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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8-6-15 22:3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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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回想录(4): 金性尧先生》
金性尧先生就是前文提到的金小弟的父亲。他是我心目中十分敬仰的一位读书人。 我自幼喜爱中国古籍,有问津学术的兴趣,恐怕是与他有直接的关系。
在未上学前,大哥就曾带我去过金家的旧宅。有一次我还赖着不走,住了几天。那是一所位于北京西路上的二层楼独家石库门——金家祖上的遗产。幼年的记忆已不完整,而在所存的片断中,金家的小花猫,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为了捉拿它、给它绑上漂亮的蝴蝶结,我与金小弟就在这所石库门里乱折腾,结果遭到金家高寿而备受尊敬的老祖母“阿娘”的呵斥才罢手。金家大小姐(我们叫她“大姐”)的闺房——一间小小的三层阁,给我的印象是幽雅,有一种淡淡的幽香。在她的闺房里,金小弟给我示范地放了一张唱片,然后仔细地放回原处,悄悄地出去,好像我们未曾进去过一样。但印象最深的则是金先生的底楼书房,除了客厅,这是最大的一间屋——满屋子的书和一张红木的写字桌。金先生个子不高、清瘦,外表朴实,不苟言笑,一开口便是浓重宁波口音的上海话。他在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也即现在的上海古籍出版社做编辑工作,一下班回到家,仍是读书看报,常伴着有一枝烟燃着的烟灰缸。只要金先生回到家,我和金小弟都会自觉地不再吵闹,走路也会轻声一些。因此,在我最初的记忆中,金先生是令人敬畏的,他很有学问,当然不能打扰他。
我是1965年即文革前一年上的小学。文革开始后,学校的教学逐渐不正常,以致后来又停课了。除了在外玩,在家里能做的事,便是翻阅家中的小书架。书架是大哥买的,上面放的书,自然是大哥的居多。其中就有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的一套《中华古典活页文选》,有散页的,也有成册的;先出的是散页,后又积集成册。成册的书上就留有送书题记,落款是“武桂芳”——金先生的太太,也就是我大哥的中学语文老师,我们都叫她“武老师”——在我心中是好母亲加好老师的形象。这套书是我文革初期常读的书,而且,时常会一边读一边自然地想起金先生,因为我当时已知道金先生就是这套书的主要编辑。这套书是我接触中国传统典籍的开始,后来读的一些国学方面的书籍,好几本也是金先生的藏书。就在我北京的藏书中,还应能找到由金先生签名的书藉。
金家在文革中是异常悲惨的。金先生因为议论江青在三十年代上海的真实情况,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全家被“扫地出门”;颇有才气而又漂亮的大姐,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服农药而亡,当时她已是一个大学的教师;二姐因为受刺激变成精神病人,迄今神志不清,她也是一个大学毕业生,曾在一家企业当工程师;三姐四姐因属“老三届”,下乡去了江西。本来就不多话的金先生,变得更默默寡言了。我的难兄金小弟,在学校受了委屈,也不敢让家人知道,大热天穿的衬衫,也要把长袖子扣住以遮掩手臂上的伤痕。这种状况直到四人帮倒台,才出现转机。
金先生被平反后,三姐四姐回到了上海。北京西路的旧宅,部分地归还了金家,变成了与人合住。归还后,我还去过几次,但说实在的,幼时的那种美好的感觉已荡然无存。但金先生变得平和了,话仍不多,但每次见面都会同我聊上几句。
1979年,我去北京大学历史系读硕士,偶与金先生有书扎往来。有次,去沪探亲,得知金先生要在出版社里给年轻编辑讲课,我也去听了。颇觉其学问功底的深厚,谈到古书中的一些典故,广征博引,信手拈来,言谈之中也不乏学术上的幽默。可惜,我叫“金先生”那么多年,却是第一次亲耳聆听他讲学问。后来,在他家中,他还专门为我讲课,他的日记中也曾记有其事。
也是在北大读研期间,收到金先生寄赠的大作《唐诗三百首新注》(上海古籍出版社初版)。此后该书不断再版,甚至还有其他出版社的再版,印数已逾二百万册。唐诗宋词,近年来各种版本的注解本,实在太多。但说不客气的,都是抄来抄去,唐诗方面的注解,没有一本能出其右者。金性尧先生确实是这方面的一个专家,一个认真的读书人,一个认真的编书人,也是一个认真的写书人。
(2005-12-28)
——这是一篇发于网上的旧文,此次重发,文字上稍有订正。
[ 本帖最后由 huge57 于 2008-6-15 23:4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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