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课本里的教育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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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课本里的教育智慧  



《商务国语教科书》、《开明国语课本》、《世界书局国语读本》——翻读这些由名家编撰、上个世纪早期的小学课本，我们能够体会得出编撰者对儿童的殷切爱意，以及他们对儿童教育的深刻思考——在孩子的人生第一课上，我们该教给他们什么？又该怎样去教会他们?
她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已近一个世纪了，风尘满面。但就像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一样，她们总会被人想起。虽然，再相见，已百年。
最近，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重新影印出版了“上海图书馆馆藏拂尘·老课本”三种：《商务国语教科书》、《开明国语课本》、《世界书局国语读本》。在民国时期中国教育制度发生根本变革后，这三套小学课本是被使用得比较广泛的。
这些图文并茂、琅琅上口的百年老课本曾经滋养了我们的前辈，并启迪过他们的智慧。今天，我们重新捧起这些老课本，摩挲古拙的牛皮纸封面，读着手写体的文字，张元济、叶圣陶、丰子恺等一代大家对儿童的浓浓爱意依旧扑面而来。
最“简单”的道理
“先生，早。”
“小朋友，早。”
两句话，七个字，就是《开明国语课本》第一册第一课的全部文字了。这套课本由叶圣陶编写、丰子恺配图。叶圣陶之子、著名教育家叶至善评价道：“这两句话都很短，儿童听一遍也会了。七个字中有一个字是重复的，论生字只有六个，笔画都不多，间架又清楚，容易认，比着写也方便。”
把这两句放在第一册的开头，颇有讲究。叶说，“开学那天，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是头一回跨进学校，觉得什么都既新鲜又陌生。见到老师，他们上前去鞠躬问好，老师微笑着欢迎他们。等到上课了，翻开课本一看，刚才温馨的一刹那原来已经写在课本里了，还有像快照似的插图呢。图上画着校园的一角，叶绿花红，美人蕉正开得盛，好个初秋时节！老师此时如果善于启发，定能使孩子感到学习的快活，逐渐养成观察和思考的好习惯。”
丰子恺之女、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丰一吟回忆说：“我一看到这次重印的老教材，就想起小时候姐姐们在家里诵读的场景。那时候我还小，只是在一旁听。记得大姐有一天跟我说，有一篇课文很有意义，我念给你听。”
她大姐念道：“爸爸在园里种菜，弟弟问：‘为什么不种花？’爸爸说：‘先种菜，后种花。’”“大姐接着对我说，这篇课文的２８个字含有很深的意义。看起来是讲种菜种花的事情，其实这里有一个大道理：你既要注重吃，又要懂得爱美。两者不可偏废，但也有主次之分。”
丰淡淡地说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姐的这番话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像这样教孩子如何做人的课文，在三套课本里不胜枚举。《开明国语课本》第４５课讲了鲁滨逊漂流的生活，第４６课还不忘告诉孩子们：“鲁滨逊的精神和行为虽然令人敬佩，但更可称赞的，却是人类的合群生活。”《世界书局国语读本》则擅用范例来教孩子具体做法：“姐姐敲门，妹妹开门。妹妹说，客人来了，请坐请坐。”在《商务国语教科书》中这样的例子更多，其课文标题大多就是《敬师》、《孝父母》、《扶助他人》等。
“这些课文即使成年人读读看看，我认为也不是在浪费时间。有时候，最简单的道理是最容易忘记的。”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赵长天说，“真理其实并不复杂，就像自然科学中的公理一样，都能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能把做人最要紧的道理用最浅显明白的文字和生动有趣的插图表达出来，才是大家。”
令人遗憾的是，一百年后的今天，这个道理却常常被忽视。
“教什么”是个大问题
唐耀今年３５岁，现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回忆起当年的小学课文，唐称：“就觉得读起来很闷，内容太陈旧，而且似乎总是在板着脸教训人，跟小时候我爸训我一模一样。”“在我后来看的书慢慢多了，就觉得小学课文简直是满纸谎言或者是极端片面的。”唐说，小学课文有一篇讲毛泽东和穷人家的孩子一起去放牛，并很有条理地安排一些伙伴去砍柴。等到他读过毛的一些传记，了解其身世后才明白，毛不可能有这样的经历。
“还有一篇好像叫《周总理的睡衣》，把邓颖超这样一位当年叱咤风云的革命先驱、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领袖人物，解读成戴着老花镜、默默为丈夫缝补睡衣的‘贤内助’。而课文主题也并非表彰缝补，只是为了讴歌周总理的两袖清风。”唐说。
“我们的小学课本确实有这些问题，甚至动不动提高到政治和阶级的高度。”华南师范大学一位教授补充说，小学语文教育不应安排太多令孩子感到沉重的内容，小学生以后可以通过政治课、历史课来了解这些内容，“对他们而言，多增加一些如何学做人的文章来得更实际些。”他说，叶圣陶先生那篇影响了好几代人的《粜米》和揭露资本主义罪恶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已经从小学课文中淡出，“是件好事”。
但对于现在的教材改革，唐耀并不“感冒”：“现在的小学课文貌似改动不小，实质是换汤不换药，也就是印刷质量好了许多而已。”唐曾翻过现在的一些小学课本，便以了一篇名叫《看浪花》的课文为例“批判”了一通。
这是一篇讲三个孩子坐在海滩上看浪花，然后分别展开联想的文章，一个孩子说要让海水变淡水浇庄稼，另一个说想到海底去打猎，“用激光枪捕获大黑鲨”，还有一个说想到海底去采矿，“抱出万千金疙瘩”。
“实在太肉麻、太虚假，三个小毛孩到海边一坐，就想着庄稼、捕猎、开矿这些功利的事儿，他们想得到吗？别说他们，就是大人坐海边上也不会想着这些吧？”唐说，记得小时候他经常讲些“我长大了要驾宇宙飞船上月球”之类的话，“其实我根本没这么想过，倒是想过在街上卖烤红薯什么的。但我不能说真正的想法，因为那时的生活中，所有正式的话语都浸在虚假的氛围里。我想如果真要有三个小孩去海边，他们可能只会想着捡贝壳。”
“肉麻之余我觉得有点害怕，干吗要去打黑鲨？食其肉还是寝其皮？我们就是这样去教孩子做人？”唐一连提出三个疑问，语速不由得也加快了，“全世界的人都意识到生态的脆弱而正设法挽救呢，我们却教孩子想着猎黑鲨。要是老惦记着去猎点啥，估计轮不到这拨看海的孩子长大，黑鲨早就没了。”
“现在的小学课文不但内容有问题，语言也显得太枯燥，插图极其呆板。我实在怀疑，编写者是否只把它当作拿工资的途径了。”唐一脸痛心，“最不能糊弄的是孩子，如果没有怀着一颗对孩子的真诚爱心，建议他们还是换份工作为好。”
“怎么教”：教育的另一个课题
再次翻开三套老课本，尽管隔着近一个世纪，一代大家们对儿童的浓浓爱意依旧扑面而来。叶至善说，《开明国语课本》共４００多篇课文，一半是父亲原创，一半是有所依据的再创作，“总之没有一篇是现成的，抄来的。”丰一吟则说，父亲对儿童的爱是一直的，并称自己为“老儿童”，“他画了《开明国语课本》的全部插图，你看，他在图上写的这一个个字就像是铅字排出来那么工整，可见他对儿童的事情绝不马虎。”
《世界书局国语读本》是魏冰心等编写，薛天汉等校订，于上世纪３０年代出版。特点是课本内容中采入寓言、笑话、自然故事、生活故事等，以增加学生的阅读趣味。课文特别注意不采取简单的说教，如第１０课教育孩子不要说人坏话，用了一个鸡毛飞走都追不回来了的小例子形象地告诉孩子一个道理：说人坏话造成的后果更是难以弥补的。
《商务国语教科书》是庄俞等编写、张元济校订，特点是从居家、处世方面取材，以儿童周围事物和见闻立义，注意农业、工业、商业等实用知识和日常应用知识，穿插了不少聪明孩子的故事。课本中在教小朋友如何做人时还不忘时时和他们幽默一把，如第１１７课《请问尊姓》全文为：永儿的爸爸对永儿说：“如果有客人来，先要问他尊姓。”明天，对门的徐先生来看永儿的爸爸，永儿说：“徐先生，请问尊姓？”这套书自１９１７年初版问世，１０年中共发行七八千万册，是民国时期影响最大的语文教材书。
“张元济、叶圣陶、丰子恺都是一代大家，现在我们难以想象大作家大画家来屈身编写‘先生，早’、‘小朋友，早’。”赵长天说，“但他们大概不觉得大材小用，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看来最浅近最简单的文字，是最重要的文章，人的智力的开发、道德情操的培养、人格的确立，最要紧的是在幼儿、小学时期。把真善美，把爱，把正直，传达给孩子，是为人的一生打基础，也是为一个健康的社会打基础。”(■本报记者 赵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