上了擂台的拳师，谁也不愿让步。
汤老师问：“怎么回事？”
谭欣雅激动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她其实根本没把郭一航的名字记在本子上，只想提醒提醒他，没想到他会当众与她杠上。
汤老师了解了情况，转头问郭一航：“你有什么意见？”
郭一航一看形势对自己不利，决定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阴阳怪气地说：“我觉得凡事要讲公平啦——凭什么只记我的名字？谭欣雅自己有时候上课也在讲废话，为什么不记自己？还有，和她关系好的她也不记，专门来记我这样的？”
说着，他转向汤老师：“不信你问全班同学。”
谭欣雅感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似乎还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在对郭一航的话表示认可。
她本来就容易冲动，这下更是脸涨得通红。实事求是地讲她是个公正的人，自我要求也很严格，但郭一航吐槽的这两点，她也不是一次都没犯过。
她猛地一下站起来，向全班鞠了一个躬：“对不起大家，我没能做到以身作则。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辞去班长的职务。”
郭一航撇撇嘴，好像在说，还想跟我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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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班级对抗赛
汤老师却说：“别着急，欣雅。管好自己，以身作则，当然是对的，问题在于，你对待别人评价的方式不对。”
谭欣雅和郭一航都望着汤老师。
汤老师继续道：“别人给你提意见，正确的你应该接受和改进。可刚才某同学的意见，无非是想证明，值日干部没资格管我的纪律。我不认为这是善意的帮助，反而觉得是某些觉悟不高的人对你的攻击和指责，是他为了推卸错误做的不懂事的选择。”
郭一航顿时很尴尬。
汤老师说：“对于这样的指责，本应该无视它，你却很在意。别人表现不好，意识不到位，你却来背上包袱？
就算是对你的攻击里有指出真实的问题，你也应该默默地改进，用行动让对方闭嘴。辞职可以解决什么问题？好像是可以让他不再指责你，可是大家会因此认可你吗？你给大家留下一个失败的背影，对集体对自己都没有一点意义。”
谭欣雅也低下了头。
汤老师乘胜追击：“欣雅，你今天真有错误，这错误不是认真负责，而是意志力薄弱。你可以任何时候辞职，但不可以是现在，别逃避责任。”
汤老师又转向郭一航：“作为一名班干部，你应该起示范带头作用；作为班委会的成员，你应该理解支持其他班干部而不是拆台；作为一个男子汉，你应该心胸宽广行事磊落；请问，这件事里你做到了哪一条？”
最终谭欣雅没有再提辞职。她在联系本上看到汤老师留了言：
为什么选你当我的助手？要是这活儿很容易，同学素质都高，人人都没问题，那我找小猫小狗当助手都可以，为什么找你？找你就是因为你具有别人不具备的能力，能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困难。所以，别怕困难和麻烦。
下面还有单独的一句话，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周五中午，篮球场。
谭欣雅又恢复了活力，开始精力过剩地当她的啦啦队长，一会支使不打球的男生给场上队员搬水，一会施展大嗓门给场上加油。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不是（2）班与其他班级的比赛，而是一场班级内部对抗赛。
为了找高富帅报仇，（2）班的每周篮球训练已经持续了一年。每次训练，都会吸引（2）班绝大多数的男生参加。虽然当中不少人够不上比赛的水准，但一起来玩一玩，也是种乐趣。
这次班内对抗，就是为了从这些人里选出可以参加正式比赛的队员。
对抗赛的两支队伍，分别由袁凯文和刘唯彬带领，队员由他们分头挑选。
刚刚挑完，曾育强过来了，用央求的口吻在旁边说：“加我一个嘛！”今天他不用训练。
曾育强虽然身体很好，但他并不大会打篮球，几乎拿到球就要走步。班级的男生训练篮球的时间与他学校训练专项的时间重叠。而且，大家也不欢迎他加入球队。
越不想他来他就越想来。每逢比赛的时候，曾育强都会在旁边看，还常常说要是他上场会怎么怎么样。
汤老师用商量的口吻对两位队长说：“让他加到哪一边吧？”
刘唯彬把头转向一边——他最讨厌曾育强。
袁凯文也不喜欢曾育强，只好把头低下来。
曾育强开始眼圈发红，心想：好吧，班际比赛不让我上，这次是内部对抗，你们也排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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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高光时刻
汤老师知道凯文好说话，就说：“那就加到袁凯文这边，好吧？”
凯文说：“呃——好吧……”
虽然是内部对抗赛，比赛开始以后曾育强还是在旁边看着——袁凯文安排他当替补。
担任裁判的汤老师偶尔看一眼曾育强，他在旁边摩拳擦掌，恨不得随时冲上场去。
半场结束，汤老师问袁凯文：“可以让曾育强上了吧？”
袁凯文擦擦汗，转头喊：“于鹰休息，让曾育强上！”
曾育强几乎是一路小跑上了场，兴奋得手脚都没地方放。
下半场。
袁凯文一拿到球，曾育强就喊：“传球，传球啊！”
接到球他就笨手笨脚地拍着走，对手一逼抢，他就慌慌张张地抱着球跑。
刘唯彬腰都笑弯了，汤老师无奈地判了走步。
这下没人敢把球传给他了，曾育强拿不到球，只好在场上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跑。进攻的时候帮不上忙也就罢了，防守的时候也不知道盯人，场上的均势马上被打破——刘唯彬带领队员大举进攻，连进好几个球。
袁凯文向汤老师双手一摊：“这怎么玩？”
汤老师吹了暂停，把曾育强叫到一边。
曾育强一脸的懊恼，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却弄成这样子。
汤老师说：“曾育强，因为你带球会走步，所以要尽量避免带球，知道吗？”
曾育强点头。
汤老师又说：“比赛中抢篮板球是很重要的，我建议你就等在两边的篮下，专抢篮板球。抢到了，你就把球交给队友，这样你的作用就很大了。记住了吗？”
比赛恢复，曾育强跑到本方的篮筐下面守株待兔。
球砸在篮筐上，曾育强移到落点下，盯着空中的球。对面的万鸿和他挤了一下——挤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育强跳起来把球抓住，又扔给了袁凯文。
汤老师大叫：“好！”
曾育强一下子来了劲，又跑到对方的篮筐下等着。
又抓了一个篮板球。
刘唯彬向裁判投诉：“他早就三秒违例了。”
汤老师说；“班级对抗，不吹三秒。”
再遇到抢篮板球的时候，刘唯彬提前站住了位置，不料曾育强从背后过来，将他挤了个趔趄，又把球抓了下来。
刘唯彬大喊：“犯规！”
汤老师双臂交叉，示意没有判罚，然后就跟着进攻队员到另一个半场去了。
刘唯彬索性不回防了，等汤老师再过来的时候，他又喊：“黑哨！”
汤老师说：“抗议无效，你连个不会打篮球的都拿不下来？”
刘唯彬咬咬牙，又开始跑动。
他发现，曾育强越打越兴奋，尤其是和他挤位置的时候特别来劲。
其实曾育强的力量和爆发力比班上的同学都强，只是没技术，这下有了发挥特长的机会，又遇上经常羞辱自己的对头，那还不用上吃奶的力气？
又拿下一个篮板，曾育强大喊一声，把球传给袁凯文。
那场球，曾育强打疯了。
直到多年以后，曾育强已经工作，而且很会打篮球了，他也一直不能忘记那个下午的表现。
第一次参加班赛，2分9个篮板。
那是他记忆中的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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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合适的位置
终场哨响，袁凯文这一队大获全胜。
汤老师招呼袁凯文和刘唯彬过来。刘唯彬还没走拢就抗议：“汤老师你吹黑哨！曾育强很多动作都犯规！”
汤老师笑笑：“黑是有点黑，不过——你们看看曾育强现在的表情。”
两人回头一看，曾育强的眉毛眼睛挤作一团，正咧着大嘴，笑得很欢畅。他是真正地把自己当成了取胜的功臣。在那笑容上，还挂着几点泪花，就像在说——看吧，让你们小瞧我！两人见过曾育强捉弄人的坏笑，尴尬的陪笑，自嘲的苦笑，但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
汤老师看着袁凯文：“你们以后如果做一些管理的工作，要清楚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和短处，你们的任务是，把每个人放到合适的位置，让他能有所表现。管理也好，教育也罢，目的都是要证明那个人可以成功，而不是他有多失败。”
他又看了刘唯彬一眼，说：“希望比赛能赢，这是有追求的表现。但我也希望你知道，人很重要，不要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刘唯彬回头再看看曾育强，正顶着汗津津的脑门，和郭一航有说有笑。从来刘唯彬看到曾育强的相貌都觉得很恶心，但现在看他欢笑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丑陋。

行阵和睦，优劣得所，是《出师表》里的一句话。
一个团队里，好的坏的各得其所，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本来就是一种理想的境界。
在汤老师看来，在他的团队里，高雨涵就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不仅和老师关系没捋顺，和同学的相处也是一贯的高冷。
而汤老师无法忽视这种情况，因为对他来说，一个班级成员在班上的处境不好，就如同他自己玩的拼图始终差一块，会让他一直惦记着。

平安夜晚上，汤老师看完电影，发现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
全是高雨涵打的。
自从上次高雨涵在贴吧里发帖之后，两个人都作出了相同的选择，除非有必要，一般不主动接触。
高雨涵主动来电话，一定有事。
汤老师回了电话。
原来放学以后，高雨涵在学校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两瓶雪花喷雾剂，打算喷着玩。可是要喷也得找个对象，喷谁呢？
她在校门口碰上了刘唯彬。
两个人初一开学发生冲突以后，很长时间井水不犯河水。刘唯彬因为打篮球，班上朋友一大堆，加上他有时粗粗拉拉的，根本忘记了和高雨涵的冲突。高雨涵在班上属于朋友很少的类型，与班上不少人都玩不到一起，与刘唯彬自然也没有交集。
但是两个人都和郭一航交情不错，所以郭一航建作业群的时候两个人都入了伙，也一起挨了修理，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如果一定要用个词语来形容两个人的关系，那就是：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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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不平安的平安夜
可能是因为平安夜的气氛，刘唯彬竟然向高雨涵开起了玩笑：“好哇，你买喷雾剂？知不知道学校禁止买这样的东西？小心我告发你。”
高雨涵二话不说，朝着刘唯彬脸上就喷过去。长满痘痘的脸上顿时挂满雪花条，很是好玩。
刘唯彬大叫一声，不满道：“你干什么？惹我？”
高雨涵说：“谁叫你要告我？”
刘唯彬一把抓过她手上的喷雾罐，也朝她脸上喷过去。高雨涵拿出另一个喷雾罐，低着头还击。
对喷了一阵，高雨涵忽然喊了一声：“别喷了！”
刘唯彬正喷在兴头上，哪里停得下来。
高雨涵却一下子立在原地，哭起来了：“你喷到我眼睛里了，呜呜呜——”
刘唯彬愕然地停了手，凑上来问：“有没有事？”
高雨涵的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她觉得刘唯彬怎么这么过分呢？喷两下就算了嘛，还要喷到她眼睛里。
趁着刘唯彬凑上来，她抓紧手里的喷雾罐，胡乱地朝前一抡。“嘣”地一声闷响，砸到了什么东西。
她听到“啊呀”一声。
她赶紧擦掉眼里的雪花和泪水，定神一看，刘唯彬捂着额头站在她面前，鲜血从指缝间流下来。
高雨涵吓呆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静立了几十秒钟。
刘唯彬忽然转个身，走了。
只有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高雨涵楞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她的反应是给汤老师打电话，因为她觉得这件事明天肯定会被汤老师知道，而且她也担心，刘唯彬流着血能不能安全到家。
汤老师没接电话。
高雨涵又开始思想斗争，汤老师听了会有什么反应呢？他会不会在给家长打电话的时候说出自己在网上骂老师的事？
其实，那件事过了以后她也很后悔，那些谩骂的话就这样留在贴吧里了，每次进去都能找到。她又不知道谁是管理员，想删都删不掉。
而且，刘唯彬流着血回去了，他的家长一定会来要求赔偿医药费吧？这事难道还躲得过吗？
想到这里，她只好又给汤老师打电话，早认错总比被揪出来好。
汤老师听完电话，说要先打给刘唯彬，看他情况怎么样。
高雨涵只好收了线，一边心不在焉地做作业，一边等着汤老师来电话。
一会儿，家里的座机铃声大作，吓得高雨涵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妈妈接的电话，只听她说：“是，我是高雨涵妈妈。汤老师啊？哦，他爸爸还没回家，可能没听到手机铃声。”

汤老师向高雨涵妈妈介绍了当天发生的情况。
高雨涵妈妈说话了，语气很急促：“汤老师，那个同学受了伤，该我们负的责任我们会负，但是我们高雨涵从来都很乖，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所以那个同学肯定也是有责任的。”
这交流从一开始就不顺畅，汤老师心想，这论调和你先生倒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