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以耕读相传,祖父是前清光绪秀才,原想更上层楼,不料碰到改朝换代,废科举,办学堂,接受新式教育,使祖父的功名前程,受到挫折,心中郁悴,自认满腹经纶,无从发挥,对新制教育,非常反感,因此在故乡主持私塾,吸收数十名乡间儿童,教授四书五经,似乎有点与新制抗衡之意。
当我及龄时,乡间新制学堂,已很普及,政府还下令儿童一律入学,限制私塾教育方式,逼得祖父经常改换私塾的场所,规避政府的取缔,不过祖父当时在乡间已颇有名望,“十三生”的名号,甚受乡民爱戴,所以地方政府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祖父继续施教,任凭其自生自灭。
原先,祖父是强迫我这个长孙也得到他的私塾里去受教,由于父亲的坚决反对,不得不在有条件的原则下,让我进入国民小学。条件是:学校的寒暑假期间,必须到祖父的私塾去受教。
当时,祖父的私塾设在梧塘镇的一家祠堂里,收有三十来位男女儿童,因为梧塘镇距我家有二十华里路,所以祖父就住在祠堂里,单独一人主持私塾。寒暑假期间,我就带了几件换洗衣裤,到梧塘去向祖父报到。
祖父向学生的家长借了一张课桌,一只板凳,(因为私塾里的学生都是自备课桌的)和其他学生共挤在祠堂的大厅里。
由于祖父人高马大,留了一撇山羊胡子,穿着长袍,表情严肃,督课极严,不仅其他大小学生怕他,连我这个“先生孙”也心存敬畏。他授课的方法是个别施教,按程度的高低,从“开章明义”的四书到幼学琼林、纲钅监,由浅及深,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识读”,继则一句一句“解读”,而且都要背下来,然后读注解,叫“评读”,读毕一书,换读新书,另外重温旧书,所以学生们有的每天只读一本书,有的却读两三本,大伙儿都是琅琅诵读,摇头晃脑,课堂里好不热闹!
祖父的座位和卧房。设在祠堂大厅旁边的一间偏房里,祖父端坐在太师椅中,学生按顺序一个接一个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行一躬礼,把课本搁在书桌上,背向祖父,面朝门外,身子一左一右地晃着,嘴里把昨天教授的课文背诵出来,然后转回身来,拿了课本,站在桌旁,聆听教授新的课文,祖父一面教读,一面用珠笔在字旁点圈,教毕退出,由下一个学生进来。有些学生背诵不熟,到了祖父桌前,心里害怕,常常背不出来,子曰子曰了好几曰,身子也左右摇晃了好多次,下句就是接不上来,这时,祖父就在桌上拿起一把戒尺,朝学生后脑勺敲了一下:“重读!”学生一手抱着被敲痛的脑袋,回身一手从书桌上抓起自己的课本,冲出房门,回到座位上去带着呜咽的声音,之乎者也地又在琅声诵读。一定得把课文背熟,然后再授新课文,这一天才过得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