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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根儿

　　１８年前，我带着不到９岁的女儿晶晶踏进纽约的学校，那印象，就只能用“光怪陆离”四字形容。　　第一印象是窗子忒大，一扇窗子竟是一面墙！第二印象是没个规矩，老师吊着一条腿，半个屁股蹭在讲台上，学生更别提了。第三印象是吃饭可以不要钱。学生只要够格，早中餐免费。第四印象是学时少，９点上学，３点放学，中间还要吃午饭，再刨去节庆和寒暑假，授课时数只及中国之半。第五印象是教材居然不统一，此校彼校，老死不相往来，各行其是。第六印象是课本不用学生买，公家的书，一年一年顺着接棒，学生画画撕撕，直到尸骨荡然。没有课本照样上课。第七印象是要小学二年级孩子查祖宗八代。第八印象是布置小学三年级学生上图书馆翻资料写“研究报告”。第九印象是“勒令”儿童做生意。第十印象是不教孩子乖顺地说“Ｙｅｓ”，偏教他们造反说“Ｎｏ”。……当然了，还有印象第一百，那就是前九十九个印象的总和：美国的教育“光怪陆离”。　　我曾为这“光怪陆离”会耽误女儿学习号啕大哭，我曾为这“光怪陆离”会毁掉女儿前程拍桌大闹。哭了闹了，感情的洪水泄净了，理智的石头冒出头，人终于也还是留在纽约“光怪陆离”的场景里。晶晶终于也还是在这“光怪陆离”中长成。　　也怪，并非天才的晶晶泡在这“光怪陆离”的氛围中，只一年半，英文就赶上了同级。再过半年，各科成绩跃居全校第一。然后一路船坚炮利，考入重点初中、重点高中，接着荣获克林顿总统颁赠的美国国家科学学者头衔、国会奖学金、美国教师联盟奖学金，入读常春藤名校康奈尔大学。大学毕业，又以拔尖成绩考入纽约下州医学院，刚满２５岁就取得医学博士学位，进曼哈顿圣文森医院外科行医，并得到老布什和小布什两位总统共进晚餐的特邀。　　女儿的特殊经历，不能不使我反思美国教育的“光怪陆离”。在咀嚼反刍这“光怪陆离”时，居然品出了一点味儿。于是勃然起心将陪女儿长大的见闻写出来与读者分享。这味道是耶非耶？尚祈方家哂鉴。　　　托起太阳的人　　孩子代表人类的希望，孩子就是我们的太阳。托起太阳的人，除了家长，就是老师。　　美国没有专门的师范院校，师资远不及中国齐整规范。不管学什么专业的，只要有文凭，志在教育或只是想谋个饭碗，修完指定课程，通过教员资格考试，又被有关学校面试录取，便可任教。这些教育背景、专业经验、人生志趣全然不同的人，在教材各各不同的学校教课，自然平白生出无数花样。　　就拿英文来说吧，晶晶在美国领教了５位英文启蒙老师，让我长了见识。　　蓝西老师，前面提过，就是那位一条腿吊着晃荡、半个屁股蹭在讲台上令人肃然起敬的女士。舞蹈专业毕业的蓝西教英文从来不用教材，喜欢让学生围成一圈，跟她跳自编的英文歌舞，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快活得不得了。当过舞蹈教师的蓝西硬能用灵巧的指头加眼神让不会英文的晶晶明白她口授词语的意思。　　但蓝西布置家庭作业的方式，却让你无论如何不敢恭维——每天从ｏｎｅ（一）抄起，一直抄到ｏｎｅ　ｈｕｎｄｒｅｄ（一百）！而且每个字抄一百遍！这一百乘一百，就是一万。就算神速，每秒抄一字，也得抄它两个多钟头！这不是折磨孩子吗？趁晶晶晚上抄得眼神迷糊，先生哄她睡了，然后模仿她歪歪斜斜的笔迹，静下心，耐着烦，抄完那一万字。居然也没被蓝西看破！　　３个月后，晶晶转到另一个学校。新的英文老师凯蒂年轻漂亮，当过新闻从业员，对新闻纸情有独钟。她用公费给每个学生订了一份号称美国第一大报的《纽约时报》当教材，说上头的英文“干净、流利、标准而纯粹”。头天凯蒂领学生读了报纸，指定篇目，然后让学生第二天用自己的语言复述。这复述，美国孩子都感到困难，晶晶又哪里行？于是有劳她爹天天将那篇钦定文章缩成几句短语，像儿时背唐诗似的，不求懂意思，会学舌就成。晶晶也好强，绕着舌头，居然一天一篇的背诵得滚瓜流油，得到她爹和凯蒂的激赏。其实凯蒂倘再多问一字，就是逼死，晶晶也说不出的。　　为了晶晶的学业，我们举家迁到新泽西滨海的华尔小镇。那儿的学生，清一色是白人孩子，晶晶是唯一的外国人。读四年级上学期的晶晶英文固然不行，但全美统考，数学成绩竟然达到九年级下学期水平，惊动校长詹姆斯。詹姆斯惜才，特地选派６０岁的资深教师玛丽自编教材，一对一教晶晶英文。玛丽老师托晶晶带给我一封信，强调自己有三十多年教龄，经验丰富，一定会教好晶晶。我读了玛丽用漂亮花体写的信，感激莫名，回了一封信，除了画大字说谢谢，真不知如何表达。　　从那时起，整整一学期，别的孩子上大课，晶晶就去玛丽的办公室或家里上小课。那玛丽老师完全是个天才。半年不到，硬是给晶晶把英文的听说读写补到同年级学生水平！她的办法也简单，就是晶晶除了上其他课，整天跟她泡在一起，说话，干家政，种花莳草，读童话，看短篇，写句子，作文章。校长詹姆斯见此，大喜过望，在征得我和先生意见后，利用手中的权力，自作主张，让晶晶跳了一级，进入五年级下学期。　　随后，晶晶告别了詹姆斯和玛丽，回到纽约，进了私立的圣派翠克学校。圣派翠克的英文老师帕蒂是位虔诚的修女。她的教学门道咱中国人忒熟悉：死记硬背满堂灌。不过，帕蒂将文章嚼得细细烂烂的满堂灌给晶晶，倒也有它的好处。这些细而烂的东西，虽没味道，却“营养”充分，恰恰是在玛丽调教下“疯长”起来的晶晶那时最需要恶补的恩物。在帕蒂门下两年，晶晶的英文这才算是从豆芽菜的细细绺绺长成西瓜苹果的饱满圆熟，英文成绩居然跟其他课的成绩一起，蹿升到全校第一。　　圣派翠克学校是走到尽头了。帕蒂向我建议，让她的得意弟子试试，看能否考进纽约市天才教育实验学校，因为那是纽约公办的“贵族学校”，老师个个都有硕士、博士头衔。晶晶就这么“试”了进去，受教于她的第五位英文老师约翰逊博士。　　那哲学博士约翰逊，金丝眼镜蒜头鼻，其貌不扬，却是位作家。他的英文教材，因此不是别的，而是一本本的小说，英国的，美国的，还有他自己的。上课讲的是写文章的体会心得，灵感的得来，技巧的运用，材料的合成，废话的剔除什么的。课外也是有作业，倒不是写小说，而是写小说评论，说只有这样，才能将八年级学生的眼界和英文一起提到“比作家还要高明的水准”。晶晶在约翰逊博士指导下写的文章多了，只觉得她确实有长进，但长在哪里？进向何方？总说不出个道道。直到一年后晶晶读完初中，毕业典礼上我聆听晶晶同班同学哈金小姐的致词，这才领略到约翰逊博士的不同凡响。那篇演说，最后以“人变了，世界没有变”收尾。那意思，那气势，那用词，那铿锵悦耳，连学英美文学的先生台下听了都叹服！　　蓝西、凯蒂、玛丽、帕蒂，还有约翰逊博士，他们的教材、教法匪夷所思，各有千秋，绝不雷同。他们又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率性人物。如果晶晶学英文从头到尾只师从其中之一，未必能得到今日的造化。但是他们五位的“合力”，却将晶晶挺上了天空，让晶晶２１岁大学毕业时有能耐被聘为讲师，反过来给美国大学毕业生补习英文。　　告别约翰逊博士后４年，晶晶得到美国总统的垂注。有人问我晶晶的学习方法。她哪里有什么方法？她只是不断地学会适应不同老师的千奇百怪的方法。都适应过来了，自己的方法也就有了。　　【敝帚自珍】美国教育的特点，一言以蔽之，就是多元。目下，中国正走向空前的强盛，需要各种质地的人才，单一人才的培养体系就显得落伍了。中国需要培养出自己的金鸟雏儿，这就要打破教材、课程、师资来源的一元化，走向多元化。　　家庭树　　晶晶读圣派翠克学校时，家弟的儿子小石头也在那儿上学。　　小石头刚进小学一年级，开的课里头居然有个“社会研究课”。名字挺吓唬人的。问石头，“老师都讲些什么？”石头告诉我，老师教他们美国一年二十几个节庆是怎么来的，怎么庆祝。再问他，“你们都‘研究’些什么啦？”石头说：“研究社会呀！大家要过节，总有个原因吧。老师说，生日就是我的节日。我为什么要庆祝生日、吃蛋糕、许愿、吹蜡烛呀？这就是研究。懂吧？”　　我当然“懂”。中国农历有二十四节气，记不着就误了农时。美国每个月有两个节庆，无非是提醒人不要忘了历史、政治和宗教。这“研究”也够深奥的！　　到了二年级，这社会研究课竟然研究到本人的家世！那天小石头拿出作业本请晶晶帮忙。晶晶二年级不是在美国读的，看看本子，说：“这我可帮不了，得问我妈。”　　我接过本子一看，就傻了眼。这二年级的社会研究课，本来是用故事形式讲授古代史、现代史，怎么让学生画家庭树？家庭树跟历史有什么相干？　　“老师说了，研究社会要从自己研究起。”石头告诉我：“我是树上的一片叶子，得从叶子研究起。画家庭树要先画叶子。我已经画了，写了我的名字‘小石头’。再往下的那根小枝桠，我也画了，写了爸爸妈妈的名字。你看，再往下的那个大枝桠我也画了，可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名字，你得告诉我。还有那更大的枝桠，是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名字空着。再往下是树干，要填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再往下是根，根旁边还有泥巴，泥巴旁边还有泥巴，都是要画要填的……”　　这不是考我吗！　　我一贯自认身家清白，经历简单。填起表来，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婶婶，表叔表婶，出生年月，政治面貌，生活经历，一人一格，没半点含糊处。但是爷爷奶奶早就过世，何曾请教过他们的大名？更别提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了！从来自诩身家清白的我突然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清白的地方！　　这些，跟小石头是说不清楚的。我于是告诉石头，这树下的泥巴呢，就填应城，这泥巴旁边的泥巴呢，就填湖北，这湖北旁边的泥巴呢，就填咱们中国。你爷爷奶奶的名字呢，我给你填下。瞧，这树的上半截和下半截不就都有了吗？这中间一大截空着的树干和枝桠呢，就暂时让它空着，咱们去问奶奶。　　回到家里，家母、家弟和我将过去从父亲那儿听来的一点家史捣腾了一夜，终于也还是没有将空着的树干和枝桠搞清楚。唯一的收获，是记起了我爷爷的名字，还不真确。此外，树根下的泥土也成了问题。据先生说，我老家荆襄一带在明朝是禁垦的，四边屯着兵，鸡犬都进不去，哪里来人？照此看，我的祖先，竟成了流民！这么一来，连树根旁的土也成了问题，是东北的黑土？西北的黄土？华南的红土？还是华东颜色混杂的土？这些，自然跟小石头也说不清楚。管它三七二十一，仍旧填了应城罢！反正美国的老师绝对不会去中国搞外调的。　　只是祖宗的名号是不好糊弄的。若是瞎编几个填上去，岂非辱没先人！家母说万万使不得！　　小石头撅着嘴，气鼓鼓地拿走了我们一家几个大人研究了一晚上凑出的家庭树，贴上教室的墙壁。　　“连安德鲁的家庭树都画得什么也不缺！”小石头放学愤愤地告诉我跟他打过架的“死敌”安德鲁在他面前的得意模样，“——都是你们害的！”　　当然了，安德鲁得意，小石头失落，我们几个大人不能辞其咎。一贯自以为尊老敬祖的我们，怎么连祖宗是谁都搞不清楚了呢？……下次回国，一定要去那生养祖先的乡下看看，把那树干树根和树下那块泥巴的颜色搞个清清楚楚，让小石头完成他未竟的家庭树，也让活了大半辈子的我知道我到底从哪里来。　　【快人快语】小石头画家庭树，让我见识了美国社会研究课的厉害。这课，不像咱中国讲地理，从国讲起，点到省为止。也不像咱中国讲历史，从上古讲起，点到解放为止。那地理是从家庭树上自己这片叶子开始，树枝、树干、树根一级一级往下推，再看喂养这树长大的最近的土壤，看树周围的小环境小气候，大环境大气候，然后一级级地看向更大的世界。那历史也是从现在的我开始，一段一段向前推：目前，一年前，十年前，百年前，千年前，最后的终点才是那个远古。想一想，美国社会研究课这样安排不是没有道理：人为了生存，必须适应外在环境。不同的适应方式，形成了千姿百态的社会文化形态。研究社会，就是研究人对不同环境的不同适应方式所造成的社会文化的异同。一切研究当然是从孩子最切近的本人、家庭、环境开始，由浅入深、由近及远、由今溯古。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研究。这便是“家庭树事件”给我的启迪。　　黑手党的女儿　　一说黑手党，你铁定会想，这家伙不是吊睛白额，也是鼠眼豺牙。面包店老板约翰就是货真价实的黑手党。若你看到约翰，肯定会大跌眼镜。　　我是天天看到约翰的，跟善男信女天天上香供奉的弥勒佛没什么两样，腆着大肚子，永远地微笑，永远地大度，永远地悲天悯人。一次跟先生提起，约翰怎么看怎么不像黑手党。先生笑着说：“是啊……他女儿倒有那么点意思……”　　约翰的宝贝女儿阿丽霞，是晶晶在圣派翠克学校的同班同学。约翰的太太给约翰生了三个儿子。偏生喜欢女儿的约翰硬是让太太生下了阿丽霞这才心满意足鸣金收兵。有三位哥哥在前头领导潮流，穿衣打扮，举手投足，为人处事，阿丽霞都是一副耍酷的男孩样。　　约翰提起他盼星星盼月亮祷告天主得来的宝贝，总是笑着摇头说：“这女孩儿家，怎么就没有一点女孩子的味道？”见我家晶晶秀气乖巧，还求教有何调教女儿的秘方。当然啦，约翰只是说说而已。他哪会想自家女儿去学人家秀气？在他心里，阿丽霞才真是举世无双的哩！　　阿丽霞也果真是举世无双：足足高晶晶一头，长臂长腿，高鼻凹眼大嘴巴，长形脸有棱有角，透着天真无邪的稚气；喜欢戴顶棒球帽，金色的头发束成一尾巴，从帽后的小洞冒出来甩开，翘着下巴说话，晃起臂膀走路，天不怕地不怕的派头。　　晶晶在圣派翠克学校没有朋友，连能来往的同学也找不到几个：班上几个“太妹”立意要孤立学习成绩好的晶晶，其他人不随鸡起舞就算不错，谁还敢管这闲事？唯独阿丽霞不信这邪，常常讥笑“太妹”们的行径“没劲儿，简直不上道”。　　几个大个子女孩乖乖收起双腿，眼睁睁地看着晶晶过去。　　每次有人欺负晶晶，只要被阿丽霞看到，她一定会翘起下巴出头。　　晶晶对阿丽霞的好意可不领情。特别是几个“太妹”，笑晶晶做了老师的宠物还不够，又成了阿丽霞的宠物。再说了，阿丽霞在学校也是不读书的，开口闭口离不了脏字。不喜欢的老师，她可以上课摇头晃脑大声哼流行曲，嚼泡泡糖，将那五颜六色的泡泡吹得半个头大。泡泡啪地破了，再大声来句“喔——喔！”气得老师忘掉了刚才讲过的公式是什么。　　听晶晶讲，那几个扎成把欺负人的女孩其实还是蛮喜欢阿丽霞的，可惜的是阿丽霞不喜欢她们。阿丽霞最恨几个人欺负一个人。“有种就一对一单挑！”有的女孩说，就是不喜欢晶晶的学习成绩太好占着学校光荣榜的位子不下来。阿丽霞翘着下巴斜着眼说：“你也试试考个第一，不就把她给挤下来了？”　　后来晶晶转学走了，阿丽霞来我的文具店买文具，说起学校那几个女孩专拣晶晶欺负，阿丽霞大人模样：“嗨，要有谁在学校没被欺负过，那可是天方夜谭哩！”　　约翰只要说起女儿，满脸都爬满笑纹。除了言不由衷地抱怨阿丽霞不像女娃，从不抱怨别的。提到阿丽霞不及格的成绩单，约翰倒看得开：“我嘛，小时候也不太会读书。以后阿丽霞要帮帮我，一定会比我干得好的。”　　约翰肥唇嘬开，一串哈哈撒满地，全身胖肉抖抖颤颤，知足得很。事后想想也对：孩子能成学问家去探究莎士比亚哪首诗写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固然好，成不了学问家，做回平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对。人生一世，只要不损害别人，活得自在就行，不必都去做那个学问家的。　　【快人快语】《左传》有言：“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任何好的学校，都有行政力量伸不到的死角。可怕的不是有这死角，而是这死角就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每个学生都知道有，而每个老师每个家长却都不知道有。这死角里奉行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发生在这死角里的事情，有它自己的解决方式。在美国，有所谓“欺新”；在英国，有所谓“整标”。总之是欺负和虐待新来的、年幼的、成绩拔尖的。晶晶在这样的死角里曾被整得自闭。如果不是换了学校，压力得到缓解，恐怕至今精神还不会健全。但愿校长和老师们在庆祝自己的学校成为重点之重点，花中之花时，能生出二郎神的第三只眼射向那客观存在的死角，而不能倚赖黑手党的女儿阿丽霞们来解决死角里存在的问题。　　儿子－王子－儿子　　珍妮芙终于结束了跟前夫争夺儿子监护权的噩梦。安东尼又回到了妈妈身边。　　珍妮芙出身运动世家。父亲是花样滑冰教练，哥哥是美国花样滑冰界名人。珍妮芙本人固然没能在冰坛头角峥嵘，但凭家世，凭身材，凭经历，她开的健身房就能长盛不衰。　　珍妮芙的健身房，跟我的文具店隔着一条街。三十来岁的珍妮芙中等身材，瘦瘦精精，亚麻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随意而洒脱。巴掌大的脸上，最漂亮的是弯弯性感的嘴唇和甜甜的笑。她说话特快，每句话的句号，一定是嘴角牵出的笑容。我没见过珍妮芙的前夫，只知道当年他们离婚时，那前夫有酗酒、吸毒记录，没能争到儿子安东尼的监护权。　　安东尼长得不像妈，比同龄孩子高大结实，深色皮肤，黑发黑眼，带着几分印第安人的粗犷。三岁前的安东尼，和美国所有的孩子一样，该玩时玩，该闹时闹，除了爹妈两颗卫星围着转，风趣的外祖父还经常带他去冰场遛遛。安东尼也是将相有种，冰刀上脚没两天，就滑得乳燕翩飞让人侧目。　　珍妮芙不像别的失婚女人将一门心思全放在交男友上。儿子才是她精力汇聚的焦点。见安东尼在冰场上“起承转合”，想想自己小时候也这么过，只怪父亲“治军不严”，把自己宠得没边，终于没能做成锦绣文章。如今儿子可不能重蹈覆辙！儿子一定要成冰上王子！　　珍妮芙开始亲自严格训练儿子。同龄的孩子还在后院撒野，还在幼儿园跟玩伴打架，安东尼就被妈妈天天带进带出，锻炼体能，穿着冰鞋在冰场平滑，转圈，挥臂，叉手，下蹲，上跳，吃规定的食物，喝规定的饮料。三四岁的儿子，开始还觉得有趣，时间一久，没日没夜跟母亲做千篇一律的动作，难免生烦，又由烦生厌，由厌而躲懒，由躲懒而耍赖。但珍妮芙决心如钢，一定要将儿子调教得出息，拉起赖在冰上的儿子，强逼他重复前滑，后滑，抬腿，平衡。儿子是母亲越逼越做不好，母亲是儿子越做不好越逼。　　恰巧前夫有次来看安东尼，谈起他的花样滑冰训练，孩子无心说了一句“我不喜欢”，被当父亲的抓住把柄，第二天就一状将珍妮芙告上法院，指控珍妮芙监护不当，让儿子生活在“魔鬼训练”的巨大压力中，因此要夺回孩子的监护权。法庭宣布，案子没审之前，不许对安东尼进行滑冰训练。　　甲方突然开启战端，乙方只得仓促应战。两家各花大钱请名律师叫阵。珍妮芙全家紧急动员，安东尼送到外祖父家，健身房交哥哥打理，珍妮芙自己全心全力对付前夫的争夺，隔三岔五地出庭作证。“我只要儿子。”珍妮芙说：“其他我都不在乎！”　　那前夫也不是省油的灯，除了名律师，还请了儿童心理学家，铁了心要夺回儿子。前夫的妹妹听说了，知道自己哥哥品性记录不好，也挺身杀进来混战。　　一年多折腾下来，法院判决：被告对儿子强制逼迫，妨害孩子正常成长，剥夺监护权。原告素有酗酒吸毒记录，近期又未能证明有戒除表现，不宜获儿子的监护权。这一“剥夺”一“不宜获”的，虽不合情，但在法理上尚可以理解。不可思议的是，珍妮芙的前小姑空手捉羊，坐收渔翁之利，法官莫名其妙将监护权判给了她！　　来店的客人谈起这桩打了一年多的官司，无不骂司法执法昏庸乖悖，怪珍妮芙的前小姑趁火打劫！据目击的客人讲，法警面无表情来到珍妮芙的健身房，勒令珍妮芙交出抱住她放声大嚎的安东尼，强制送走。　　儿子被抢走的珍妮芙岂会善罢甘休？她更换律师，不断上诉，还在方家点拨下进社区大学学儿童心理学，去政府办的学习班学如何当母亲。半年后珍妮芙的案子重新开审。在法庭上，珍妮芙流着泪承认，自己过去两年为了让安东尼成为花样滑冰王子对孩子进行了成人式的“魔鬼训练”，使孩子小小年纪承受了过大的压力，失去快活的童年。不过，珍妮芙更强调，自己这样做是出自对儿子的爱，儿子遗传了外祖父、舅舅的运动细胞，确实是难得的滑冰人材……　　可能这次是珍妮芙运气好。那天坐堂的法官是位女性。女法官审视了珍妮芙递交的学习儿童心理学和怎么当母亲的证明文件，被珍妮芙诚恳的陈词所感动，当场判定珍妮芙已经具备当母亲的心理素质和条件。安东尼的监护权于是失而复得。　　儿子回家那天，珍妮芙的健身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街坊邻里都专程向站在大门口的珍妮芙祝贺。我也对紧紧跟珍妮芙抱在一起流泪的安东尼大喊：“欢迎回家！”　　【三复斯言】珍妮芙是幸运的，她及时还了安东尼童年。孩子一定要有童年。没有童年的孩子，心理不会健康。任何教育都不能以剥夺孩子的童年为代价——那代价太高，太高——高得孩子一辈子也还不清！童年的欢乐过早被父母师长剥夺的孩子，长大后往往性情冷酷淡漠。这难道是父母师长殷殷期盼的结果吗？一切的儿童教育，绝不能搞珍妮芙似的“魔鬼训练”，而应纳入游戏的轨道。在游戏中激发孩子的求知欲望，在游戏中发掘孩子的特殊技能，在游戏中对孩子进行学习辅导。先哲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反之，烹小鲜亦如治大国。操之过急，行吗？望子成龙、成凤的父母们啊，千万千万不要将可爱的子女往自己都不愿意钻的死胡同里推呀！　　青春不留白　　一年有春夏秋冬，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色调；人生有幼、青、中、老，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时尚。我和晶晶，相差近三十岁，错开了一个层次，所以永远处在不同的人生“季节”。　　上帝安排，过完了春季才是夏季，过完了幼年才到青年。因此，只要你记得，你自己也曾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你就不会用夏的标准去要求春，也不会用秋的标准去要求夏。　　一般家庭，进入青春期的子女赶个时髦，穿件奇装异服，父母头疼不已。我们家则不然。晶晶从没为她要赶的时髦费过心。她那身永远时髦、青春的打扮，连她的同伙都不相信，竟然是出自比她更“青春”的妈妈之手！　　我这人向来开通，对什么年龄过什么日子有自己的理解。　　春天流行的露脐衫，低腰裤，藏不住的青春往外冒。商店一减价，我就带着晶晶，将那过了这个年龄段想穿也穿不了的衫裤买回家。　　试装时晶晶问我：“哪种颜色好？”“浅色看起来开朗、高兴，符合你的性格。”“妈真了解我。谢谢妈！”脸颊肯定会被女儿亲一下。　　夏天还没到呢，晶晶的衣柜里已经有了青春无敌的小背心，反正花钱不多。想想自己像晶晶这个年龄时，一年四季，全身上下哪敢露它哪怕一寸？女儿现在是大红小背心，黑色超短裙，活泼典雅，或是蓝色小背心，白色超短裤，年轻快活。　　其实小孩子也好，年轻人也罢，你越将社会上最时髦最奇异的服饰放在他面前，敞开让他去扮靓，他对衣着打扮就越无所谓。晶晶就是最好的例子。爱美是人的天性。青春期标新立异，天经地义，合情合理还合法。父母站在孩子的年龄层次想问题，一通百通。　　那天晶晶问我：“头发是绿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将头发染成绿色蓝色一点也不奇怪。我于是说：“那要看头发长在谁的头上。”　　“在你女儿头上。”晶晶拨弄着她那满头自然深棕色的厚发。　　“你要把头发变成天上的彩虹呀！”“不行吗？”“行——只要你喜欢！”我没将晶晶提出的绿头发、蓝头发当回事。　　对晶晶，我和先生也有不开通不让步的时候。有一天，晶晶不知看到哪个朋友在脚髁部刺了一朵小红花。回到家，晶晶跟我讲刺青。我马上正色告诉她：“这玩意儿可是刺上去就下不来，不比染蓝发。”　　怕晶晶不听我的劝告，我又搬出她爹。她爹的道理比我多。他给晶晶讲刺青的历史，从上古人类在身体上刺青以为美，到中古给犯人和士兵脸上刺青叫黥刑，到现在帮派集团在身上特殊部位刺上特殊花纹以作徽记。他告诉晶晶，什么流行都有时间性。如果以后不时兴刺青了，或者你成了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了，你刺上的那朵花怎么摘下来呢？更绝的是，他对晶晶说：“如果你喜欢，就让你妈给你买几张贴花吧－——你贴在哪儿都成！”　　都说十几岁的孩子最叛逆。其实，父母只要在理，他们也有乖顺的一面。晶晶最后青没有刺，连贴花也省了。　　【敝帚自珍】父母越是将子女管得死死的，子女越有叛逆心。穿衣打扮，只要不离谱、不出格，父母领着子女走时髦大方的路子，无形中培养了子女的气质，好过不让子女赶时髦，逼子女自己“离谱”“出格”。孩子总会有些“古怪”要求，否则就不是孩子。倘若设身处地为他们想想，也不会觉得古怪得不可理喻。倘若再推心置腹跟他谈谈，你会发觉，父母和子女间，其实很容易取得共识：不是你站去他那一边，就是他站回你这一边。本来就不是天大的事儿，解决了，不扯皮，父母子女，双方心气和平，多好！　　纽约少年科学院　　美国的重点高中，鼓励有志从事科学研究的学生进行和完成研究课题，由名牌大学的有关科系的教授督导。著名的纽约科学院，不仅有过达尔文和爱因斯坦这样大名鼎鼎的院士，而且有心设置少年科学院，扶植后起之秀。少年科学院中的指导老师，由各个科研领域成就斐然的院士和教授担任。风湿病专家格伯尔博士，就是晶晶在纽约科学院的学术导师。　　进入高中的第二年，１４岁的晶晶就被接纳为纽约科学院下辖的少年科学院的成员。那个学期的末了，格伯尔博士在自己领导的纽约州立大学实验室里，亲自指导晶晶开始了系统性红斑狼疮病因的研究，具体课题是“人体组织上的肼酞嗪肼苯哒嗪和次氯酸盐的意义”。　　课题一定下来，晶晶就拿着格伯尔博士开出的书目，催她爹带她去纽约大学图书馆：“爸，带上你的工作证，我要借的书可不少！”晶晶说。　　等父女俩回到家，晶晶的书桌上马上堆起几本厚厚的大部头，说是借来的资料。接下来几天，晶晶一放学就埋首这些大部头，一边专心地看，一边做卡片。我下班回家，探头她的房间，她只抬头“嗨”那么一声，便又低头抄抄写写。平时我做饭，她最喜欢在厨房给我打下手，东扯西拉瞎聊，现在也没那个空儿了。看来，这次晶晶是玩真格的，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　　我抱着三巨本的《英汉辞海》，将晶晶要研究的一长串英文课题翻译成中文。一个字一个字查完了，连学医出身的我都傻了眼——１４岁的高中生要独立研究抗原、抗体和人体蛋白的变性！真是“后生可畏”啊！　　先生从此开始恶补红斑狼疮的病源、病理和免疫学。其实，任谁都心里明白，使青龙偃月刀的关西大汉，哪帮得了苏州女人刺绣？人家格伯尔博士是专家，轮不到我们插进去指点。只不过日后晶晶谈起她的研究，我们总不能一窍不通不是？就这么着，大医盲一个的先生，后来都恶补成了“红斑狼疮”的“吹家”，谈天时，吹起这病，头头是道。　　等格伯尔博士布置的书攻读得差不离了，晶晶桌上的分类卡片已做了一沓。兼任医学院教授和附属医院风湿病临床医师的格伯尔博士，于是专门带着晶晶一个人去他的医院看系统性红斑狼疮的住院病人，跟病人一起讨论病情，以便使晶晶在正式开始做研究前，对这一疾病有个直观的认识。　　学校放寒假的第一天，晶晶就开始了实验室的工作。每天早上我还没出门，她就匆匆忙忙背着书包，带上我给准备好的中餐饭盒，连走带跑奔地铁站，去格伯尔博士的实验室做实验。晚上，常常是我已回家，她还没回来。打开电话录音，不是“妈，我马上离开实验室，坐地铁回家。”就是“妈，我的实验还没有做完，估计会晚回。”　　格伯尔博士的实验室，地处治安不靖的市区，晶晶做实验晚了，先生就在约定的时间开车去接。这项实验，晶晶从高二做到高三，将近一年的时间。先生成了晶晶随叫随到的私人司机兼保镖。　　美国学校，寒假短，暑假长。十几天的假期，除了圣诞节和新年两天没去实验室，晶晶连周末也泡在她的实验中。每天见她怀里揣着格伯尔实验室的一大串钥匙，脖子上挂着印有大头照片的通行证，背着厚重的书包跑出冲进，我和先生都笑说，我家的“小科学家”真是个大忙人哩！　　学校开学了，晶晶每天一放学就奔实验室，与“四大金刚”每天的聚会场所校图书馆也去不了了。晚上七八点到家，狼吞虎咽塞饱肚子就开始做功课。见女儿每天连睡眠的时间都不够，我担心会影响发育。但见晶晶功课一做完，就哼着小调进卫生间冲澡，夜深人静的，卫生间的水声伴着小家伙老是走调的歌声，哗哗啦啦，咿咿呀呀，没完没了的，就知道晶晶的日子过得舒坦着呢！看来，她还真是爱上了研究这一行。　　晶晶用来做实验的蛋白质的来源，开始一直是新鲜鸡蛋。有时遇上周末，实验室的蛋用完了，我就专程去超市，给晶晶买回新鲜鸡蛋，让她捎上。　　实验进行了一段时间，晶晶跟我讲：“格伯尔博士对我的进展很满意，问题是我自己不太满意。”问她觉得什么地方不满意？晶晶反问我：“妈，你不认为我不能老用鸡蛋白做这实验吗？鸡跟人是不一样的！”晶晶停了停，又告诉我：“明天我就跟格伯尔博士谈，要求改用人的血液做这项实验。”　　下一天，晶晶得意洋洋回家：“格伯尔博士又表扬我了，说我以后会是一个好科学家。今天的实验结果就比以前理想。”原来晶晶一提她的想法，格伯尔博士就让晶晶改用健康人的血液进行同一项实验。　　后续的实验，晶晶都坚持用血液做。碰上实验室没有现成的血液，晶晶就让格伯尔博士抽她自己的血。我得知晶晶拿她自己的血液做实验，拼命反对她这样做。其实，我也知道，隔那么几天抽它十来毫升血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这科学道理放在自己女儿身上就不灵了。晶晶也犟，她认准的事儿，你就是反对，也是没用的。一直到实验做完，平时生病见要打针就哇哇叫的晶晶从自己血管里抽了无数次血做实验。　　晶晶的实验论文写出来了，由格伯尔博士推荐，摘要登上了美国临床研究协会的官方季刊《临床研究》上。晶晶的名字排在格伯尔博士之前，因为这整个实验，是晶晶独立完成的，论文全文，也是晶晶撰写的，格伯尔博士只起了辅导的作用。　　事后，我拿着晶晶厚厚的纽约科学院《实验日志》算了算，她用在这项独立研究上的实验时间，居然超过了八百小时！　　【快人快语】纽约一地，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高中生在各所大学从事科研，有的，专攻自然科学，有的，致力人文科学。指导的老师，全是名噪一时的科技界名流。总的组织者，是纽约科学院下辖的少年科学院。这科学院是不以赢利为目的的组织，它利用自己的人脉优势，组织安排孩子们从事正规的研究，培养下一代的科研苗子，激发孩子对科学的兴趣和爱好。实在厥功甚伟！看不到未来的人是短视的。只要有可能，孩子在进入大学以前，就应该鼓励他们参加真正的科研活动，培养他们的志趣，丰富他们的学养，增强他们独立研究的能力。唯有这样，才能人才辈出、人才济济！　　名落孙山　　在格伯尔博士的实验室，晶晶完成了实验。二十来页的报告书，装订成册，印上大名，上呈纽约科学院，得到纽约科学院一纸书面表彰状，并在当年纽约科学院举办的科研成果展中占据了一个展位。展览完毕，晶晶以同一篇论文，报名参加美国高中生一年一度的“西屋奖”竞赛。　　与此同时，格伯尔博士收到新出的《临床研究》杂志，打电话贺喜晶晶，还告诉她，说她的论文摘要一刊登，欧洲就有专家来电索要全文。晶晶和我们这才知道，她的实验结果得到学术界多大的关注！这个天外飞来的喜讯，更使格伯尔博士和我们对晶晶胜出“西屋奖”信心满满。　　几个月一下过去了。那天下班进门，晶晶还没回家，先我到家的先生，神秘兮兮地拉我进书房，拿出“西屋奖”评选委员会寄来的通知，告诉我，“坏消息：晶晶落榜了！”　　我一下子都蒙了！想来前些日子，信心也是太足了一些儿，以为晶晶一定会胜出，没有给晶晶打可能失利的预防针。我和先生都担心，怕向来自信的晶晶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捏着信讨论，看该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间告诉她最为妥当。　　正商量着呢，大门一响！随着“没人在家呀？”的兴冲冲问话，晶晶一阵风冲了进来。　　我和先生脸上挤出假笑，从书房出来。“你们俩在干什么坏事呀？鬼鬼祟祟的！”晶晶边嚷嚷边跑去冰箱接冰水。　　看着永远是那么快活的晶晶，我真不忍心告诉她落选的消息！　　先生开口了：“最近见过格伯尔博士吗？”“没呢。怎么啦？”　　她爹顿了一下。冰雪聪明的晶晶回头见我不自然的表情，立即问：“西屋奖来通知了？”　　我正打算说点什么，先生已将信交给晶晶。晶晶将冰水杯随手放在台子上，站着看完信，一声不响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跟先生望着敞开的房门，半天定不了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　　见晶晶坐在书桌边上垂泪，我心疼地端起她放在台子上的冰水，走到她身边。先生也马上给自己搬来一把椅子。我用纸巾擦着晶晶满脸的泪水，安慰她：“落选了，并不说明你不行啊，你的实验报告不都登上美国顶尖的专业杂志上了吗！在爸妈的眼中，你永远永远都是最棒的！其实，选不选得上是由很多别的跟你无关的因素决定的……”　　先生更是将古今中外有过落选经历的名人说了个遍。最后，还搬出晶晶喜欢的作家之一的杰克·伦敦，说这位被世人广为称颂的作家在成名前，被出版商退回过无数篇稿件。等他成名以后，他便将那些曾经被一次又一次退回的压箱底的老稿件，一字不易地重新寄出去。结果，这些稿件不但全被刊登，而且很多是传世的名作。所以，这次落选，不能看成失败，而是争取成功过程中的牛刀小试。退它一万步，就算实验论文没有发表，就算没有得到专家的认可，甚至就算实验没有取得任何正面的结果，只要你在实验中努了力，尽了全力，就对了嘛，就应该肯定嘛，就伟大得很哩！……　　见晶晶心情好些了，先生开玩笑地说：“我的女儿是千锤百炼的啦，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　　我马上应声：“是呀，你不是老说分数只是数字游戏吗？这西屋奖中选了，算得了个一百分，我女儿是九十九分——差不多啦！”　　“是九十九分半！”先生补充说。　　晶晶终于破涕为笑：“那是因为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才说我好……”　　过了几天，晶晶好像已经将名落孙山之事抛诸脑后。但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好强的晶晶心里还存着这事儿呢。又过了一段时间，学校放假，我和先生商量后，让晶晶跟着她姑妈还有叔叔去西部散心。没人再提西屋奖的事。　　西部之旅下来，我望着明显晒黑了的晶晶问：“西部好还是纽约好？玩得开心吗？”“大峡谷真壮观耶，妈，你和爸一定得去！跟大峡谷一比，人实在太渺小了！”　　当然啦，在大峡谷底一站，凌风飒飒，天雄地浑的，那个小小的名号题在“孙山”前或是落在“孙山”后，又有什么紧要呢！晶晶银铃般的笑声又开始向四方抛洒，诙谐的谈吐重新妙语如珠。我家“快活的小公主”又回来了！　　【敝帚自珍】子女名落孙山，是常态；子女一举成名天下知，是非常态。世上没有长胜将军，就连拿破仑，也还有个滑铁卢等着他。父母又怎么能要求肯定比不得拿破仑的子女每仗必胜，永远春风得意？孩子受了挫折，既会为自己马失前蹄黯然神伤，更会为辜负了家长的厚望内疚不已。这时，是孩子最脆弱的时候，最需要家长温情抚慰。父母帮孩子舔伤的当儿，千万别忘了告诉子女，不论成功或闪失，父母会始终如一地爱他们，相信他们的潜力，相信他们总有胜利的一天。还要告诉子女，成与败，是多种因素决定的，只要自己努了力，只要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向胜利冲刺，虽败犹荣。而且还要告诉子女，自己以他们为荣。这样，子女才会迅速度过低潮期，克服自卑、自责、自怨，将失败当作成功的垫脚石，踏上它，向着新确定的目标冲刺。　　塑料耳环富家女　　比起希腊船王奥纳西斯和比尔·盖茨，斯图尔特家族不算有钱人。世界富豪排名，盖茨名列第一，斯图尔特家族只能名列第一千。但斯图尔特家族经管的连锁旅馆雄心勃勃，在美国和世界各地扩张版图，实力雄厚。　　晶晶上医学院那会儿，跟３个兴趣爱好相近的同学关系特别铁。四个箍在一起的青年，被我和先生称为新“四大金刚”以区别于高中阶段“金兰结义”的老四大金刚。新四大金刚之一的卡罗兰，便是斯图尔特家族最年轻的“亿金小姐”。她和她的两个姐姐，在斯图尔特集团中占有的股份仅次于她的父母。几次接送晶晶去医学院，碰上卡罗兰，也会交谈几句。毕竟卡罗兰是晶晶的死党，我面对她，自然也就跟晶晶一样，一眼剥光了她的万贯身家，而有亲热的感觉。　　卡罗兰身材瘦小，脸却团团面面的不显年龄。厚厚的红发拔头而起，随便绑成马尾，重重垂在脑后。鼻翼薄削，鼻侧星星点点缀着自信的雀斑，并不搽粉掩饰。又细又长的脖子——现代派画家最喜好的那种——是整体最美的部分。宽松的套头衫，宽松的咔叽裤，耳垂上吊着随衣服颜色和心情而变换的小巧精致的塑料耳环。如果不知道她的显赫家世和亿万身家，你肯定会将她归类到街坊邻里高中生的队伍里。　　说起卡罗兰耳垂上变化多端的塑料耳环，还是我在宜昌不起眼的街边小摊上“批发”来的。　　那次回国，去武汉江汉路旁的夜市，这种颜色鲜亮造型可爱的塑料耳环一下蹦进了我的眼！童心未泯的我抱着小方格盘，将这些又便宜又好看的蝴蝶、兔子、鱼、花草、星星、月亮，每样一对买了一大包带回美国。晶晶见到这些造型逼真的耳环，眼睛都直了，一边不绝赞叹，一边解下耳朵上代表自己生日月份颜色的宝石耳环，换上新宠。　　晶晶耳朵上天天变化的千姿百态的塑料耳环让家财万贯的卡罗兰钦羡得不得了。听说是从中国买来的，就计划放假去中国。一去一回，不就两张机票吗？只要买回这些美国满街买不到的精美塑料耳环就值。　　再次回国，有心去江汉路旁的夜市买晶晶和卡罗兰看得比宝石还宝贝的塑料耳环，却遍寻不着。我挨着摊，一个个问下去。老板们说：这小玩意儿太便宜，赚不来大钱。如今的人荷包鼓了，眼界高了，要买水钻，宝石、甚至真钻石呢，便宜东西反没人光顾。厂家不再生产。甭花时间找了……我不死心，每去一地，仍奔小摊小贩觅。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让我在宜昌一施工的小街上看到了。花色虽然没有上次见到的多，总胜过没有，将那小摊上的塑料耳环全部包下。　　一包塑料耳环送给卡罗兰，添油加醋讲了“寻宝记”，卡罗兰果然兴奋，口里高呼“谢谢”，当场拣了一对星星塑料耳环，换下耳垂上那对大宝石。从此就跟沉甸甸的豪华旧爱告了别，挂上人见人爱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心里是晴是雨的“地摊货”。新欢的品种是那么多，一天换一对，几个星期才轮得上宠幸一次哩。　　那年的圣诞节，卡罗兰送晶晶的礼品中多出一件给我的。那是卡罗兰为了谢谢我送给她的那包耳环，特地去专卖店买的鳄鱼皮包。皮包大方而高雅。我当然知道这鳄鱼皮包的价钱，收下不是，不收也不成，只有吩咐晶晶记下这笔情，以后找机会还给卡罗兰。　　春天刚到，先生心血来潮，想将前院老长不好的草坪铲掉，换上新的，买来了一块块现成的青翠肥嫩的草皮和一袋袋的腐殖土。我和晶晶帮先生在前院忙得正欢，卡罗兰来找晶晶。　　见我们仨满头大汗忙乎，拿起放在一旁的大铲子就干上了。我连忙要晶晶带卡罗兰进屋去坐。卡罗兰不放铲子，一铲铲翻起旧草坪说：“我很会干这活儿的……你们该不会介意我跟你们一起铺草皮吧？”　　“当然不！”晶晶可没想到卡罗兰的身价。　　卡罗兰手不停脚不住，口也叽里呱啦没闲着，天南海北地聊。等最后草皮铺好、夯实、浇上水，我对卡罗兰又多了几分了解：　　卡罗兰家的宅第坐落在长岛“黄金海岸”。平时栽花割草，不劳园丁，３个女儿跟父亲一起干。家里做卫生、洗衣、刷盘子，也是３姐妹轮流。父亲有排班表贴在冰箱上。每年寒假暑假时间的一半，３朵金花都得到分布在各地的旅馆干活，从公司领取工资。另一半时间才是用自己干活赚来的钱去世界各地旅行。我不禁好奇地问卡罗兰，她父母在旅馆分派她什么活计？卡罗兰轻松地摇晃着耳朵上光闪闪的塑料耳环说：“以前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干的多。现在主要帮爹妈清理财务，核查账目，做做市场调查什么的。”　　卡罗兰知道春假期间我和先生要去佛罗里达度假，一定让我们住进她家在奥兰多和西棕榈滩的连锁旅馆：“我在那里当工人很多次了。我让爹给总经理挂个电话，给你们优惠房价——要是可能”，塑料耳环上的兔子跳了跳，卡罗兰点着头加强语气，调皮一笑，“要是总统套房没人订，你们还可能升等进去享受享受呢！这也合规矩的——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　　在奥兰多和西棕榈滩，我们倒是没能住进那总统套房——早有什么亿万富翁预先定好住进去了。但是两地住处的阳台，不是正对着迪斯尼世界的童话城堡，就是朝向深蓝色的大海，无疑都是最好的房间，收的却是标准间的房价。我们在西棕榈滩的时候，卡罗兰的母亲正在迈阿密，专程来旅馆房间看望我和先生，送来一大袋柑橘　　“……我家果园长的，没花钱……”她亲切告诉我们。跟卡罗兰一样，团团面面的脸，一头红发，只是戴的耳环不是塑料的。　　那袋柑橘确实很甜，但实在太多了点儿，直到我们离开西棕榈滩也没能吃完。　　【敝帚自珍】斯图尔特家族富甲一方。卡罗兰贵为亿金小姐，却被父母从小安排跟寻常人一样干粗笨的体力活。她自己和两个姐妹也视干活为当然自然。她身上，也就因此看不着富家子女常有的骄气和娇气，而显出率真的个性。塑料耳环价值几何？她喜欢，就千金不换。正因为她的率真无虚饰，所以入得了晶晶新“四大金刚”一伙。正因为她努力，所以考得了医学院。在国内，父母对独生子女经常宠爱过分，舍不得让他们吃苦受罪。尽管家计跟大部分人一样只不过小康，独子独女的消费却要占全家预算的大头。其实，独生子女的父母应该学习卡罗兰的父母：同样是关爱，却用更实际、更理性的方式表现。过去的皇室贵胄尚且知道“君子之泽”过不了五世，时时如履薄冰，严格管束家小，磨砺子女，希冀世袭的福祚得以绵延。　　小小机械师　　舞文弄墨的先生，偏喜欢刺枪耍棒：头上的屋顶，脚下的地板，门窗墙壁，锅炉电器，花花草草，没有不爱摆弄的。闲下来，左手一本指南，右手一把工具，边看边折腾，乐在其中。家里工具房，锯、刨、钻、锤，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　　有其父必有其女。每次先生敲敲打打，只要晶晶在，一定打下手，递个扳手，送只螺丝。先生视为当然：类人猿会用工具了才进化为人——女儿要不会使用工具，怎么算人？晶晶呢，天生对动手又动脑的事儿兴趣浓厚，不需她爹侈谈什么理由，就跃跃欲试，跟着“司令”，动眼睛，出主意，展手脚。那“司令”也爱兵如子：铲子大了，晶晶不得力，就给买把小的；电动剪刀太重，晶晶拿不起，就给买个手动的。只不让晶晶上屋顶，因为我家屋顶特别尖峭，顶端差不多有平常房子的五层楼那么高，站在上头实在太危险。　　店里的机器坏了，平时都是先生周末抽时间修。赶上晶晶碰到了，也是一起折腾。那年先生回中国讲学，不巧一部洗衣机坏了。正好晶晶有事来店里找我，见那台可洗五十五磅衣服的特大洗衣机装满了水出不来，便自告奋勇说：“让我试试？”　　“不行！”我斩钉截铁告诉晶晶，“你又没修过，弄得不好，更糟！”　　“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晶晶眉毛一扬，“你对你女儿就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是——”我一时倒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晶晶不由分说，取了试电表、钳子、扳手、螺丝刀，架起梯子，两手一撑，就爬上又高又大的机器，跳到背面，切断电源水源，再打开上方和前后的三面护盖，检查是什么原因。　　平时虽在家和学校修这补那的，但晶晶还从来没伺弄过这么庞大的商用机器。凭“经验”，我告诉她，机器里的水排不出去，第一会跟下水的管道、阀门有关系，第二会跟控制下水阀门开关的电路有牵涉。搜肠刮肚，将平时从先生那里听来的一点劳什子全部贡献出来，供水葱样嫩的娇娇女参考。　　晶晶听罢，凝眉片刻，先易后难，从水道和电路的上游查起，逐步排除了其他可能的原因，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指挥电动阀门的小马达上。最后，用试电表测定，是小马达连接的齿轮组锈蚀，造成下水阀门操纵失灵。　　于是，她拆开阀门上端的软管，放空满机器的积水，卸下整块带马达的阀门，捧在阳光下细细琢磨。　　这一琢磨，反而傻了眼——这马达上，插着、焊着的电线，有白色，有绿色，有黑色，有红色。阀门上连着的管道，有软管，有塑胶筒，有弹簧圈。阀门上还有插销、挡板、圆球、橡皮垫、齿轮什么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真不知道该从那儿下手！　　我对晶晶说，“算啦，打个电话，请修理工来修吧，这活可不好弄哩。”　　“妈，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整不了！”晶晶偏不服输——越是搞不懂她越要搞懂，越是不会做她越要知道怎么做！　　晶晶抱着那带小马达的阀门，一个电话拨到太平洋彼岸，将她爹从睡梦中唤醒！　　她爹听明白了，在地球的那边“脚对脚”跟晶晶讨论，肯定了晶晶的分析，最后简捷地发出几条指示。晶晶听明白了，扔下电话，就埋头于一大堆零件部件，拆了装，装了拆，拆了再装，硬是将备用的新齿轮组接上小马达，将小马达装上下水阀门，再将下水阀门装回洗衣机，接好所有拆卸了的管道和电路。一切搞定。女儿轻轻用食指将电源开关一拨，嘿，还真不是盖的！这不吃不拉不动弹的庞然大物居然乖乖发劲干活了！　　晶晶安回后挡板，脑袋瓜像一黑皮球儿，从机器后慢慢浮起，再使劲撑起双臂，笑着爬出来。看着她那样儿，我和工人们乐开了！只见满头的长发，湿漉漉地一绺绺耷贴在她脸上，额头、鼻尖、嘴角、腮帮，这里一抹，那里一道，画着花彩样的机油和黑垢，淋漓的汗水湿透了衬衫，时髦的长裤粘着污渍，运动鞋里灌满污水……　　我心疼得赶忙扶稳梯子，搀着身材娇小的“大机械师”从机器上下来。住在店附近的工人催晶晶马上去她家洗澡更衣。　　在乖乖运转的洗衣机旁走了两个来回，晶晶像摩挲调皮的小宠物般拍拍那庞然大物，这才拔脚往门外走，每走一步，装满水的鞋就呼啦嘎叽一响。　　不多会儿，冲洗清爽了的晶晶，一手摇荡着盛脏衣脏鞋的袋子，嘻嘻哈哈傻笑着进了门！也该她笑的：纤纤巧巧的骨架儿，撑着那工人特大特肥的衣裤，小小的脚，顶着那工人特长特宽的球鞋……　　啜着我去隔壁买来的热咖啡，晶晶卷着肥肥的袖口和肥肥的裤腿，绕着圈儿，啪啦啪啦，踱过去又踱过来，抬着小下巴端详那刚被她驯服的钢老虎，得意之情，全露在肥肥的衣领里钻出来的小嫩脸上！　　【敝帚自珍】我并不主张个个小孩都成为“机械师”——那也不可能不是？不过，孩子学会自己动手为家里排忧解难，还是值得提倡的。晶晶平素喜欢摆弄，修这整那，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个人爱好。当然，这爱好正与她爹的教育理论不谋而合，所以拍得出掌声。西方国家军人受训，有一条，是要教会军人野外生存技巧。如果把孩子比作军人，那社会就是孩子的“野外”，生存技巧是不可不学的。从这个角度看，多学一点，“一技傍身”，走遍天下而不会饿死，应该是值得提倡的。我从来不担忧晶晶以后会找不到适当的工作。但是，如果有了适当的工作，同时又兼备其他与那工作风马牛不相及的技能，于己于人，岂不更妙？　　打工记　　美国的孩子，十二三岁就试着外出打工。上了高中，从平头百姓的小子、丫头，到亿万富豪的公子、千金，没有打工经验的，少之又少。晶晶更是从１０岁起就参与我的店务。　　晶晶高中毕业，刚应付完进大学的事儿，就哗哗啦啦翻着报纸厚厚的广告招工栏，跟她爹商量出外打工。我对先生嘀咕：“真搞不懂，为什么非要出去找工打——明摆着我的店里就缺人手！”　　“妈，那可不一样哩！去店里，是我帮你。到外面打工，是工作。”　　我就弄不明白，这帮我，难道就不是工作？　　先生却不同意我的“真知灼见”，应和女儿道：“晶晶出去打工，一为适应社会，二为学习与人相处之道。老板娘的女儿在老板娘的鼻子底下，能跟别人一样吗？”　　说得倒也在理。让晶晶打工，不就是图她知道在社会上生存不易吗？怎样跟上级、同级、下级相处，确实是一门学问。在我店里，她是“特级”。我不算她的上级，工人不算她的同级，也更不是她的下级……　　我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父女俩却坐在客厅里，拿着红笔、剪刀，在报纸的广告页上又圈又绞。　　３个人坐在餐桌上时，晶晶将剪下来的六、七个广告一一念给我听。一顿饭吃下来，一家人的话题就没离开过外出打工要吃苦耐劳啦，与人相处要谦让啦，吃亏的人最伟大啦，等等，等等。　　第二天，我还没下班，晶晶一个电话打到店里来，声频高亢：“妈，我找到工作了！”晶晶的情绪随即感染了我。这可是女儿破天荒第一遭走出家门去体会自己的人生哪！问清了晶晶将去一家广告公司当接谈员，我着实为她高兴了半天。　　晶晶上班的第一天，我比平时早起床，为我们家的小临时工准备早餐，嘱咐她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千万带上买午餐的零钱。女儿一边连连点头，一边连连往嘴里塞食物。先生每听一句，就抬一次眉毛，不断笑我穷紧张，瞎兴奋，害得别人也跟着紧张、兴奋。　　女儿亲亲我和她爹，抬头甩臂出门，开始打她的第一份工……　　晚上下班回家，推开门，只见晶晶泪流满面，坐在沙发上擤鼻子。她爹在一旁讲着什么大道理。喔？被老板炒了鱿鱼！　　女儿第一天打工就被老板炒了，这可是大事。我饭也不做，坐下来就谈炒鱿鱼：出外打工，就是去学习嘛。没有工作经验，就会被炒嘛。炒的次数多了，经验也就有了嘛。炒就炒，有什么了不起？连被炒都受不了，还能成什么大事？这个公司不要你，咱再找一家呗。不就是多打几个电话，多找几次工吗？我的甜言蜜语加上先生的大道理，总算让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晶晶慢慢平静下来。　　没两天，女儿又上班了。这次，没有了上次的兴奋和得意。早晨送晶晶出门，我仍紧张不已，表面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念叨着，千万千万，别又被炒鱿鱼回家。回头想想，又觉得好笑：不是对晶晶一遍又一遍地说被炒鱿鱼也是一种社会体验吗？自己又穷较什么真儿呢？　　这次，晶晶是去一家旅行社打工。主管艾咪，我没见过，从晶晶口中得知，是位精明而厚道的中年女人。晶晶的工作，就是打字，处理客户文件，接电话出票。　　打字对晶晶而言，再容易不过。１１岁从她爹那儿学的一套打字本领，正好派上用场。加上艾咪为人和善，什么都讲都教，没几天，晶晶就成了旅行社的熟练员工，开始独当一面，处理票务和其他业务。　　从第一天上班起，晶晶每天回家，叽叽喳喳的就是上班的那点事儿：　　要么是：“今天特别忙，琳达生病了，没来。”“那你一个人干了两份活？”“对呀，艾咪还表扬我能干呢！”晶晶一脸得意。　　要么是：“办公室厕所脏了，我顺手清洗干净了。”“在家做卫生不推不动，怎么，一下变勤快了？”“我呀，是家懒外勤！”女儿一脸调皮。　　看着快活得像小鸟样的晶晶，我庆幸她第一次接触社会，就碰到知人善任、多表扬少批评的好主管艾咪，而且也为晶晶有适应社会的能力感到欣慰。　　进入夏天，旅行社的业务也进入高峰期。公司每到周末，都会在纽约最大的几个旅馆举办介绍旅游线路、景点的活动。晶晶和同事们一起，布置会场，准备展出材料，安排接待。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累得不行，但仍兴奋地告诉我，会场用的什么花，一共到了多少号人，还有，她单枪匹马接待了一些什么样的客人。说到高兴处，还会自我表扬一番：“你女儿在外面其实蛮能干的！”“就是在家，我女儿也能干呀！”我见竿上树，乘机讨好。　　旅行社最忙的季节，每天都得去航空公司直接取票。大热天，没有人愿意外出。那天晶晶下班回来，提起艾咪又表扬她了。　　“那你有没有告诉艾咪，你的能干是你妈教的？”我也学会了自我表扬。“才不呢！这次不是夸我能干，是夸我能吃亏。”　　原来晶晶每天都冒着酷暑坐两个多小时公车来回于旅行社和航空公司之间取机票，将这没人干的活儿揽了下来。　　“这就对了”，我鼓励刚刚踏入社会的晶晶，“吃亏是福。”　　每天晚餐桌上聊来聊去，那旅行社几号子人姓甚名谁，谁好打交道，谁难缠，我跟先生一清二楚，就像我们也是旅行社的一员。　　晶晶第一次拿到打工赚来的钱，高兴得不行。一回家，就催她爹开车带她去家庭站。“上次妈说，她好喜欢一张放在后院用的长椅。”她告诉她爹。　　于是父女俩开着车，趁我上班不在家，用晶晶打工的第一周的工钱，买回了我爱上的那铸有精美花纹的后院长椅。等我到家，晶晶将我骗到后院，蒙上我的眼睛，把我按到长长的靠椅上。我睁开眼一看，窝心的万丝甜蜜全漾到脸上。　　晶晶开学在即，要离开这家旅行社时，她已成了这家分公司的“最佳员工”，连全美总公司的老板都知道晶晶的名字。艾咪老是人前人后夸晶晶做事又快又从不出错，工作不做完不走人，周末加班加点，从无怨言。同事们也个个喜欢这个没有心计乐于助人的女孩。　　艾咪在餐馆专门为晶晶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让所有员工向晶晶学习，还不忘提醒晶晶，一放假就回公司打工。　　后来晶晶去康奈尔上大学，只要回纽约，就会抽空去艾咪的旅行社看看。晶晶回来告诉我们，旅行社新进的员工，全叫得出她这个艾咪得意门生的大名。晶晶一出现，人人皆知她的“事迹”。想来，聪明厚道的艾咪口中的晶晶，最主要的“事迹”，无非就是晶晶对工作认真负责，不怕吃苦吃亏吧。　　【三复斯言】还在上学的孩子出外打工，只好算是一场演习，或者彩排，虽非正式，却马虎不得。失利了，父母要多鼓励，让孩子以平常心对待；做出成绩了，父母要多加点拨，使孩子豁然知道原因，以后能自觉做得更好。千万不能将孩子一把推进水里就百事不问，让不习水的孩子自己学游泳。更不能因为怕孩子打湿鞋或淹死，不许孩子下水，使孩子永远不敢离开父母的卵翼。孩子的本领，是孩子自己从小一拳一脚练出来的，父母代替不了。孩子的将来，更得靠孩子自己从小一钉一锤进行打造。有人以为，钱可以摆平孩子将来路上的坎坷。其实不然：短期的顺利环境，父母或许可以安排，但是，终身的前程，父母终归是用多少大钱也买不来的。　　两位布什总统的邀请　　晶晶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又当了一年医生，好不容易才盼来四星期长假。跟往常一样，放假的第一天，她就背着早准备好的背囊，兴高采烈地离开繁华喧嚣的纽约，飞往法国南部的乡下，去享受那一没霓虹灯、二没汽车、三没电视、四没电脑的褐土蓝天。　　晶晶不是第一次单飞游世界了，我和先生并不担心。只是家里突然少了小主人，清静得有些不自然。　　那天下班回家，推开大门，玄关里，满地散落着邮差塞进来的信件。我漫不经心拾起来，抱进书房，扔到桌上。　　简单的晚餐还没做好，先生捏着一封信进了厨房，淡淡地说：“总统先生又给晶晶来了信。”我正忙着搅和锅里的汤，没空啰唆，命令他：“拆开看看吧，又不是什么隐私……”　　先生不拆信，也不搭话，一个长途打到晶晶手机，接上正咬着正宗手灌香肠、喝着地道家酿葡萄酒、躺在早春的草地上看星星的女儿。　　晶晶向来大大咧咧：“不就一封信吗？拆开看看吧！”晶晶一发话，她爹便拆开信封，展开信纸。　　“乔治·布什，第四十一届美国总统，２００３年４月２１日。”先生先念抬头。　　“下面是你的名字和地址。然后是：‘亲爱的朋友，芭芭拉和本人恭请您——现任总统和我们全家尊贵的朋友——赏光参加将于２００３年５月２１日星期三在华盛顿特区举行的总统晚餐。兹寄上参加此一特别活动的请帖。如若可能，务盼光临。’”　　我吩咐晶晶：“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定……”　　我话音未落，晶晶那厢已经表了态：“不去！——我对白宫可没兴趣！”　　我与先生素来尊重晶晶的想法。于是把总统晚餐晾到一边，跟晶晶聊起了法国乡下的风土人情。聊够了，才挂上电话。　尽管晶晶表示不去，我和先生晚餐桌上谈话的主题，还是没能离开总统和女儿：从老布什到克林顿到小布什，晶晶像是和３位总统“有缘”。她１７岁考入康奈尔大学化学系，前总统克林顿就曾代表美国政府给她来信，颁给她美国国家科学学者称号及国会奖学金。那时看见总统的亲笔签字，我和先生还着实激动了一会儿。这次老小两布什又联名邀请晶晶“共进晚餐”。　　依先生的新见解，美国人注重的是领袖才能。３位总统是从晶晶过去的素质教育、本身的潜力和今天的造化，预见到她日后更大的成功。不然，怎么解释他们的偏爱？　　这话我爱听。接受良性循环的素质教育，从成功走向更大的成功，怎么听，怎么顺耳！我不禁想起阿基米德的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没错。只有素质教育，才是晶晶成功的支点。　　……连ＡＢＣ都不会的晶晶，９岁不到进入美国，３年后考入纽约特殊初中，１３岁考入纽约重点高中，１７岁考入常春藤大学康奈尔，２１岁考入下州医学院，刚满２５岁就拿到医学博士学位，接着，就在曼哈顿下城的圣文森医院当外科医生。我们没有后门，没有万贯家财，晶晶又不是什么神童或天才，她的成功所仰赖的，不是素质教育又会是什么呢？捏着请帖，我坐到沙发上，陷入冥想……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就寝以前，我总算是自己想明白了：我下一步应该做的，就是将我在纽约亲见的晶晶和与跟她同龄的纽约青少年教育成长的全过程记录下来，将我所体认的几条素质教育的根本原则整理出来，与正在为自己儿女的成长时时犯愁的父母们分享，也供教育界的行家们参考。　　真要谢谢老小两位布什总统的邀请函。尽管我对他们的政策走向并不认同，但是，如果没有他们的邀请，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写一本书来清谈素质教育的！

klcz2002

谈谈育女心得就可以了, 放到素质教育来谈高了点, 摸象的位置比较有利不见得了解得对

tianqunping

我儿子的儿子不知道能不能到纽约学习？儿子是不行了，得接受中国教育

klcz2002

tianqunping+2006-05-20 12:27-->引用:tianqunping @ 2006-05-20 12:27 我儿子的儿子不知道能不能到纽约学习？儿子是不行了，得接受中国教育

版主太悲观了, N年后我们都不去美国了, 世界中心东移, 西藏大学都挤满了老美留学生

八根儿

klcz2002+2006-05-20 11:41-->引用:klcz2002 @ 2006-05-20 11:41 谈谈育女心得就可以了, 放到素质教育来谈高了点, 摸象的位置比较有利不见得了解得对

是哈，本来老外也没有 素质教育 这一说的，不过就是看何种方式更符合小孩心智成长，更顺应心智成长而已。。。

阳阳妈妈爱阳阳

能否继续,还想看呀!非常感谢!多一见解,多一份参考总没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