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一生的工作,可以“改造国民性”一言概括之,鲁迅也常这样自诩。然而,“国民性”是可以改造的吗? 何谓“国民性”?我想它应该包括两个方面:基本的人性和中国人所独具的性格特征。前者是所有民族的人都相通的,后者是在中国特有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中形成的。
基本的人性怎样改造呢?是人就有人性,把人性改变,重造,谁有这个本领呢?
一个民族的性格,是在独特的环境中长期形成的,能像换件衣服那么简单地换掉吗?英国人不会想着改成法国人,印度人不会想着改成美国人,为什么中国人就非得把自己的性格改成别国人呢?如果说是为了强大,不得不改,那英国人、法国人、印度人也曾经失败过。如果说我们要放开心胸,多吸收人家的长处来丰富自己,那是应该的,但应该说“丰富”或“完善”“国民性”,而不是咄咄逼人的“改造”。
仔细体会“改造”这个词,是可怕的,尤其当它运用到了人的精神领域。
鲁迅之所以把“改造国民性”看得那么简单,因为他根本就不承认,人有基本的不变的人性。在这他反驳梁实秋的文章<<文学与出汗>>中表现得非常鲜明。他认为古人的人性与今人是不同的,贫民的人性与富人是不同的,既然人人不同,当然可以大改特改了。
实则,鲁迅理解的人性,只是人的气质之性甚至生理属性。在<<文学与出汗>>这篇文章中,他就用古今人“脾气”不同、“出汗”不同来证明人性不同。他只了解人原始粗鄙的一面,不知道人还有超越光明的一面;他只知道人有动物性、气质之性,不知道人还有人性、天命之性!而对人来说,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一个思想偏颇的作家,却长期被尊为“青年的导师”,被尊为“民族魂”,不是很危险吗?他的文章(包括这篇<<文学与出汗>>),多年来都是中小学语文的重点篇目,,让千万孩子背诵、学习,考试!中国人的“国民性”,真的就这样被“改掉”了!
附:
文学与出汗 鲁迅 上海的教授对人讲文学,以为文学当描写永远不变的人性,否则便不久长。例如英国,莎士比亚和别的一两个人所写的是永久不变的人性,所以至今流传,其余的不这样,就都消灭了云。 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还明白,你越说我越胡涂”了。 英国有许多先前的文章不流传,我想,这是总会有的,但竟没有想到它们的消灭,乃因为不写永久不变的人性。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一层,却更不解它们既已消灭,现在的教授何从看见,却居然断定它们所写的都不是永久不变的人性了。 只要流传的便是好文学,只要消灭的便是坏文学;抢得天下的便是王,抢不到天下的便是贼。莫非中国式的历史论,也将沟通了中国人的文学论欤? 而且,人性是永久不变的么? 类人猿,类猿人,原人,古人,今人,未来的人,…… 如果生物真会进化,人性就不能永久不变。不说类猿人,就是原人的脾气,我们大约就很难猜得着的,则我们的脾气,恐怕未来的人也未必会明白。要写永久不变的人性,实在难哪。 譬如出汗罢,我想,似乎于古有之,于今也有,将来一定暂时也还有,该可以算得较为“永久不变的人性”了。然而“弱不禁风”的小姐出的是香汗,“蠢笨如牛”的工人出的是臭汗。不知道倘要做长留世上的文字,要充长留世上的文学家,是描写香汗好呢,还是描写臭汗好?这问题倘不先行解决,则在将来文学史上的位置,委实是“岌岌乎殆哉”。 听说,例如英国,那小说,先前是大抵写给太太小姐们看的,其中自然是香汗多;到十九世纪后半,受了俄国文学的影响,就很有些臭汗气了。那一种的命长,现在似乎还在不可知之数。 在中国,从道士听论道,从批评家听谈文,都令人毛孔痉挛,汗不敢出。然而这也许倒是中国的“永久不变的人性”罢。 二七,一二,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