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都有自己的鬼节,中国有七月半,欧美有万圣节。一年到头的,鬼也得出来放放风。
七月半和万圣节,多少都有点敬畏鬼神的意思,一大例证就是这天鬼魂要找替身的说法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两种迥然不同的文化语境中。
而同样的,电影中对鬼节的描绘总是少不了恐怖气息,还魂、替身、杀戮这样的词汇是鬼节电影的标配。《月光光心慌慌》延续了十部的万圣节血腥杀戮,《七月十四之不见不散》也是鬼气弥漫叫人心惊肉跳。
而《生命之书》为人们展示了这样一种“鬼节”——人们将整个城镇装扮成了盛大的嘉年华,墓碑像是巧克力糖,烛火满世界,而鬼魂们,尽管是骷髅的形态,却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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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叫人称奇的是电影对死亡世界的描绘:和人间完全一样,只是更五彩斑斓,更美,更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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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ay of the dead,墨西哥确实有这样的亡灵节。每年的11月1、2日,正像电影中表现的那样,整个墨西哥欢乐城里充满了歌声、舞蹈、美食、烛火和花瓣。墨西哥人相信在亡灵节,死去的亲人都会回来,而为了叫死者安心,让死者在这短暂的假期中与生者共享人间的欢乐,他们把人间变成了一个大party。死亡,似乎也变成了不太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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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电影无需渲染怪力乱神,即使没有骇人的厉鬼,死亡本身已经足够令人畏惧。因为死亡,我们必须要承受失去,因为死亡,人生成了荒诞剧:一切都将消逝,无论是多么热烈渴求或多么经营甚至算计的,死亡让一切激情显得没有意义。是死亡,造就了人类的多愁善感,也让人类在不休止向前冲之时,对自然和生命心怀敬畏。所以加缪说,人生只有一个真正的哲学问题——自杀。
恰与孔子说的相反,不知死,焉知生?只有接受了死亡的意义,才能明了生的价值。
“每个人都会死亡,但是这些孩子,他们会有生的勇气。”正如故事的结尾,死神夫人这样说。
如果死亡只是另一场狂欢的开始,谁又会畏惧生存的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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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童话作家林格伦,那个写了长袜子皮皮的可爱老太太,曾经还写过一本《狮心兄弟》,同样是希望能让刚刚开始对生死产生困惑的孩子们去接受死亡。为此她也塑造了一个死后的世界——南极亚拉。但这个本应如同《生命之书》中记忆之地一般,只有欢笑只有鲜花的乐土,却出现了叛变,甚至在战胜恶魔后,弟弟不得已带着濒死的哥哥自杀,去往下一个“南极亚拉”。
这个故事看的时候还是很过瘾的,但却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些许阴影,因为死亡在这里,成了永无止境的循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南极亚拉是不是真正完美的乐土。面对死亡的恐惧并没有消除多少,生的荒谬也就依然存在。
而《生命之书》则用死亡,为生命赋予了意义。当然,不能将死亡描绘成完美的,否则便成了教唆自杀。但幸福也不能像《狮心兄弟》中一样,成了随机事件,因为这样的随意性,使得生的努力显得更加没有意义。用死为生赋予意义,机关便在于,死后的世界是由生存的世界所决定的。
一方面,死者的命运是由生者决定的。当生者的世界还有人记得你,你就能在记忆之地继续幸福地生活,而若你已经被世界遗忘,便只能被打入冰冷的遗忘之地。另一方面,死者的命运也是由自己生时决定的。当他们活着时是否被爱,是否做出了令人铭记的功勋,同样是他们死后去往何处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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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听起来很有些佛家“业障因果”之类的味道。但是它更温暖。它没有繁复的条款,只有一条判断标准:记忆。这同样戳中了人类多愁善感的纤细神经。面对死亡,或许有人能够把身外物的金钱物质看淡,却没有人放得下身内的感情。死亡最最令人恐惧的,恰恰是在世上一个渺小生命拼尽全力,然而随着生命的消逝,这一切在广袤大地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人的心底,都渴望被铭记。
死亡与记忆,the day of the dead的两个关键词,构成了《生命之书》这部动画的伟大。它不回避死亡的可怕——从视觉上,黑绿的西瓦巴尔和灰蒙蒙的遗忘之地就是死亡的黑暗一面,但它同样赋予了死亡温暖的一面——斑斓的死神夫人和记忆之地,让有价值的生命,在死后仍然绽放光彩。他也正视人类内心根本的脆弱——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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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加缪的话放到节日的问题上同样适用——如果真的有一个节日值得用尽心力去庆祝去狂欢,那么这个节日一定与死亡有关。让死亡成为一场狂欢节,那么生命也就不再是一场荒诞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