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转贴）

荷荷

初見從小到大，沒少見婆媳吵架，打架．婆婆躺在堂屋的地上嚎啕大哭，邊哭邊罵，媳婦被人拉住在院子的樹下嚶嚶哭泣，邊哭邊訴說，周圍的一圈婦女七嘴八舌的勸解著．要麼婆婆和媳婦各站一邊，高聲叫罵著......小女孩的時候，對這些很毫無知覺，誰家會少了這齣戲呢．十七八的大姑娘的時候，還在上學，再看到婆媳吵架，會在心裏暗暗批評哪個婆婆的蠻不講理，哪個媳婦的的得寸進尺，還是覺得這些都是很遙遠的事情，自己也會有婆婆嗎？好象沒想那麼遠．也許只是幻想著和自己一起下地幹活的小夥子會是什麼樣的人吧．等大學畢業，忽然就談起了戀愛，我問他，你家裏人都是什麼樣子啊？他說：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別害怕．我聽了，心裏仍然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混沌，也不見害怕，更不見憂慮，有婆婆的未來，竟是一片空白．開始談婚論嫁的時候的那年元旦，他說，去我家吧．在那個時候，竟是個傻子，他說去吧，我就去了．到了他家，看見一個大臉盤的高大婦人，微微笑著迎上來，她眼睛小小的，眼窩有些深，短髮，稍稍蜷曲．我和他坐在炕上，我好奇地坐著，對自己的坐在一個陌生的家裏，對周圍縈繞著一種陌生的興奮的氣氛心裏有莫名的茫然，我只是笑著，仿佛事不關己．過了一會，高大婦人和她已出嫁的女兒略顯神秘的端上一碗荷包蛋，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很奇怪，好象很平靜，又好象掩藏著很重大的事情．我沒有意識到我是以他的女朋友或者他未來媳婦的身份出現的．我喊那高大婦人為姨．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就躺在我旁邊，我和她說了幾句，就呼呼大睡．

荷荷

談判

在他家玩了兩天,我準備回家.臨出門時,高大婦人把我喚住了,鄭重地對我說:你回去了,把你倆的事向你父母說一說.我望著她鄭重其事的樣子,懵懂的點點頭,心裏卻仍然是空白.我回家去,見了父母.父母還是反對我和他在一起.我說了幾句,見無希望,就不再說了.

春節很快就到了,年前,我和他一同返鄉,他說,去我家吧.我想想,就去了.還是他的母親,那個高大的婦人,出來迎接我們.這次,他說,你該叫我媽為媽了.我儘管有些叫不出口,但還是毫不猶豫的叫了:媽.婦人很高興,連連答應著,好象很久沒聽人這麼叫了一樣.

儘管父母不太滿意他，但還是答應我們的婚事了.不知道托的誰,我們竟然有兩個媒人來撮合兩家父母談判彩禮的價錢.我覺得好玩極了,我結婚,可是這一切又和我無關.過年那幾天,我還是像往年一樣,四處雲遊,去同學家.有一天我從外面回來,發現他母親竟然坐到我家裏了.我猛一見她出現,有點忸怩,脫口而出:姨!那婦人雙眼亮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盯了我一眼.我和她打了招呼,又高高興興地出去找堂姐說話去了.堂姐是媽媽叫來幫父親談判的.堂姐把我叫到一邊,絮絮地說;你該要多錢多錢,該要三金......我茫茫然望著堂姐,只是傻笑.

荷荷

談判2

媒人和我父親伯父在東屋談判，初步達成了一個協議，媒人出來叫坐在西屋的婦人過去，我和堂姐站在院子裏，看著她往過走。她一邊走，一邊向我們這邊瞅。我的臉上挂著傻乎乎的笑容，堂姐皺著眉頭，瞪著她過去。

過了一會，婦人出來了，臉上並無表情，又回到了西屋。他也早早跟著他母親來了，不知道鑽到哪去了。忽然他出現在門口，示意我過去。我就過去了，他拉著我進了西屋。婦人站起身來，低聲對我說：如果有人問你有沒有買電視機或者傢具，你就說婆家給錢買了，在單位放著呢。在家裏結婚的話，沒人到你單位去看，他誰又能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呢。我微笑著，雲裏霧裏的點點頭。

他憤憤地叫了起來，要四千塊錢？太多了！我們不談了，回家！我睜大雙眼盯住他看。婦人掃了我一眼，急急對他說：瓜娃！牛都拉到半坡上了，節骨眼上怎麼能回家呢？成，四千就四千。

原來我們那地方男女結婚，必得要兩家大人商量好彩禮錢，女孩子的嫁粧一應從這彩禮錢來。婆家殷實，彩禮錢多些。婆家貧寒，彩禮錢也單薄些。但本地又有官價，比如農村女孩子出嫁，一般要五千左右，這錢可以把電視機，洗衣機，傢具，床上用品等買齊。但是象我在外工作的女兒家，要這麼多彩禮用處不大，因為在家裏停留不了幾天，滿屋子傢具家電分明是浪費。

但我心裏明白父母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故意拿這個來刁難刁難他們家，但這個價錢已經是折中過了的。既然婦人和他接受，於是談判成功。結婚的日子商量好了，當年的四月五日。

荷荷

結婚 1

結婚的日子近了，我也早早從單位趕回家等著出嫁。婚禮前夕，父親要他多準備幾輛車，除了接我和我的客人外，再準備一輛接送族人的車，他答應了。過了幾天又來說找不到車，要父親自己找。父親臉都氣青了：肯定是他媽的主意！他媽精得像個伲∥抑?懒耍?拖衲居?海?豢圆还?Ｄ赣H也嘆息著說：我就知道找車這事不行，風俗都是女方找車接女方客，男方找車接新媳婦，人家決不多跑半步路，你也怨不得人家。我的同學就住他家對門，早都跟我說這個女人不好對付。說必，母親又擔憂地望著我：你可咋辦喲！不會做飯，不會坐陣線活。姐姐快嘴快舌：去了就光剩下挨打啦！誰叫你小時候不好好幹活，凈偷懶啦！我呆呆地坐著，心裏終於浮起一絲憂慮。父親沒好聲氣地說：她活該，自己找的！品利(三堂姐)結婚都是女婿把所有的車包了，大哥（伯父）什麼也不用管。輪到我們，還得自己找車！

我不出一聲，忽然，心裏開始沉甸甸的。

終於到了結婚那天了。娶新媳婦的車也停到了我家門前，我的朋友同學們頂住門不讓進，我也高興得跳著，指揮著他們堵死。我以為是別人結婚。等我跳起來的時候，才明白今天自己結婚，不能鬧，鬧了，也不會有紅包的。
鬧得差不多了，我和伴娘坐進一輛紅色桑塔納或者夏利，同學坐上一輛大巴，父親板著臉指揮著我的族人上了一輛農用小四輪，出發了。

到了他家門口，很多人已經在翹首以待了，大家喜笑顏開，樂滋滋地看喜車停下。他也笑瞇瞇地跑出來迎接我。我低頭笑著，一身紅衣裙，跟在他後邊進了他家門。家裏幫忙的賀喜的親朋很多，在人群中我瞥見了我的婆婆，她莊嚴的板著臉，全不是初見時的和藹面容了。我的心又一沉，莫名的恐慌又漂浮了上來。

但是我還是笑著，和他在他家祖宗牌位前鞠躬，鞠躬，再鞠躬。

荷荷

結婚2 我和我的女友們坐到新房的炕上，大家笑著，四處張望。她們幾個都悄悄問我：你婆婆是哪個啊？我朝門外指了指：那個高個子女人，大臉盤，頭髮有點卷的。她們幾個湊到門口掀開門簾細看，最後把腦袋縮進來，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我笑著問：怎麼樣？她們又互相看看，霞輕輕地說：好像很厲害。她們都笑著看我：這個新娘子怕不好當哩。我也笑：我誰也不怕！ 稍稍歇息，有人叫我們回娘家了。本地有風俗，結婚當天，先接新媳婦，接了拜過天地祖宗父母，少停片刻，新媳婦新女婿就再驅車趕回女家，有人帶新女婿拜訪女家的同宗，然後回到女家，新女婿再供新媳婦的夥伴們捉弄個夠，然後新媳婦新女婿返回，此稱回門。 我的幾個大學同學商量好了，要好好整他。我在旁邊苦苦哀求，要他們手下留情。結果他們和她們把我也轟了出來。我站在門外，扭頭看見一個中年的精瘦漢子朝我笑著，我也笑笑。父親說：這是陪你女婿一塊來回門的叔。我笑笑，走開了，扒到窗子上看見她們給他的脖子上挂秤砣，逼他金雞獨立，我又心疼又著急，拍著窗子喊著讓我進去。 她們放我進去，也還是鬧。快到12點的時候，那個中年漢子過來說：女子們，耍夠了就和新女婿回吧，那邊該開酒席了。說畢，漢子在腋下夾著一個黑包朝前面走了。我們也都跟在他後面上了車。 下午酒席散了，一屋子人亂哄哄地收拾碗碟桌凳，送親別友。我的同學們也都和我告別了。他的幾個朋友沒走，站在一邊和我開玩笑。我正說著起勁，我的婆婆沉著威嚴的臉走過來：你過來一下。我莫名其妙，心裏又忐忑不安：叫我過去做什麼呢。我走了過去，她坐到沙發上，指著另一個沙發示意我坐下。我就坐下來，望著她，等她開口。她並不看我，靠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說開了：不知道是媽媽步子邁得太大了，讓你父母對我有意見，還是咋回事，你中林叔陪著回門回來，一群人圍上去要看你家給新女婿的禮物，你叔叔把黑包一拍，大聲說：是空的，什麼也沒給！隨後一大堆人都問我咋回事，那麼多人，我的臉往哪擱？也不知道我哪做得不對，你父母要這樣對待我，對待我們家！ 我聽著，心裏著實吃了一驚，腦子裏迅速想著應答的話。等她說完，我看著她，慢慢地說：話不能這樣說。農村的講究你也該知道，早上去娶新媳婦，要帶一件新衣服做禮物。新媳婦有了新衣服，新女婿回門時，女家也才會送一件禮物。今天一大早，我沒有新衣服，所以他中午也不會有新衣服。再說，不買今天的應景衣服也是提前說好了的，你怎麼還問我他沒有新衣服呢？她一時語塞，訕訕地說：這樣呀，那我還不知道呢。 我沒有說話，剛好有人喊我，我笑著答應，站起身扭頭就走，臨走時我用餘光瞄了婆婆一眼，她還保持著坐姿一動不動，我沒有向她招呼，揚長而去。

荷荷

新婚 結婚第二天，父親和大伯父二伯父，還有哥哥來接我回家住食。這住食也是本地風俗，出嫁的女子要在結婚的第二天被父親接回家住一天，到第三天再由母親送回來。父親大伯父二伯父走到院子裏，婆婆滿面笑容地迎上前去，一邊熱情地打招呼：哥，你們來了！一邊接著我父親手裏的禮物。我父親淡淡地應了一聲，卻並不多看我婆婆一眼，和伯父們照直向家裏走。我也迎出來，叫了父親和伯父。 婆婆看著父親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黑瘦的矮個子公公也出來了，對父親嘿嘿笑著，說：哥，你來了！卻並不會說些迎客的冠冕堂皇話。婆婆看也不看他一眼。父親看到我公公，一笑，和伯父進了房門。婆婆把父親和伯父讓到炕上，又和他們寒暄了幾句。我的大姑子把炒好的菜依次端了上來，又把白饅頭端了一盤。父親和倆伯父吃著饅頭就著菜。過了一會，婆婆問父親：哥，你看咱們今天吃啥飯？要不，就吃米飯吧？ 這一天的飯食還有講究，女方父親來接女兒回家，男家招待的酒菜規格要和婚禮是一樣的，不可馬虎，就是酒菜，吃過菜喝過酒，再吃哨子面，這才算完。本地屬北方，結婚酒席根本不會上米飯，只有一道甜食叫糯米。本地人也很少吃米飯，總視米飯為招待客人之降級待遇，深惡之。父親看了婆婆一眼，臉上沒有表情：還是吃麵條吧。婆婆的笑有些勉強：好，那我就給咱們下哨子面。公公坐在一邊，默不作聲。 父親和伯父吃畢飯，我收拾好東西，就和他們往外走，準備回家。婆婆送我們，邊走邊問：哥，那明天誰送燕燕回家呢？父親忽然笑了：還送什麼呢？現在都是女婿接，到時候叫女婿騎自行車接回去就行了。婆婆的臉沉了下來，卻沒有說話。原來本地的風俗是結婚第二天父親接回閨女，叫住食。第三天母親送回閨女，叫送食。如果由女婿來接，分明是不合風俗要求的，有看不起男家之嫌。 到了第三天，母親早早蒸好一鍋蓮花形狀的饃饃，裝在籃子裏，陪我返回婆家。我的新女婿也一大早過來了，用自行車馱走我，母親說她自己隨後就到。 我和他回到家裏對婆婆說我母親一會就來。正說著，忽然看見大嫂走進院子。這個瘦高的年輕婦人三十歲左右，黃黃的瘦長臉，倒八字眉，細眼，走起路來腰背朝前彎著。以前見過幾次，她總愛穿黃軍裝的上衣，整個人就像個黃蝦米。印象很深的是她的那兩張薄嘴唇，開盍起來分外靈活。 大嫂進了門，看見婆婆，兩人打了照面，誰都沒說話。婆婆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進了房子。我和大嫂打了招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大嫂在家裏四處逡巡。正說著，看見母親提著竹贿M了院子，我還沒張口，大嫂的眉眼忽然生動了起來，聲音亮亮的，殷勤地招呼我母親：姨，你來了！婆婆聞聲出來，大嫂又親親熱熱地對婆婆說：媽，我姨來咧。婆婆沒搭理大嫂，笑著向母親問好，接過母親的竹籠。我有些驚異地看了大嫂一眼，也去迎接母親。 吃過飯，婆婆把母親讓到炕上坐下，又端來一杯茶水，客客氣氣地遞給母親，我看著兩個老姊妹開始和和氣氣說話，就走開了。

荷荷

新婚2

婆婆送母親出門時，我也跟著送，婆婆對母親說：這次兩孩子結婚，我高興得很，這事辦得體體面面的，我兒子和大學生結婚，來的客人也都是大學生。誰不說我家這事辦得風光，誰不說我的命好，我兒子的命好？
聽婆婆這樣說，母親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我站在一邊，心情突然很壞，但沒有說什麼，只是沉了臉，存了一肚子的火來聽。

送走了母親，對門張乾媽笑瞇瞇的來了，站在門檻上對婆婆說：哎，你可娶了個大學生媳婦啊，誰不羨慕你？婆婆臉露得色：就是的，我也說我媳婦把體面撐了，小媳婦的同學也是大學生，她們往那裏一坐，光彩的很。我兒子在工廠裏，我媳婦可是大學生，我家的邭饪烧婧茫∥衣犃耍?戳似牌乓谎郏?槼料聛怼Ｆ牌懦蛞娢业纳裆?粚Γ?s緊停下來不說了。我看見她不說，心裏一動，又衝她笑笑。婆婆似乎放心了，又對著張乾媽繼續誇耀。\r
在農村家裏的日子還是很清閒，雖然做了媳婦，但因為不會做飯，所以也就免去了做飯的牢煩。每到做飯時，婆婆都是面無表情地在鍋灶間忙碌，我看見她做飯，就趕緊殷勤地湊過去，在鍋下燒個火，或者遞個鍋鏟，碗筷什麼的，一邊和她拉家常，沒話找話，嘴裏也一口一個媽的叫著。婆婆雖然沒有像我媽媽那樣聽我叫她，便合不攏嘴地笑，她只是臉上淡淡地笑著，但看得出來，她心裏還是很高興，也一邊和我說話，一邊手底下忙碌著。

婆婆的農家飯做得實在好，而且還會創新。

烙韭菜盒子，人家烙的都是兩葉面餅夾一層菜，她可以一口氣烙上四層。熟一層，就往上鋪一層韭菜餡，翻過來，又鋪一層，到最後出鍋時就是她獨創的四層韭菜盒子了。

別人做關中特有的麵食“攪團”（注：外地人看為糨糊般的麵食），都是添一大鍋水，水燒開了，端來一瓢面，一手抓著大勺子在鍋裏攪，一手抓面往鍋裏灑，這個動作持續到鍋裏的面糊稠得不至於攪不動，稀得不至於面糊搭不住勺子，這才丟開面瓢，雙手抓住大勺，狠勁在鍋裏劃著圈兒攪啊攪啊，大概有那麼十來分鐘吧，稠面糊可以結成塊了，這就熟了。熟好後，舀出面傾到在有孔的鋁籮裏，面漏下去，成長長的一條，再用一盆清水把那長長的面魚兒接住，此為本地人稱魚魚的做法。

婆婆做攪團卻會巧法，提前把面和水攪勻，自己覺得濃度適中，大鍋添水燒開，就直接把面水倒進鍋裏，不停地用大勺攪就是了，由此可以少一道煩人的工序。

她又會調汁。本地人吃饅頭喜歡蘸辣子水，就是挖出些油潑辣子放到白瓷碟子裏，倒上少量醋，加鹽，味精，攪一攪，蘸著這個辣子醋水下饅頭。婆婆調出的辣子水水格外香，她會往裏面灑些切得碎碎的蔥花蒜苗，再放上些大蒜泥，倒幾滴香油，鹽醋一加，哎，用饅頭蘸著吃，香死人了！就著她調的辣子水兒，可以多吃好幾個饃饃呢。

荷荷

新婚3 天剛濛濛亮的時候，一家人都還沒有起來。忽然聽見有女人在門前低聲喚：嫂子，嫂子。我把頭轉向窗子，聽見婆婆輕聲答應：哎，……又聽見那女人嘟噥了一句什麼，婆婆說：好。等我穿好衣服，婆婆也下炕了，她打開大門，我看門檻邊放著一堆綠綠的菠菜，大為驚奇，婆婆臉上帶著笑，說：這是你四嬸在她家地裏拔的，給咱家送來一些。我點點頭，很高興地把菜抱到灶房。 吃過早飯，婆婆坐在沙發上做針線活。我在家裏和他嬉鬧一會，又到院子裏閒轉一會。院門外人來人往，路過的村人總要往院子裏瞄一眼，他們看到我這個新媳婦了，我總要衝他們笑笑。轉一會，我又回到家裏和婆婆拉話，正說著，東隔壁的年輕莊稼漢端著茶缸笑瞇瞇的走進來：嬸！婆婆看見他，熱情地招呼他：馬兒，快來快來，快坐。又對我說：這是隔壁你馬兒哥，快給你馬兒哥端個板凳叫你馬兒哥坐。我就一邊笑著打招呼說：馬兒哥，一邊給他搬板凳。馬兒哥坐下，又把自己的茶缸遞給婆婆，嬸，你喝水！婆婆笑盈盈地接過來，很自然地喝了一口。他又遞給我：妹子，你也喝。我看著他茶缸裏黑黃的茶銹，微皺了下眉頭，很客氣地說：我不喝茶。他很失望，說：咋？看不起你馬兒哥？我一聽這話，不好意思地笑了，接過來抿了一口，馬兒看見我喝，才高興地笑了。 公公一天總是陰沉個臉。他板著臉從外面進來，看見馬兒，臉上毫無表情：來了。馬兒看見公公回來，起身笑著打了個招呼，和婆婆又說了幾句，趕緊起身走了。 正是仲春的天氣，院子外楊樹的葉子一天天長大，顏色也由玉綠變為碧綠。院子裏槐樹和椿樹的葉子也茂密了起來，東墻角豬圈裏的大肥豬哼哼著。我在家的日子還是頗為清閒。大嫂很少過來，侄子倒是時不時過來玩，來了，婆婆就要給他做好吃的。 家裏時常有村裏的漢子女人來串門，都是來找婆婆諞閒傳。一天下午，一家人都在家裏。一個挺英俊的二十來歲小夥子拿著件牛仔襯衫過來：嬸嬸，我買的衣服下襬太長了，你給我裁一截。婆婆慈祥地說好，就帶上老花鏡，取出軟尺，給他量了身長，又在衣服上劃好長短，就撐開縫紉機踏了起來。公公從房裏走出來，看見他，理也不理，那小夥子也只對著公公笑笑，沒說話。婆婆很快就給他改好了衣服，說：好了。小夥子笑著，高興地拿走衣服。 小夥子走了，我問他是誰，婆婆嘆了口氣：這娃娃可憐，哥哥和嫂嫂都窩囊，生了個兒子還是個傻子，第二個女子倒還機靈。這兩孩子都是我接生的，我就沒要錢，太可憐了。他爸販大煙，在牢裏都坐了二十年了，說是再過幾年才能放出來。唉，就是放出來，也老了。不過這小夥子很精靈，可惜家裏沒錢，沒人給說媳婦。他媽有時從我這裡悄悄借五塊，十塊錢，我都是二話不說就塞給她。唉。婆婆的語氣裏滿是憐惜。 我們終於要返單位了。臨走前一天，婆婆在灶上給我們烙餅子，一邊偷偷擦眼淚。我看到了，悄悄告訴他：媽媽哭了。他唉了一聲，似乎有些不耐：這有什麼好哭的？真是的！啥都要哭！ 第二天，我和他背著行李，走出了小院。婆婆送我們到大門口，我回頭笑著說：媽媽，回去吧，我們坐車很快就到了。婆婆沒說話，急忙轉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抬起胳臂揩眼淚。我看著她的背影，鼻子忽然有些酸。 五一時，我和他又回去了一趟。回去時婆婆沒在家，我拉著他的小侄子去找，結果找到蘋果園去了。婆婆正在幫人家間果。旁邊有人看到我一身牛仔衣，短頭髮，邉有?b扮，問婆婆：是不是你孫女和孫子來找你來了？婆婆笑著，看了我一眼，滿心歡喜地說：是我碎媳婦，她回來了。婆婆說完，又問我：你穿著那樣厚的棉鞋，熱不熱？我笑：這是旅遊鞋，不是棉鞋，我不熱。 我跑過去和她說著話，一邊幫她幹活。她攔著不讓我幹，說：你帶著超超去玩吧，看看這個果園大不大。到了晚上，她和我坐在一起，絮絮叨叨說很多話，我笑著聽,時而插上一句兩句。

荷荷

夏收 六月麥子黃了，我請了假，和他一起回婆家收麥子。我們提著鐮刀來到地裏，婆婆和公公已經開鐮了。和婆婆打過招呼，我倆趕緊彎下腰，低頭用胳膊攔住麥桿刷刷地割。過了一會，我的胳膊就開始發軟，畢竟兩三年不下地幹活了。我悄悄噘著嘴對他說：真受不了。我倆把割倒的麥子攏成幾堆，坐下來歇著。過了一會，大嫂也到地裏來了。她的地和婆婆的地挨著，但她的娘家就在本村，並不用我們幫她。她是來幫忙的。 其實大嫂也愛說愛笑，看見我就笑著招呼：燕燕剛回來？看她到地裏來我也很高興：玲玲姐，我回來幫著割麥子。她說：我娘家兄弟開割麥機，過幾天才回來給我割。我今兒先幫著給咱家割麥。說畢，她站到地頭，看了看地壟，就走到南邊那行揮鐮割開了。 婆婆走到我們跟前，笑瞇瞇地說：宏，割慢些，幹不了就歇一會。又對我說：燕燕幹活比宏強。我一聽這話，瞅了她一眼，心想：哄誰呢？還不是想叫你家孩子歇著？但也只是苦笑笑，再累都不能說了，低了頭努力地一鐮一鐮割著麥子。 大嫂高中畢業後一直務農，幹活也麻利，很快她就割到前面去了。我抬起身，看著大嫂的背影對婆婆說：玲姐割麥很快。婆婆悄悄說：你歇會，讓她幹去。我又瞅了一眼大嫂的身影，搖搖頭：這麼一大片麥子，還是大家都幹吧。 從下午兩點一直割到日頭偏西，也才能割倒三分之一。大嫂割完一行麥，就回去了。公公叫來一輛小四輪，把幫紮好的麥捆拉回去。我和他，還有婆婆都沿著水渠從地西邊回家。剛坐到板凳上歇，就看見大哥走進院子。我和他都很高興地站了起來，和這個村裏唯一的大專生打招呼。大哥叫亞軍，一米七五的個子，身材魁梧，國字臉，人長得儀錶堂堂，很有男子漢氣，為人特別忠厚老實。我很喜歡這個大哥，和大哥說起話來毫不拘束。大哥也高興和我說話，我們話很投機。 婆婆看到大兒子回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喜悅的光從老婦人的臉上，眼裏放射出來。她很歡喜地迎上前來：亞，你剛回來，吃了沒？別看大哥那樣高的壯漢，可他在婆婆跟前說話，總有點哼哼唧唧的味道。他吭哧吭哧地說：媽，你不管，玲玲剛給我下面，我吃過了。婆婆聽了，臉上沒有表情。她去了廚房，調了一碟噴香的辣子水水出來，手裏拿著饅頭：你吃辣子水水蘸饃，媽知道你愛吃，專門給你調的。我在心裏翻了下白眼：小兒子回來，也沒見你說他愛吃啥。大哥憨厚地笑著，他還是他媽媽眼裏的乖孩子，永遠也長不大。他老老實實地接過饅頭和辣子水水，埋頭認真地吃了起來。婆婆在旁邊一邊滿眼疼愛地看著大哥吃饅頭，一邊和他拉話。 到了第二天下午，麥子割完，麥捆堆了一院子。晚上，公公和幾個人從村裏推來一輛打麥機。吃過晚飯，陸陸續續來了幾個鄰居，大家開始打麥了：也就是把麥捆解開，鋪到不停轉動的傳送帶上，打麥機把麥穗脫殼，麥粒吐出來，同時把麥桿甩到後面，在機器後面專門有兩個人用木叉或鐵叉不停地把麥桿叉到不遠處堆積起來。 大哥一直站在打麥機前往裏喂麥捆，打麥機的鐵齒不停地上下交錯著，跳躍著，把麥捆粉碎，麥捆上的灰土都飛了出來，大哥和另外一個人的鼻子和鼻子周圍早都變得黑乎乎的。我一會解麥捆，一會接麥粒，一會幫著叉麥草。 到12點的時候，婆婆說讓大家喝口水，歇一會。打麥機的轟鳴聲停下來了，院子裏挂在樹上的大燈泡靜靜地亮著。大家都找地方坐了下來。大嫂和幾個鄰居坐在院子裏閒聊，我坐在門檻上，大哥和他坐在堂屋歇息，婆婆在水盆裏把毛巾弄溼，又拿出擰幹，走到大哥跟前不由分說便給大哥揩臉。我看婆婆給大哥擦臉，似乎有些尷尬。大哥憨憨地對我們笑，由著母親用毛巾給他揩臉。我回頭看了一眼大嫂，大嫂正和人聊天，沒看見。 歇了一會，大家又開始打麥，一直幹到二點才停。院子的麥捆還沒打完，婆婆說明天一大早起來，接著打。大哥和大嫂和鄰居都回家去了。他們走後，婆婆對我說：你看你在院子丟下耙耙拾簸箕，忙個不停，玲玲就知道偷懶，好象給旁的人幹呢。你大哥老實，都叫她害了。 第二天六點多，我們就開了機器，繼續打麥。昨晚幫忙的鄰居也早早來了。但大哥和大嫂一直沒有出現。到八點多的時候，太陽都升得老高了，大哥才過來。他來的時候，大家都忙著幹活，沒人和他打招呼。他看我們都各幹各的，臉上挂著慚愧的笑，訥訥的站到院門口，撿起一根木叉和別人在機器後邊把麥草叉成一堆。 婆婆自從看見大哥出現後，臉上就陰晴不定，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她時不時朝大哥看一眼，看一眼。最後婆婆衝過去，奪大哥手裏的木叉，一邊高喊著：你滾！我不要你給我幹活！她推著大哥，大哥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就還繼續叉著麥草。婆婆拼命奪木叉，又把大哥往外推，大家都愣住了，看著婆婆。好幾個人過來勸婆婆，婆婆不聽，嘴裏罵著，死命把大兒子推出院門。公公也衝過去，和婆婆站在一起，對著大哥罵：你走，我們不要你幹活。婆婆又去推大哥，把大哥都已經推到大街上了，街上的行人都停住腳步朝這邊看。 我望著狂怒的婆婆，非常吃驚，就奔過去攔住婆婆：媽，別說了！我過去時，大哥還無奈的站在那裏，聽憑婆婆叫罵。等我走近時，婆婆忽然罵到：你聽你媳婦話，你就給你媳婦當兒子去！你滾！你永遠甭進我的門！大哥聽見婆婆在大街上罵得這麼難聽，而我又站在旁邊，他臉色灰黃，終於扔下木叉，漠然地掃了婆婆一眼，揚長而去。 這時幾個婦人過來勸她，婆婆渾身哆嗦著。我和別人把她扶到炕上。她躺在炕上，眼淚直淌，臉色蠟黃，一邊呻吟著。鄰居婦人勸她：兒子大了，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了。婆婆哭著：我把兒養大頂啥用，我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他翅膀硬了，只聽媳婦的話。鄰家的婦人說：兒大不由娘，你要自己給自己寬心，亞軍是個孝順娃。婆婆半閉著眼躺著聽，不住地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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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没写完。请不要用繁体字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