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日本动漫里为何少有欧美类型的“超级无敌大英雄”

divehard

本文作者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金融研究中心研究员何帆博士

我的儿子是个日本动漫迷。一放学回家，他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开始看日本动漫和轻小说（少年商学院微信注：轻小说系一类源自日本，以年轻读者为主要读者群的新兴娱乐性文学作品）。我当然很想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于是，我从图书馆里郑重地借了一大堆漫画书，打算认真研读。

我读书速度算是很快的，但一个小时下来，也就翻了十几页，而且看到第十页的时候，我已经记不得第一页是什么故事了，我只能承认，自己实在不是读动漫的料。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愿放弃，总得想办法吧！最后，我找到一本《动漫与哲学》，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这个我看得懂。

书里有一章专门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日本动漫里很少有“超级英雄”？你到动漫书店里去看看，欧美的漫画书大多讲述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如超人、蝙蝠侠、蜘蛛侠、金刚狼等，而日本动漫的类型则广泛得多，主角很少是欧美那种超级无敌类型的英雄。

善恶分明、道德第一的欧美人

什么是欧美类型的超级英雄？拥有超越普通人的特殊能力，为了拯救世界而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壮举和英勇的行为，保护人民，与恶势力搏斗。看完之后，会对这个英雄无比崇拜，对拯救世界充满激情。日本动漫里也有黑白分明的善恶较量，像奥特曼打小怪兽，但那只是众多主题中的一个。

离我家不远处就有个动漫书店，我去过，的确如此，这也是让我一直很费解的问题。因为儿子非常喜欢动漫，我平日里会不时给他介绍一些好莱坞的动画、欧美的魔幻小说，但他一点也不感兴趣。这让我很纳闷，现在想来，除了故事设计、表现手法等，会不会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

书中引用了蜘蛛侠的一句名言——“超级的能力意味着超级的责任”，在欧美的动漫里，超级英雄的使命就是拯救整个世界，换言之，就是确保正义的力量战胜邪恶的力量。

作者认为，在西方的文化中，终极的价值观是善恶之间的较量。道德是普适准则，不管你相信康德，还是相信边沁，你都得承认，道德是一种抽象的、逻辑上一致的规则，正义也好，邪恶也好，都是规则，即便是欧美动漫中的大反派，往往也和哲学家一样，对世界秩序有着自己深刻的见解。

在西方人看来，人首先是一个个体，从家庭、朋友圈子里抽离出来而独立存在，然后，人必须思考自己作为一个个体，应该走哪一条人生道路，人生价值如何实现。

东方人强调人和人的复杂博弈关系

如果西方文化擅用正邪较量制造戏剧冲突，那么东方文化则更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博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取决于你处在何种处境中。撒谎是不是错的？那要取决于你为什么撒谎，如果你是为了取悦父母，撒谎反而会受到表扬。

在日本动漫中，许多主人公之所以要打败反面人物，往往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为了复仇，实现自我成长。这完全是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不是道德准则与道德准则之间的冲突。人际关系是最主要的表现主题，同样是欧美的超级英雄，像蜘蛛侠，被引入日本动漫后，蜘蛛侠穿上紧身衣的时间少了许多。为什么？因为一旦你穿上了紧身衣，你就很难再融入家庭、朋友的社会网络，这会让东方人感到很不自在。

以我有限的动漫阅读经验，很难判断作者说得到底对不对，但或许是有道理的，就拿其他的通俗文艺来说吧。很多人感慨，为什么科幻小说在中国没有那么流行，一种最直观的说法是，因为中国人没有科学意识。细想并非如此，有一些其他类型的通俗小说，如犯罪、惊悚、侦探，在中国也不是那么流行。

当然流行与否是相对而言的，言情、穿越、宫廷、官场等小说显然更有市场。为什么？在科幻、犯罪、惊悚、侦探小说的背后，往往有一条善恶较量的主线，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需要到人性的幽暗深处探险，需要对熟知的价值观进行拷问。最后一定要让正义战胜邪恶，才能让普通人的心理得到慰藉。

但东方有句古训，叫“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东方人感兴趣的，是人与人之间复杂而暧昧的关系，宫廷善恶、官场道德、家长里短、是非曲直……这或许和日本动漫里擅用主人翁的人际圈展开叙事有共通之处。

让孩子自己去探索和体会

那么，哪一种动漫更值得一看？这就没有标准答案了。文艺与社会背景、文化传统等有着隐隐绰绰又难割难舍的联系，“中有足乐者，不足与外人道也”，自得其乐就好。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身边正盯着动漫屏幕的儿子，偶尔会发现，他喜欢的，与我喜欢的，又有何高低？

我觉得，我终于发现跟孩子的共同语言了。在开车送他上学的时候，我抓住机会，滔滔不绝地跟他讲我的发现——开车送他上学的时候，是我和儿子交流思想的最佳时机，因为他只能坐在那里，不会在我跟他讲话的时候跑掉——我一边讲，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后视镜：他好像在听。

快到学校了，我问他：“怎么样，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他想了想，回答我：“哼！”

wherezhang

这篇文章很有意思，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区别，但仔细一想，非常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