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般的繁华

三里的人生

仲夏之夜，又逢三五，仰头仰观，只见凉月满天，清辉千里，风景绝佳，于是顺着山道在月下散步，人不知鬼不觉走到南岭的腹地，求水山的深处。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求水山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然而它却是有着“中国第一村”美誉的南岭村的后花园，由于江泽民胡锦涛等国度引导都曾先后光临此地而驰名遐迩。夜已深，游人稀疏，月色下的求水山从白天里的宾至如归而慢慢归于安静，深山寥无人影，只有我一人踏着月色寻访着这座匆匆睡去的山。
　　
　　都市的繁荣和喧嚣在我身后渐行渐远。虫声四起，唧唧复唧唧；还有蛙声、蝉声、宿鸟的梦话声，这些交错在一起，如清泉般在山间流淌。椰子树棕榈树和芭蕉树在月光里的掠影分外清楚，榕树的气根在夜风里飘逸，山影朦朦，树影扶疏，满山的蓊郁跟苍翠被月光和夜色点染成一幅水墨山水画，柔和的晚风时时吹过，林涛阵阵，树枝摇曳，各种花草的香味频频袭来，安静的月儿时而在山道的左侧，时而在山道的右侧，时而在正前方，它不离不弃地伴我一路同行，我想，假如把求水山比作一位睡丽人，那么，这一轮皎洁的满月该是她的梳妆镜了！
　　
　　行至半山腰，只见一座城楼巍然矗立，半月形的城门洞横跨在山道上，本来这就是求水山八景之一的“长城景观”。从便道登上城楼，月光下，那如巨蟒般蜿蜒起伏的长城一览无余。固然是仿制，但月夜观景，在朦朦胧胧里越发增添了多少分神秘真切的感到来。你看，那在白日里略显毛糙的垛口、女墙、敌楼、烽火台在夜幕的村托下显得肃穆而凝重，俨然是八达岭长城的缩影，此刻都被月光镀上了淡淡的霜色。
　　
　　黑魆魆的山影，蓝幽幽的天幕，一轮圆月朗照，那绵延一直的城墙依靠着峭拔的山势，气概恢宏地演绎着关山月色的绚丽美景。城楼上，只有一个我，手扶着城砖，沐着月华，形影自怜，心里却在默诵着“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千古名句，两千年金戈铁马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显现，雄关如铁，明月如霜，好风如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只幽幽，独怆然而泪下！我在南海边的这座小山上顿起陈子昂之悲。
　　
　　沿着城上峻峭的台阶往上攀缘，片刻之际已是大汗淋漓。皎洁的圆月就在我头顶的正前方，清光四射，甚至都有些晃眼。城墙下，五六株高大的桉树从战火台的雉堞处探出生子，枝叶犬牙交错，斑驳的树影在城上摇摆，月光被细密的树叶打乱，散落在台阶上如一地碎银。
　　
　　二非常钟后终于达到山顶。置身于离地两三百米的高处，天，更近了；风，更清了，月，更圆了；北斗七星在天幕上眨着眼，斗柄斗杓依稀可辨。李白诗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今晚的月，今晚的星，真的简直伸手可及！看着那溶溶月色洒在身上，刹那间，让人感到月光已经洒落在心坎，尘世间的纷纭扰扰被满怀的清辉扫除得干清洁净，一时肝胆皆如冰雪，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俯看山下布吉镇，却又是一番气象。但见素常逝世气沉沉的钢筋水泥丛林在暗夜里大放异彩，你看，那千盏华灯照映着万家灯火，那七彩霓虹在夜空里熠熠生辉，那汽车的尾灯汇成一道彩色洪流，面前明显是天上的河汉，“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残暴，若出其里”，谁敢信任，这群星残暴般的洞天福地，三十年前还只是个黯淡无光的小山村呢？
　　
　　换个角度骋目远眺，正北面，耸立着梧桐山莽莽苍苍的身影，那碧波万顷的深圳水库此刻也化成了一湾清潭，小鸟依人似地依偎在梧桐山的臂弯里，三两处渔火闪耀，潭面无风镜未磨，月光如水水如天。那广阔的布沙路此时也成了一条窄窄的带子曲曲折折地绕在水库旁，一辆辆汽车像甲壳虫般地在路上匍匐。
　　
　　顺着这条缀满珍珠的玉带西望，沙湾路、爱国路、东途径衔接起光辉灿烂的深圳市区，六十九层高的地王大厦、一百层楼的京基一百，这些城市巨无霸统领着的摩天大厦丛林拔地而起，千姿百态地矗破着，在夜空中闪烁着异彩，书写着深圳的繁华。它们，曾经让我仰望，让我顶礼膜拜，可眼下，只能和我站在统一程度线上，或者说，我比它们站得还高！我此刻与这些永恒的都市另类雕塑们遥遥绝对。我知道，造这些雕塑的人早已流浪四方；我想晓得住在这些雕塑里的人儿们当初在干些什么？是否和我一样在赏月？在同样拔地而起的高度里，都市的月和山上的月有何不同？
　　
　　兴许基本就没有人在赏月,对某些人来说，天上那一轮明月远没有美人的朱唇娇艳动听！他们不知道处在偏远深山的我正在凝视着他们身处的那些繁华，过眼云烟般的繁华！我知道，这眼前的山水，眼前的万家灯火，眼前的繁华与辉煌，在漫漫的岁月长河里不外是短暂的一霎时，亘古不变的只有这一轮明月，它时园时缺地照射着大千世界和芸芸众生，从盘古开天辟地至今，目击了世间几多桑田桑田的变更！山上何年初见月，山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限已，山月年年望类似！而现代人徐徐连满月都勤得看了，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红尘世界底本比一轮素月要耐看、出色得多！对今天的月亮来说，“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的时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葡萄美酒夜光杯”，“血色罗裙翻酒污”，声色犬马吸引了古代人的眼珠，那山间的一轮明月变得越来越孤独，再也不王维来看明月松间照，再也没有李白来观床前明月光，再也没有张若虚来绘春江花月夜，再也没有苏轼来起舞弄清影，再也没有张九龄来叹“天边共此时”……也许只有那丛林里的野狼还仍然在月圆之夜对着皎洁的月亮发出原始悲壮的嗥叫！
　　
　　狼是孤独的，所以它看到那一轮孤独的圆月时，会发出来自心坎世界的倾诉；在都市钢筋水泥丛林的生涯的我也同样是孤独的，我不会像狼一样嗥叫，只能从指尖流淌出孤单的心语来记载这仲夏之夜的片刻、这圆月朗照的世界、这安静无人的山顶！
　　
　　想起苏轼在《前赤壁赋》里的名句：“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在这样一个清风明月的夜晚，山上清风与松间明月确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是，谁和我来一起分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