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亲

江湖

我经常泪流满面，想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情。
    生她的时候我年纪不大，才16岁。16岁的小丫头，懂什么啊。那时是在小镇上，家里穷，我只念过几天书，也不懂后，夏天的时候去一个叫大李的朋友家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记得那时候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很害怕，就用皮带狠狠地勒着，刚开始妈妈说我胖了，后来她觉得不对劲了，拉我到屋子里，看完了，给了我两耳光。她说作孽啊。
爸爸知道了，打了妈妈，说妈妈没有看好我。他们一起去找大李，站在街上叫骂，要他和我结婚，大李不肯，他们家里也不肯。在镇上，他们是很有钱的，不肯和我们这样穷的家庭结亲，何况，他们说谁知道这个野种是谁的。他们对骂的时候，我就站在镇上唯一的一条小路上哭，哭着哭着，肚子一天天更大了。
    爸爸说生下来，孩子长得像他，他们就赖不掉了。只是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大李一家就搬走了，爸爸抱着孩子坐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像一座雕像。
我一直养着这个孩子。我喜欢孩子，虽然我也是个孩子。她吃得不多，我就一直养着她。
    后来爸爸走了，他不愿意留在镇上让人家戳脊梁骨，说去外面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妈妈改嫁了。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孩子4岁的时候，就带她去了城里，在棚户区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我想让女儿在城里长大，那样，我们就不用被别人嘲笑，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我叫女儿乐乐，是每天都能快乐的意思。乐乐4岁的时候，我才20岁，抱着她走在街上，人家以为我是小阿姨，说你家主人的孩子长得真好看啊。我笑得像一朵花，是啊，小时候也有很多人说我好看的。
    我不让乐乐叫我妈妈，让她叫我姐姐。刚开始她不肯，后来就肯了。
    我把乐乐寄养在别人家，自己去当保姆，早上还卖报纸，那家不需要保姆了解，我就去工地上做饭，还干搬砖头的粗活。后来我在棚户区开了一个不足7平米的小理发店，渐渐地，就有了一点人气。生活过得好一些了。
6岁的时候我送她上学，没想到她的成绩那么好，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而且第一比第二多好多，好到我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每次给她开家长会，我都很开心，是真的开心。老师说她父母怎么不来，作为姐姐，你付出太多了。我说没关系，我愿意，不然活着干什么呢？
    乐乐是个要强的孩子，她知道我是她的妈妈，但是我不讲，她也就不说。

    好日子没持续多久，违章建筑理发店就拆除了。
    我又回到工地打起了短工，而且不得不开始相亲了。乐乐念完小学，还会念中学，以后还会念大学的，这都要钱。那些男人愿意和我套近乎，但是谈到钱，就退缩了。谁愿意替人养女儿啊。
乐乐中考了，考场离家挺远的，有钱的父母让孩子吃最好的饭店，住最好的宾馆，我没有钱，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从家里带一些饭菜，让乐乐站在考场旁边的树荫下吃，乐乐拉肚子了，考试的时候一直去卫生间，出考场的时候，脸颊都凹陷了，满脸的眼泪。
    我知道是中午的饭菜的问题，天气那么热，一定是我带去的饭菜坏掉了，但是孩子哪儿懂那么多啊，吃了不少，她说妈妈我不吃就会扔掉，那多可惜啊。中考成绩下来了，差一点点，乐乐就上重点了，就要交一万元钱。我的心都碎了。
    我到哪儿弄一万元啊。乐乐也哭，说念不了重点，念普通的就可以了。一个礼拜后我去了中学校长的家，我说能不能减免一点。校长不在家，在家的是校长的一个远方亲属，他说可以啊，你带孩子到这儿来我看一看。我开心极了，就带乐乐去了。
    男人说乐乐很不错的，他握着我的手说你总要报答我吧。我有些迷惑。
    后来男人真的把事办成了，赞助费从一万元减到了3000元，我借了一些，拼拼凑凑也就够了，乐乐上学了，我的心也重新落回到胸口但是那个男人来了，他找到了我的家，他说乐乐虽然进了重点中学，但还不是重点班，他可以想办法把乐乐调到重点班。
    他拉着我的手，就不愿意放开。
要是理发店还在，要是没有这些事情我不会同意的，但是理发店拆了，经过这件事情我想通了，我和乐乐真的需要一个男人，不我能让乐乐跟着我受苦受穷。
    乐乐是住校的，男人就没有走。只是后来乐乐也没有调到重点班，那时我才知道，其实校长是个很正直的人，男人把乐乐的情况说了，校长就同意减免了。人穷了，就有那么多的意外，人穷了，就像火车没有方向盘，看到该走的路，去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跑偏，越来越远。男人只是乘机占了我的便宜而已。占完了，就不再来了。
    我给乐乐买了新的文具、书包，还买了一套新校服。因为穷，乐乐一直没有穿上新校服。她穿着校服的样子，又开心，又担忧：“妈，花了这么多钱，咱们不过啦？”
    我偷偷哭丧着脸了，暗暗发誓要让乐乐过上好日子。

    男人走了，隔壁的男人又来了。他说你装什么啊，不是一个男人刚走吗？一个单身的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好像有一股味儿似的，男人们都能嗅着跑过来。他们来了走了，总会留下一些东西，常常是钱，要是没有钱，我就不让他们进门。
    棚户区里面那么多单身的男人。我想等我攒够了钱，就不用租住在这儿了，可以正经八百的买一个小房，不让乐乐受穷了。
我也做一些工，只是不同时做两三份那么多了，只是捡一些轻巧的活做。
日子就真的好过了，还攒下了钱。那天我织着毛衣，一个男人进来了，他年纪很大，衣服也很脏，我不愿意，他说反正都是卖，还挑挑拣拣？真不识抬举。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灰灰的天，我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奇怪，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出卖肉体的女人了？

    我的事情被乐乐的同学知道了，他们都嘲笑她。乐乐不怎么回家了，吃住都在学校。我常常偷偷到校园里给她送钱，就给学校的一个老校工，她什么都明白，却什么也不说，她真是个好人
她告诉我乐乐的成绩很好，只是那些钱她都不怎么花的，我知道，乐乐嫌脏。但是我穷怕了，苦怕了，乐乐以后还要念高中，念大学的，要是没有钱，我们怎么办呢？
乐乐初中毕业了，继续念重点高中，重点高中毕业了，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我攒下了一些钱，足够她上大学的费用。但是她不要，说是申请贷款，要勤工俭学养活自己。我哭了。
我更没有想到大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找到了我，想要回乐乐的抚养权，供乐乐念大学，我不同意，说凭什么，我付出那么多，你凭什么？
他说因为他条件好，从前在镇上，他家就很有钱的，后来搬到了另一个小镇，开了一间木材厂，赚了很多钱。他说他还可以让她出国留学。条件那么优厚，我还是不同意，我说你能对乐乐好吗？要是对她好，当初为什么不要她？何况现在你已经有妻子了。他急了，拽着我去了医院，一番检查后医生诊断他没有生育能力了。乐乐是他唯一的孩子。而且乐乐这样优秀，是让他骄傲的孩子。
我问乐乐愿不愿意跟她爸爸走，乐乐点着头。我知道，乐乐嫌弃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说你嫌弃我，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你知道吗？在工地干活时，我总是饿肚子，在理发店时总是吃烂菜叶，我把好的都给你，饿着肚子也要供你上学，你没有饿过肚子，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那有多么恐惧，饿过肚子的人做什么都正确。
“饿肚子也不能当小姐卖自己。”乐乐说。
我扇了她一个耳光，“我是小姐，你就是小姐的女儿。你以为我让你念书是为什么，我让你念书就是为了让你当高级的小姐。”
老张过来劝我。他是我的客人。他拉乐乐的手，揽她的腰，摸她的脸，乐乐尖叫着，扔下碗疯了似的逃掉了，白白的米饭摔了一地。我站在巷子口，倚在破墙上看她跑远。

江湖

大李带走了乐乐，送乐乐念大学，给她交学费。乐乐不要我的钱，但是要大李的。有时候小女孩的心那么狠。
棚户区拆掉了，我租住到另一个棚户区。我不当小姐了，钱要省着花。
大二的时候，乐乐作为交换生出了国。是大李告诉我的，他说没想到他唯一的女儿这么有出息。我想起那次中考，乐乐差一点点就念不了重点中学了。我突然觉得，我当了小姐卖身体也值得，就算死了也值得。
那段时间大李已经离婚了，常常到我这儿来，每一次来，都会谈乐乐，问我乐乐小候的事情，再告诉我乐乐在国外的情况。
我的过去，他并不介意，拉着我的手要我嫁给他。说愿意用剩下的大半辈子补偿乐乐，补偿我。他说他当初是鬼迷心窍了，疯了似的躲着我。那时候他就该答应和我结婚的。
我的心酥了，身体也酥了，他搂着我的肩，就像很久以前搂着我一样，我忽然明白如果我对哪个男人有过感情，那就是他了，虽然残酷的生活渐渐把这份感情磨灭了。但曾经，分明是有过的。
心在云上飘了一阵儿，我跳起来，拿笤帚打他，赶他走。他苦苦地求我，为了证明自己还将胳膊伸进沸腾的水里，我狠狠地抽他，咬着牙齿：“滚，要不是你，我能成今天这样吗？别以为现在领回了乐乐我就该感激你，滚，滚。”
他真的滚了。
只是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还是谈乐乐的事情，只是不再说补偿我，让我嫁给他的话了。后来，他真的结了婚，但是新娘不是我。

江湖

正在读硕士的乐乐和她在外国的未婚夫一起回来了，是参加大李的婚礼。那一天，我偷偷躲在饭店外，是那么开心，眼泪啪啦啪啦啦队地往下流，把衣服都沾湿了。
    乐乐什么也没有说，没有祝福，也没有哭。大李有些害怕了，一个劲儿对乐乐解释其实他想和我结婚的，我不同意，他才选择了别的女人。
    乐乐摇头，“我不关心你和谁结婚，我只关心我妈，我只关心她。”
    乐乐请求我的原谅。在外国，大李供给的学费并不多，她吃了不少苦，终于懂了我。
    隔着屋子，我说我不会原谅她。在门缝里，乐乐哭成一团。但是我掐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开门。
    乐乐走时，门边留下一沓钱，一件羽绒服和很多保养品。钱是美金，好多好多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花，也舍不得花。保养品和羽绒服我也舍不得，每天抱在怀里，骄傲地对邻居们说：“这些、那些，都是女儿买给我的，我女儿在国外呐！”我给她们看乐乐的照片，她们说你女儿真漂亮啊，比你年轻时还漂亮吧。
    乐乐一直寄钱写信，她说如果我原谅她，她就会丢下工作立刻赶回来。
    我要乐乐幸福，不要她责怪自己。
    是的，我生了病，是艾滋。乐乐高中毕业那一阵儿查出来的。那时候，是我让老张陪我演戏，将乐乐彻底赶回父亲身边。这也是我拒绝大李的原因。
    只是，我常常会梦见乐乐。梦里，总是有灿烂的阳光，我和乐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梦里，我不用说谎，我告诉乐乐：不用祈求我的原谅。妈妈从来没有恨过你，妈妈爱你。

guaiguaima

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情好沉重
怎么说
母亲都是最最伟大的!

sally_smile

沉重.................

yanyi

母爱总是最伟大的。

zjkjwrx

很感动。唉，希望这位妈妈能在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ICESEALILY

人有了孩子，孩子是全部？还得有自己，孩子大了，想想自己走条不同的路吧

menghuan

都有一点想哭了,当然妈妈也是好妈妈,生活总是会让人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特别是为了孩子.
爱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