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4-7-1 10:20 编辑
良缘
一张蒙尘的弓。
曾经那人素手调琴,如今自己素手调弦。
弓弦。
“嘣---”已经失去韧性的弦,崩断,空留弦音,余音袅袅。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丝桐合为琴。”
那般柔韧的丝弦,稚女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幼嫩的手指抚摸着,许是不小心用力稍大了些,指尖掠过一根弦,发出低沉的音韵,惊起阶下庭中雀鸟三两只。
有匪君子低声而笑,“这般心怯如何张驰琴弦?弓弦你尚且不惧....”
左手支首而侧卧于榻,右手搭在琴上,随手如佛流水,刹那间莺语花底。
稚女明眸微瞠,她看惯了父兄张弓射禽而雄武英俊,弓弦弯出强韧的弧度,箭在弦上,瞬间而发,百发百中。上古射日之君,大约如此。她出于崇拜,幼齿之龄,却依然拉起弓弦-----哪怕只是兄长用院子里的一根柳枝和一条年筋扎成的玩具而已。
这一年她认识了他,他喜欢琴,弹的好听,自己甚为欢喜。或者,与其说他的琴声迷人,不如说是他跪坐在灼人桃花下,碧衣散发,恣意抚琴的模样,更为撩人。
桃华失色亦不过如此,她想永远停留在这时光洪流的最高峰,永不衰落。
这,可能就是一个稚女想要学琴的最真实的理由吧。
常言女大十八变,从从都道她是个美人胚子。也许,自己长大后也会像他那样美。然后,和她并坐调琴,琴瑟和谐。
“那......十三年后,我可以和你一听弹琴吗?”十三年后,她十八岁。那时,该有资格与他调琴瑟而和谐了吧。
“.....好”
她一边嗜着自己骨子里便爱上的弓道,一边努力练习琴艺,属于妙龄少女的玉手,粗糙得像是专门用来作为兄长戏谑她将来嫁不出去的证物似的。
然而,她还是嫁人了。
嫁人前夕,她抱着那方当年他应她的要求而亲手做的琴,悄悄来到他的府院。多年来,她入他家如已家。所谓“如”终究还不是自己的家。
她长大后才知道琴瑟和谐意味着什么,打那后,尽管自己闭着眼也能够完成那曲优美的高山流水,却不知什么原因,始终不敢提当初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
彼有爱妾,琴瑟和谐。自己,就算乐意,兄长也定不会让她做他的侧室。何况,她的婚姻,关键时候,但能成为一块重要的政治筹码。古往今来,王侯之女,多如是。她的身体流淌着这个家族的血液,因为这个家族,自己得以荣华富贵成长至今,也是因为身在这个家族,她才不像平常闺中思春一般只能遥想于他而不可及。是她,回报的时候到了,况且,这场婚姻同样也能解他之愁。 她抱着琴隐藏在暮色的柳荫中,远远看着十年后风华不曾侵蚀半分的他,与他的爱妾乔氏,月下私语。只是秀挺的眉微微而轩,隐含忧虑。
她懂她的忧虑,自己亦身陷其中。
微微一笑,她狠狠地抺去脸上不知休时多出的两行清泪。
如何来,便如何去。至于怀中素琴,亦不如归去。
“嘣”羽箭破弦而出,自己新制的弓箭,终究只能在婚后寂寞无聊的深闺中,取乐之用。 侍女接住了她射落的桃子,恭敬地送到自己面前,操着浓浓的荆州口音,恭维她弓道精深的话语。她微笑,无语,刚欲接过,忽有陪嫁侍女仓皇而来,附在自己耳边带着哭腔说:他,死了。 西征途中,旧伤复发而亡。死得,一点也不美啊。 桃子何时落在地上,她不知,侍女的呼喊,她也没听到。耳边呼呼的风,手中狠狠帛打胯下的骏马,向东狂奔。 茫茫江水,如同忘川之水,横亘于前。 有落魄文人吟游而过,歌《扬之水》:扬之水,不流束薪。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 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楚。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 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他放下《国风》解释说,这是在外戍边的征战之士,在思念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妻儿。 她歪着脑袋,娇声道:“君征于外可曾念妾否?” 他看着豆蔻年华的她,唇角微扬,曲线美好。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可惜,妾非君之父母,也非君之妻儿,与君一别,已是六百余日夜矣。昔日戏言,早已成空。或许,也始终只有她一人把谈笑间的只言片语当做誓言一般铭刻于心罢。 两厢情乃谓之爱,一厢情愿呢? 彼时令她所嫁非人的终由之人,在江上赋诗,歌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想来,真是孽缘无误。 只是,她却不知,在巴丘,那人将她昔日所还之琴,带入了地下,相伴而眠。 想来,亦是良缘,无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