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读书人 于 2014-5-16 09:22 编辑
■编者按:老谋子的电影《归来》今天上映。还没看过电影,所以不好妄加评论。看介绍说,电影改编自严歌苓的小说《陆犯焉识》最后陆焉识回家的部分。
这样来看,多少有点让人失望,其实书评君比较感兴趣的,是小说的前边两个部分:陆焉识文革期间被打为“右派”,以及被判入狱在西北大荒草漠上改造了二十年。
不过,也可以理解,为了规避电影审查风险,选择最后一部分,多少还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无论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的原因,现在谈论这部电影都还不是时机。不如回到小说原著本身,做一些文本解读。除此之外,我们还选取了本报记者几年前对严歌苓的一篇专访,也有助于了解作者本人及创作思路。(文/白子) ■《陆犯焉识》内容简介
▲严歌苓著《陆犯焉识》(作家出版社2014年5月)
陆焉识本是上海大户人家才子+公子型的少爷,聪慧而倜傥,会多国语言,也会讨女人喜欢。父亲去世后,年轻无嗣的继母冯仪芳为了巩固其在家族中的地位,软硬兼施地使他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冯婉喻。没有爱情的陆焉识很快出国留学,在美国华盛顿毫无愧意地过了几年花花公子的自由生活。毕业回国后的陆焉识博士开始了风流得意的大学教授生活,也开始了在风情而精明的继母和温婉而坚韧的妻子夹缝间尴尬的家庭生活。
五十年代,陆焉识因其出身、更因其不谙世事的张扬激越而成为“反革命”,在历次运动中,其迂腐可笑的书生气使他的刑期一次次延长,直至被判为无期。这位智商超群的留美博士由此揣着极高的学识在西北大荒草漠上改造了二十年。精神的匮乏、政治的严苛、犯人间的相互围猎与倾轧,终使他身上满布的旧时代文人华贵的自尊凋谢成一地碎片。枯寂中对繁华半生的反刍,使他确认了内心对婉喻的深爱。婉喻曾是他寡味的开端,却在回忆里成为他完美的归宿。
“文革”结束后,饱经思念的陆焉识和冯婉喻终于可以团聚,然而回到上海家中的陆焉识却发现岁月和政治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再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一生沉沦、终成俗庸小市民的儿子一直排斥和利用他,才貌俱佳、终成大龄剩女的小女儿对他爱怨纠结,态度几经转变,唯一苦苦等待他归来的婉喻却在他到家前突然失忆…… ■ 创作后记 严歌苓:陆焉识的原型是我的祖父
▲严歌苓。
也许这是一种普遍现象:随着自身年龄的增长,对于自己生命的根性越发地渴望探究。《陆犯焉识》的创作,可以说是我对自身血缘的追溯。我对书中的主人公陆焉识的演绎,应该说是起始于我的祖父。
童年就听祖母和家里的老亲戚常常说起祖父。祖父是严家的一个传奇,人们对于他的记忆和诠释各有版本。有的版本中,他是个神童,可以几小时里背下小半本英文字典,十六岁入大学,二十岁留洋,二十五岁戴博士帽,回国就翻译出版了哈代的《苔丝姑娘》。
有的版本中,他英雄气不短,儿女情更长,十二三岁就为新寡的年轻继母做主,力挽她被退回娘家的厄运。
还有的版本中,他成了不幸婚姻的牺牲品,并在婚外牺牲其他女人。
几乎所有版本都统一了一点,就是他做人的失败:他跟上海当时的学术界、所有的文艺宗派几乎都无法相处。他不愿意投靠任何人,他太相信读书人的精神独立,因此他从过分密切的派别联盟中总嗅出淡淡的无耻。
祖母说,他一直没有懂得,在中国三分做事,七分做人;他做人的尴尬,最终导致了他做事无成。
难道我自己不在时常感到中国文化中那种淡淡的无耻?任何人际关系都会最大程度地私情化、庸俗化,想保持对事不对人的独立立场几乎不可能。
悲剧在于,我祖父对人对己都具有欺骗性:他有着极其随和迁就的外表,对人们从不表示自己的坚持,或者他是不屑于表示他的坚持,而他的内心又是从不放弃坚持的。
也就是说,他外表的随和是用来呵护他内心的精神自由的。他内心的思考和情感自由奔放到什么程度,我无法度测,或者说我只能以我自己的体验来度测,因为四分之一的祖父正活在我的生命里。
假设人发明文学是为了了解自己,那么发现寻找我的祖父,就是为了发现和了解我自己。
祖父一生中感到的那种淡淡的无耻时常也让我感到不适;一旦发现周围有了结党营私的亲密,祖父那种轻微的恶心就会翻涌在我心里,我会突然想到,一个人到底能承受多少恶心才会最终走向我祖父那种崩溃?
祖父想坚守自己心灵的那片自由,却失败了。他在三十九岁那年开始学习笼络人心,斡旋应酬。不学不行了,他那份教授合同需要续签,需要以此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但他孤傲太久,失去人心太久,拉拢不回来了,他精心为对立者们举办的宴席在无人光顾中冷却。
祖父自尽在抗战全面爆发那年,离他意气风发地回国只有十五个年头。他是失望过度而去,对国,对家,对人,对己。祖母说,对于严家,那是国难和家难一起发生的一年。也许祖父用终止自己的生命来坚守自己精神的自由。
▲陈道明在《归来》中饰演陆焉识。
一九八九年,我赴美留学,在洛杉矶的姑妈家里,我仔细打听了祖父在美国生活的踪迹。后来我又去了首都华盛顿,在祖父留学的华盛顿大学校园中多次徜徉。那时候我就感到,我终将会写一个有关祖父的故事。
虽然这部小说的主人公陆焉识融合了另一个老知识分子的经历,但由于他们俩精神实质的接近,把他们合二为一似乎是合乎情理的,也似乎让我找到了一个更加完整的祖父形象。
那位在西北流放了近三十年的老人把他狱中的点滴事物记成一本笔记,为我提供了数不清的细节。在青海草原采访的时候,看着废弃颓塌的监狱,我的想象力突然振翅起飞,一直寻找的那位跟我心灵相通的祖父一下子迎面近来。
祖父和祖母一生没有相爱过。然而当年他们是一对美好的青年,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他们不相爱仅仅因为对方是父母之命的配偶,而不是情感自由的归宿。但我觉得他们的不相爱是一场大误会,他们毫无理由不相爱,他们有一万个理由相爱,因此我用了三十多万字使他们相爱。我希望自己是一对相爱的前辈的后代。 (本文来自《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2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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