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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朋友们推荐一本书:《爱的教育》----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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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1:03 | 只看该作者
五 可爱的耐帕尔柑与深山之花

    舅父乘了兴头,又继续说:
    “我庭园中的草木一一都有历史,如果要尽说,怕要费一个月的工夫呢。而且这里
所种的,大概都是难得的异种。
    “你看,那里有柑子吧。柑子原有二十种光景,肉有黄色的,有白色的,有赤色的,
味也各各不同。有一种是香味的,连叶子都香,花香得更是特别。此外还有帕莱尔玛种
的异种,印度种的大种。我所最爱的是,哪,在那最中央的耐帕尔种。那是我在巴西时,
名叫洛佩兹·耐泰的有名的外交官送给我的。我当做巴西的土产背了回来。
    “葡萄牙人称耐帕尔柑为脐柑,脐原大,品种好的却没有核,即有也极小。在巴西,
每年结实两次,既香,味又甘美,最好在未熟时吃。种在这里已不如在巴西的好了,但
在我,粉类之中最爱的还是耐帕尔故。巴西真是好地方,那里的人都很亲切,他们把意
大利称为第二故乡而怀恋着。方才所说的那个洛佩兹·耐泰君曾和我相约:如果他所赠
我的花木盛开花了,他就想亲自到这里来看一看呢!不好吗?像这样的人,真是可令人
怀恋的好人啊。
    “可是,安利柯,也有在别处毫无价值的植物,一植在我这庭园里就变了很好的东
西的。这因为我培植得当心,土壤、日光、肥料都安排适宜的缘故。其中有一种名叫
‘猪肉馒头’的东西。
    “‘猪肉馒头’在意大利的阿尔卑斯山中遍开着引人可怜的花,芳香烟娜,是幽美
的花草。圆圆的球根上面伸出可爱的叶与花,更有趣的是,它常与姐妹花的堇同生在一
个地方。堇是有谦让的美德的,而“猪肉馒头’这家伙呢,却不管是岩石的裂隙里,栗
树的老根旁,无论何处,在天鹅绒似的答中,布置它自己的花床。这家伙在阿尔卑斯那
样的湿的地方,开着蔷蔽色的可爱的小花,喷喷发香,行人闻到了常称为‘飞来的接吻’。
    “可是,在桑·德连寨,却都是‘猪肉馒头’的仇敌。土壤、太阳、空气,什么都
不合它的脾胃。所以无论你怎样移植,都不免枯萎。有一次,我带到地中海边去试种,
也不行。后来又改换方法,把它种在檞树之下,茎是抽得很高,花竟一朵也不开。终于
被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干:在那无花果下面,混合别种的泥土,把它种了,就开出很好的
往来。我所种的原是像在勒里安寨或可玛湖畔所见的良种。现在那有责条纹的黝暗的绿
叶正在答上匍伏了休眠。将来秋天盛开时,你可以送一束给你母亲。”


六 “猪肉馒头’与悲壮的追怀

    安利柯忘了一切静听着,舅父愈加有兴头地说下去;
    “你听我说啊,我从这‘猪肉馒头’曾受到一个大教训哩。
    “人这东西是困难愈多愈快乐的。靠了父母丰厚的遗产过安逸生活的人,无论干什
么都无趣,结果至于连自己的身子也会感到毫无意义了。
    “我也曾屡次听见人说:世间并无所谓幸福的东西,即有,也是偶然的时运使然,
是一时的。其实,这话大铝。幸福不是偶然的时运,乃是努力的结果。我们能制造美物,
行善事,赢得财富与名誉,……同伴,我们也能因了努力与勤劳,获得幸福。
    “呀,这成了忏然的哲学议论了!暂且停止了去看着葡萄吧。”
    舅父说着拔起脚来就走,且说;
    “你看,这里有很好的葡萄藤。”
    舅父的话又由此开始了:
    “这也令人难忘,因为到种活为止,曾费过不少的苦心。但我的爱恋它,不但为了
种的时候的苦心,实还有更值得纪念的往事。且听我告诉你。
    “我的朋友之中,有一个名叫勃罗斯匹洛的船长。他也是桑·德连寨人,和我同事
过不少年月。有一时期,我和他共同买了一艘轮船,装运西西里或赛尔奇尼亚产的葡萄
到意大利,航务上的指挥则二人轮流担任。
    “勃罗斯匹洛是一个大野心家,如果遇到机会,保不住不做不正的行为。所以我根
留心顾到他。
    “有一日,勃罗斯匹洛说:‘第一要防备被偷窃啊。他们恨不得欺诈我们,我们当
然也有反转身来欺诈他们的权利罗。’
    “我回答他说:‘咿呀,不对。只要正直无愧,就什么议论都不会发生的。良心就
是无上的裁判官。如果把良心所命令的事用了头脑去做,即不会有错误。只要是有利于
己的事,人就容易诡称为善行,可是良心在内心大声怒责这种任意假造理由为恶行辩护
的罪人。仅是理由,不能遏灭良心的呼声。照良心之声思考了去实行,就什么问题都没
有了。’
    “在二人之间,这样的意见之争,不止一次二次。勃罗斯匹泪对于我的话常摇头表
示不服,可是口头上却勉强地答应遵从我的希望去做。
    “后来,我因别事到了桑港,有两年没有回来。消息阻隔,无从知道勃罗斯匹洛的
状况。
    “及由桑港回来,先到日内瓦一行,才回到久别的桑·德连寨、勃罗斯匹洛迎待我
时,美尔笑说:‘请代我欢喜,有一件很得意的事哩。我在勃列克号船上可赚十五万元。’
    “我并未欢喜,反吃了一惊。‘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我急忙问。
    “‘没有什么,将来再详细地告诉你吧。’勃罗斯匹洛很是泰然。
    “我很担忧,急思探询事情的内幕。不料未到一星期,日内瓦的裁判所即来把我和
勃罗斯匹洛一并传去。原来他已被人以诈欺取财的罪名告发了。
    “幸而勃罗斯匹洛的律师辩护得好,事情顺利,得宣告无罪。可是我总不放心。及
从勤列克号某旧船员探明真相,为之大惊,原来勃罗斯匹洛曾行了昧心的大欺诈。
    “只要有钱赚,就什么正义道德都会蔑视的勃罗斯匹洛,曾向船发保险公司用了大
大的诡计,骗得了大大的横财。当我不在时,他就独自管领勃列克号的。从马赛开出的
时候,他竟瞒了受主,用盐水装入许多桶中,冒充葡萄酒,保了很大的险。不消说,许
多桶之中有两桶是真装葡萄酒的,保险公司来检查时,他运用手法,只把真的两桶给他
们检查。
    “于是,船出海了。他要瞒骗葡萄酒的受主,就在航行中故意制造危险,把船驶上
小礁去,先叫船员避难上陆,再雇人把假货抛入海中。这样一来,价格四万元的勃列克
号是乌有了,他却可以赚过十五万元的保险金。
    “我从那旧船员得知了内情,就立刻跑到勃罗斯匹洛那里,硬压住气愤说:
    “‘勃罗斯匹洛君!你在想昧了良心发横财呢。’
    “‘说哪里话,官司不是胜诉了吗?’他呆滞了一会儿,支吾地回答。
    “‘请勿欺骗我。你无论怎样地为自己辩护,你的讼师无论怎样会弄舌巧辩,我是
不答应的。’
    “‘你何必来说这样的话呢?事情已早解决了。’勃罗斯匹洛仍想逃避。
    “‘你干的不是欺诈吗?快把保险金如数退还保险公司。’我板起股说。
    “‘那就一面失去了勤列克号,一面还须负担所装货物的损失了。’勃罗斯匹洛说
出他的难处来。
    “‘你说货物吗?货物我不知道。至于勤列克号,原是我和你的公有财产。现在我
把我的一半的权利全部让给了你。我重视你的名誉,如何?但愿你自己勿再做有丧于你
的名誉的事。我从此不愿再与你共事了,请你独自一个人去做吧。’
    “我这样说了,就和勃罗斯匹洛告别。大概我的话很激动了他的良心了,勃罗斯匹
洛终于不曾向保险公司去领保险金。但是他名字上仍留着了一个拭不会的污点。
    “这以后,虽听说勃罗斯匹洛曾向南美阿善丁国的勃爱斯诺·阿伊莱斯航行,可是
详细情形无从知道。这样地过了八年,有一日,我接到他从列瓦来特发出的信,拆开一
看,信中简单地这样写着:
    “‘久不写信给你,很对不起。我今患了重病在此疗养,自知已无生望了,寂寞不
堪,苦思与你一见。请来看我一次,这是我最后的祈求。’
    “我那时尚未忘去勃罗斯匹洛的罪恶,每次想到,就感到刺心也似的苦痛,涌起难
遏的怨念来。因此虽接到了信,究竟去看他呢,还是不去?却思忖了好一会儿。终于被
那最后的祈求一语所牵引,决定到可玛湖畔的列瓦来持去看他。
    “勃罗斯匹洛患了厉害的中风症,在病院疗养。我去看他时,他正在安乐椅上卧也
似的坐着。一见到我,什么都不说,只鸡鸣地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颤抖着立起走到
桌子旁,开了抽屉,取出一个大大的纸包!
    “‘这这……这里面盛盛……盛着二万元,是勃勃……勃列克号的代代……代价的
——……一半。你你……你为了我我……我的名誉,曾大大……大度地把把……把这给
予了我。托托……托了你的福,我我……我在勃爱诺斯·阿伊莱斯大大……大赚了钱。
现现……现在把这奉奉……奉还给你。这这……钱不是作作……作了弊赚来的,我我……
我为想恢复男男……男子的名誉,什什……什么苦都已受受……受过。请请……请把这
收了……’他这样口吃着恳切地说。
    “我被他的态度所感动,一言不说,接受了纸包。勃罗斯匹洛口吃着继续说:
    “‘白契君:我我……我现在把债金还还……还清了,你你……你非恕看我不可。
知道我我……我的罪恶的,恐恐……恐怕只有你一人吧。我我……我不得你的总有,无
无……无论如何不能到下世去,请总恕……恕有了我。恕恕……总有了你你……你的老
朋友。’
    “我对着流泪忏悔的勃罗斯匹洛,自己也几乎要出眼泪了,可是竭力忍住了,用严
格的语调对他说:
    “‘那么请凭了良心说真话,你在勃爱诺斯·阿伊莱斯,八年之间确在正直地劳动
吗?’
    “‘当当……当然罗。凭凭……凭了母亲的名宇,我我……敢……’勃罗斯匹洛这
样口吃着回答。
    “我听到他这样说,就安慰他:‘好,那么,我不再把勃列克号的事放在心里,也
不再计较你过去所做的行为了。请安心吧。’
    “这样一说,勃罗斯匹洛欢喜得至于紧抱了我放声而哭、他从那时重新另做了人了。
    “这原是可喜的事。但我因不放心勃罗斯匹洛的病势,不好即走,暂留在那里看视
着。勃罗斯匹洛拄了手杖由仆人随护着,蹒跚地在屋外像小孩一样地行走,愉悦地看那
四周的风景。见到附近有开着的‘猪肉馒头’,他就摘了一束花来送我。他从前只认识
金钱,因了灵魂的更生,心情已变得如此优美了。
    “我这才放了心,到第十日就向他告别。勃罗斯匹治见我要走,很是悲伤,牵住了
我呜咽流泪,恋恋地反复对我说‘再会’,说‘祝你好’。
    “我登上马车,最后回头去呼‘再会’,勃罗斯匹洛忍住哭拉‘唤唤’地高叫,悲
感之极,发不出明白的声音来了。
    “下了马车,正要把行筐提到湖中的轮船上去,见还有一个大大的包,写有我的名
字。还附着一张勃罗斯匹洛的字条,字条上这样写着:
        亲爱的白契君!
            我知道你爱‘猪肉馒头’,为了想送给你,特于散步时采集
        得百来个球根,请带去种在桑·德连累府上。开花的时候,我
        当已早不在这世间了。但你总会记及我的吧、我曾一次犯罪,
        幸得你的恕看,我可以安。心而死了。再会,白契君,永久再会!
                                              勃罗斯匹洛拜”
    舅父沉默有顷,叹息了一声,对安利柯这样说:
    “安利柯,我怎样爱护这‘猪肉馒头’,你可知道了吧。勃罗斯匹洛是死了,花却
年年发放好香。我每次见到花,不禁就想到一生间悲壮的往事来!”


七 别怕死

    舅父又感慨无限地向安利柯说:
    “安利柯,我一味对你说些死去了的人的事情,这也许是年龄老了的缘故吧。活着
的人往往把死人忘掉,即使记起了也要加以忌讳。其实仔细想来,生与死是联结的,活
着的人总免不掉死。所以从幼时就非不怕死不可。为了正当的事光明磊落地死,有什么
可怕呢注正直的人,死是安静而快乐的。
    “人这东西是很奇怪的。一方面竭力地使死人从家里离开,不再记得。及到了忌日,
大家却又流了泪把无可挽回的事无聊地互相谈说。有时候还要不惮遥远到墓地去拜谒。
    “我却不然。我不把墓场造在远处,就造在自己家里、我不把死人当做已死者,而
认为他是永远生存而可亲近的人。你看,这里的草木都是故人的面影。我无论坐在室中,
无论徘徊在庭问,都常与故人谈笑c有时,草木的芽或花能显现故人的面影,欢迎我说:
‘我在等你呢。’
    “远远的墓场,上下只有故人的骨,而我的家里,却有故人的灵魂活着,还发光吐
香。死去的人是毫不用怕的,如果你觉得死人可怕,那定是你入了恶道的时候。所以非
把怕死人的心情除去不可。
    “一切东西,是活着的生命,同时也是要死去的生命。现在欣欣向荣开花的草木,
一遇到冷寒的秋风,就非飒飒枯落不可。在同一气候中,叶也有强有弱,尽有未秋先凋
的。对于飘然落下的叶来说,泥土就是它的墓场。但从这墓场里,却萌芽出新生命来。
    “我们应爱人生,乐人生,把人生弄得更美更善。但不可因此做怕死的怯弱者。死
是休息疲劳的安息,是白昼好好劳作以后的黄昏罗。死不是如怯弱者所见到的草藁人,
也不是如绝望者所见到的幽灵。
    “记起亲爱的故人,是可爱的事。把亲爱的故人的灵魂留住在自己的屋里或庭间,
是一种极大的快乐。因为无论住在屋里或步行庭间,都可与故人晤对。生与死是用了可
怀恋的爱的绳联串着的,好像今日与昨日相联串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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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1:43 | 只看该作者
第九

一 伟大的国民住的大教训

    某星期日,安利柯与舅父二人应街上的医生之用吃了午饭,愉快地一同回家来。街
上走着许多人。
    舅父街了桃心木的烟斗,一边走,一边快活地喷着云也似的烟雾。
    舅父的吸烟真妙,因他所喷的烟的样子可以推测真心境如何,所以特别。微弱的烟
像断云似的断续而出时,那就是暴风雨快要到来的征候,不久即要发怒了。所喷的只是
细而连续的烟时,那就是下时雨的时候,是舅父心里有着什么悲哀而悄然的征候。如果
大云与小云汹涌地交互喷出,那就是气象易变的当儿。像今日似的尽是大云卷叠而出,
那是表示气象的晴快,是舅父心里快乐的征候。
    安利柯见了舅父喷出来的烟,不觉暗中窃笑着说:
    “舅父。”
    “唔。”
    “舅父今日很高兴哩。”
    “唔,不是没有不高兴的道理吗?方才和最要好的朋友愉快地共进午餐回来。你呢,
又较前强壮得判若两人。街上的人都快乐地走着,熙熙攘攘。这许多人经过了六日的劳
动,在今日星期天快乐地游戏着、啊!我很满足!置身在快乐的人群之中,此外更有问
求呢?”舅父说。
    “但是,舅父,这许多在街上行走着的人们,自己都觉得是幸福的吗?”安利柯问。
    “唔,似乎很幸福呢。至少今日是觉得幸福的,明e也许就难说了。过了幸福的一日,
一到明日早晨就有的入海,有的到工场,有的执掉,有的执锤,也许要感到不舒服吧。
但这也不过暂时的事,不久就会说说笑笑,或是吹着口哨,去快乐地着手工作吧。”
    安利柯点点头。
    舅父继续说:
    “从这里可以一眼看到那个村子的风景吧。那个村子有五六百居民,只要查察那五
六百人的生活情形,那么国家中发生的问题也就大体可以知道了。
    “那个村子和这条街的情形略有不同。这条街是小街,也和那村子一样,住着许多
阶级不同的人们。这原是到处都如此的。但在这街上,却没有一个人是用财产的有无和
地位的高下来分别待人的。
    “这街上并无百万的巨富,连五十万的富人也没有,最有钱的大概就是我了。但我
的财产也只能维持生活而已,此外更可想而知。各家都仅能糊口,财产虽不多,这些人
们,却有着爱自由平等的精神,真可称赞。这精神才是比石炭大王之富更贵重的东西啊!
    “住在这里的人们中,有些人仅就山岩的瘦地种二三株葡萄或一年仅能取半樽油的
橄榄,劳苦万分。至于住所,有的竟只有难柴间那样大。话虽如此,却仍能蝴口,衣食
一切均以血汗得之,不曾受惠于他人,也不曾盗取他人的什么。人的尊严,要这样才得
保持。
    “这条街上不能自食其力的一个都没有。如果有向你拱手求布施的,那必是从别处
来的人。
    “喂,安利柯!人的第一步就是尊严罗。卑屈不正的家伙不是人。这街上的住民都
是尊严的人物哩。你见到他们在路上彼此相见为礼的样子吧。他们之中,屈腰如猫,将
手中的帽低触到地的人,是一个也寻不出的。即使全世界的富豪浮勃利可谛到了此地,
他们也不过称他一声‘卡洛叔’而已。这也并不是高傲,他们觉得与其尊称他为贵族或
高爵,不如对他用亲切的称呼好。
    “你看,他们在今日的休息地快乐地游戏。他们之中,前六日间有的在船上劳动,
有的在兵工厂劳动,有的在公署劳动。到了第七日的今日,则愉快地嫁游。不是吗?有
吸烟的,有饮苹果酒的,也有眺望着海的。还有人在店肆里或酒铺里。可是他们用自己
的钱去买,决没有赔欠钱的。
    “哪,那里有许多女人哩。这些女人和别处的女人大不相同吧。都那样地挺直了身
子愉快行走着。她们之中有炼瓦女工,有挑担贩鱼的,也有农人,可是都如此漂亮。她
们在前六日中都是撩起了衣襟或是赤了足奔走的,今日却足上穿着十五元或二十元一双
的鞋子,颈上围了围巾,还在松松的发上插戴着美丽的花……你看,不是三五成群手挽
了手在那里快乐地来往着吗?
    “哪,的确,这里的人都有一种崇高的地方。至于报恩的精神,真是了不得,别人
有思于他们,他们也以恩相报,偶然些许的好意,他们也总不忘怀,永久地心感着。我
久客外国,无论在何国,从未见有这样的好风气。那时偶然回来,见到些微的帮助也要
百倍千倍地报答,颜以为是尽事,后来才知道我大大地误解他们了。
    “曾经遇到过许多这样的事:有一日,一如人来说:‘我的孩子死了,前给我一枝
花吗?’我就折了给她。
    “又有一日,一个男子来说:‘我的儿子想入兵工厂去学习职工,不给我介绍介绍
吗?’我替他介绍了。
    “又有一日,来了一个水手,恳求我说:‘我并没犯什么过失,不知为了什么,被
认为犯了罪,要受法律裁判。我决没有那样的行为,你不能代我设法求赦免吗?’我答
允了他,设法免了他的处分。
    “后来,这三人的家属每逢季节必送礼物来。鱼咧,无花果咧,草茵咧,按时送给
我。我不快起来了,终于在第三次送礼物来的时候,我愤怒地叱责说:‘这算是什么?
我只帮了你们一点小忙,你们竟要如此多礼!我并不是要想得你们的礼物才帮你们的,
只是高兴帮忙就帮忙吧咧!’
    “我这样怒叱,不曾想到他们送礼物来是出于真心。结果我也只好释然于怀,为方
才的误会道了歉,快快活活地把礼物收受了。
    “你想:这礼仪谢恩的心底里,不是含有高尚的感情及别种更可尊贵的东西吗?哪,
谢恩的心原是高尚的,而他们在这高尚的心中还有一种自尊的精神,就是以为:自己虽
贫穷,却能送礼物与有钱有势的人。
    “安利柯,这才是重要的事啊!人没有自尊心将如何呢卿使不免显得高傲,自尊心
仍是可尊贵的。有自尊心的人决不会干单屈的事.无论是怎样的穷汉,只要他有强烈的
自尊心,就可使大富豪拜服他。
    “这自尊心究由何而生的呢?赤手空拳始终和世间破涛相搏的人……觉悟到除了自
己的力,自己的手腕,自己的知识,此外一无可情的人!像这种人,才会发生



出自尊心来.

    “啊,可是我很悲观。近来桑·德连寨的青年为了要想在公司或兵工厂谋职业,都
丢了来锄,把祖及父传下来的农业放弃了。这等人在被人雇佣的奴隶制度之下,就会失
去独立的精神与自尊心。
    “但是我也不欢喜一味悲观。我是个乐天主义者,相信人类会有无限的进化的。我
确信:两三个大实业家如果右一日发展到了绝顶,其力必会被分配于民众,劳动者仍会
用了从前同样的独立心与自由精神去从事劳动的。
    “政治上也有着和这同样的步骤呢、初刚小国家分立,及战争起,小国家乃被合并
了成了大国家。大国家间的战争一经到了极度,于是就成立神圣联合的世界,各国家被
统一手全人类之下,仍得各保其独立与自由。现在无论如何,已有国际经济会议的必要
了。看吧,到你的子孙的时代,这神圣的人类世界必将实现哩。懂了吗?安利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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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2:25 | 只看该作者
二 独立自尊

    舅父热心地继续说:
    “安利柯,看啊,在这街上行走着的都是乡下人呢。真愉快,他们之中找不出一个
醉汉。至多也不过走进咖啡店去,吃杯苹果酒或果汁,玩回纸牌而已。并且,除星期日
外,咖啡店家家都关着门没有顾客,在六日之中,大家一心劳动,从办事处、兵工厂或
渔业场回到家里,就一家团聚,在晚餐桌上快乐地饱餐,餐毕走出街上看海吸烟,一会
儿就回去睡眠。在这街上,弹子房一所都不必有。让他们打弹子,他们于喜欢看海。海
是什么时候都美,它不论对于贫人或富人,不论对于有学问的或无学问的,都给予以同
样的喜悦。
    “也许就因这个缘故吧,自幼与海亲切的这土地的人们很知悉政治上社会上的事,
感觉到自由独立的必要。所不好的,只是时时受恶新闻的教唆,被引起了不平,有使官
厅不放心的事而已。官厅方面也太神经过敏,多方把优,常向我探问这里有无什么阴谋
家或同盟团体。我总是如此答复他们:‘……怎会有这样的人啊?这里并无暴徒。所有
的都是能劳动有家室有田地的人。住着有家室田地而能劳动的人的处所,决不会有什么
骚动的。这里的青年,原有在咖啡店里像议员学者般大谈其政治思想的,但一到了工作
的场所或是回到了家里,就一切都忘了。这里的人们都是能依靠自力生活的实际家,有
着正当的头脑,像书册上新闻上所写着的不稳的谈论,他们决不会轻信的。……’
    “如何?安利柯,确是这样的!咿呀,我已说得太多了,说得太多了,但我所说的
尽是真实的话,你不要忘却。
    “我还有一件要教你明白的事。人无论学什么,可有三种方法:一是从书本去学,
一是从他人的经验上去学,一是从自己的经验上去学。这三种方法之中,任择一种,都
应有同样的结果,可是实际上却不然。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其价值如果比之铜币,那么
从他人的经验得来的知识是银币,从自己的经验得来的知识是金币了。
    “知道了吗?用自己的头脑思索,用自己的腕力积得经验的人,不但知道事物,且
能作正确无误的判断。遇到有应做的事,就能着着进行,至于完成。这样的人才有真的
自由,才能独立,才有自尊心,才能镇伏浮动之辈的干扰。可是,世间尽多轻浮躁率的
人哩,他们并无从自己经验得来的知识,妄信了从书本上看来或从他人闻得的话,甚而
至于对于毫无足重轻的事也组了团体来喧噪。结果什么都无把握,一哄而散。所谓轻浮
者,所谓有眼的盲者,就是这种人。这种人无论集合了多少,一时怎样地气焰很盛,究
竟只是乌合之众而已。我前次曾对你说过不要怕死的话。这种人才是怕死的卑怯者,他
们对于正义的事,是无单独挺身而战的勇气的。”


三 高尚的精神

    “如何?知道了吗?”舅父的话还继续着。
    “我方才曾大大地称赞这里的人们,坦如果遇到他们之中有人发谬误的言论或是做
傲慢的行为,我是决不答应的、以前曾常常有过这样的事。却是真有趣啊!他们当初并
不育服从我的话,及试验失败,知道了自己不是,这才回转头来向我谢罪了。
    “无论他人有着任何错误的见解,我决不利用自己的身份或社会的势力妄图威压。
如果有人为我的地位或势力所减压而变更具见解,那不是真正的反省,只是卑怯的变节
而已。
    “有一次曾遇到很有趣的事哩。姑且当做例话来告诉你听阳:
    “这街上现有着两个船公司,最初只有一个。其所做的生意,是运输就地货物或是
送工人往兵工厂。生意很好,有时应付不及,船公司中的下级船员们乃成立了一个组合,
集合小资本另造一艘小轮船,在公司的对门设店营业。计划实现以后,得步进步,愈想
发展,又加造了一艘船。
    “公司方面呢,当然不肯坐视,也另添买一船。于是,公司与组合之间大起竞争,
船费大减,便宜的只是乘客。
    “这原算不得什么,既然要做商业,当然免不了要竞争的。可是组合方面却说出这
样的话来:‘我们是劳动者,所以正义是属于我们的,快把公司的一切设置打破!’他
们为了要达到这目的,来和我商量,要我帮助设法向政府求补助金,弹得打倒公司,发
展组合。我愤怒了人他们说:
    “‘什么话!我不愿帮助你们成傲慢者!’
    “‘我们是劳动者,劳动者是正义的。至于公司是以垄断利益为目的的。’组合的
人说。
    “这真是等于放局的理由。我于是对他*这样说:‘不错,你们是劳动者吧,这是
好的。你们想不让资本家独占利益,这见解也可佩服。但公司方面也曾做着有益的事。
如果没有那公司,公众的不便不消说,兵工厂的工人们就要不能上工去了。所以,政府
的补助如果必要,理应组合与公司平等地同受。组合与公司互相协调了图社会一般的便
利,这不才是真正的美的劳动者的精神吗?’
    “被我这样一说,组合的人们很不乐意地回去了。后来觉得我的话不错,就重来道
歉,要求我代陈政府。我和政府去说,政府也赞成我的意见,同时补助公司与组合。自
此以后,公司与组合双方和好,现在平和地营业着。凡事一为感情所驱,把判断弄错误
了,自己与他人就都会受到无限的损害的罗。”


四 历史的精神

    “喂,安利柯,听了许多时候认真的话,也许已感到厌倦了吧。”舅父轻快地把语
调一转,又继续说:
    “话虽如此,你要想用了自己的眼去看实际的社会,用了自己的心去作正确的判断,
非有我舅父的这精神不可啊。
    “学校繁琐地把十代百代的历史教授学生,无非养成无益的知识而已。历史的真的
精神,除了我舅父方才所告诉你的以外,更没有别的了。
    “冗长的历史书中,什么某国国王在共处被杀咧,某年某月某种战争开始咧,继续
若干年咧,战死者若干咧,某国取得若干赔款或领土咧,诸如此类的事,记得很多很多。
不错,这样的事原曾有过,但因了这些,历史的精髓是无从知道的罗。
    “徒然记忆了许多这样的事有什么用?要知道历史非有真的心不可,又非有正确判
断的头脑不可。所以要成真的历史家,只读书是不行的。须练习把周围日常生活的事实
用了自己的眼去看,用了自己的心去感受,用了自己的头脑去判断那自由正义的精神是
在怎样地发展着。对于村中发生的一件琐屑的小事,能注意,能不为他人的意见所动,
仔细观察,用了自己的心与头脑去批判,这就是将来成大历史家的准备哩。
    “在成大历史家以前,非先成小历史家不可。能知一家的真的历史的人,才能知一
国的真的历史。张三与李四的邻人相骂之中,实包含着拿破仑和英国拼命战争的萌芽啊!
    “你如果能够写出自己一村的历史,那你就能给予道德宗教或政治以大教训了。这
比之于徒事理论的学者的大著述,其价值不知要高得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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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3:1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

一 不知身份

    第二个星期日,安利柯又和舅父去公园散步,在科全套的石级上坐下。今日游人仍
多,从港埠那面沿了墓场小道走着的,约有二三百人光景。有拽着母亲的小孩,有曲背
白发的老人,有医生,有渔夫,有军人,有船员,有宪兵,有农夫,有侯爵,也有小富
翁。
    舅父熟视着他们,忽然不高兴了,哪哈地说:
    “喂,安利柯,看那样儿啊!看那全不调和的丑态啊!”
    “舅父,你说什么?”安利柯问。
    “那服装罗。服装原须适合自己的职业或趣味才好,可是现今却和从前不同,只以
模仿富者为事了。这种服装表现着虚伪的心,大家想把自己装扮成自己以上的人,多可
笑!”
    舅父继续说:
    “喏,你看那边携着手在走的二少女,一个是渔夫的女儿,一个是洗衣作的女儿哩。
她们却都穿着有丝结的摩洛哥皮的鞋子,真是像煞有介事!那种鞋子,如果在从前,只
有侯爵夫人或博士夫人才穿舵.
    “啊,那边不是有一个贵妇人来了吗?你看,那个似乎产热地着黑衣服的。其实,
那是以搬运石灰为业的女红欢夫哩.不管鞋子匠与裁缝师怎样地苦心,那种服装和那种
女子是不相称的。服装由式样或色彩虽模仿了贵妇人,不能说就可适合于任何姿态或步
调的女子的。
    “那些少女的母亲的时代真好啊。那样华贵的长靴,天鹅绒或绸类一切不用,在朴
素的木棉衣服上加以相称的围裙,宝石等类不消说是没有的,至多不过在头上插些石竹
花而已。那种朴素而稳量的样儿,全像是一种雕刻,看去很是爽快。农家的女儿们,下
级船员或澳大的女儿们,心与形相一致的,真可爱哩。
    “风气坏了的不但是女子,男子也成了伪善者了。我在这许多行人里面曾仔细留心,
看有否戴从前劳动者所曾戴的帽子的,竟一个都找不出哩。在现在,连下级船员也把他
们上代所戴的帽子加以轻蔑,都戴起饰有绢带的流行麦秆帽或高贵的巴拿马帽来。他们
从前原是只要有粗朴的上衣一件就到处可去了,现在却饰着嵌宝石的袖纽,穿着有象牙
雕刻纽扣的背心了。唉!昔时的壮健正直的船员们现在不知哪里去了!昔时的船员们,
自有其和那被日光照黑了的脸色相调和的服装,无须漂亮的衬衫与领带。
    “弥漫于现代的虚伪,不但造出了职业与服装的不调和。那些劳动者们大都已忘去
了自己的美,伤了自己的德,一心想去模仿富豪博士或贵族。其中竟有从侯爵或博士讨
得旧衣服,穿了来卖弄的青年,还有喜欢穿每年来此避暑的旅客们所弃去的旧衣服的孩
子们。那样子多难看啊!他们把虚伪的现代社会整个地表现出来了。
    “看啊!我这恰好合身的用汗换来的化斯蒂安织品的衣服,有素朴味的这仿麻纱的
衬衫!这是我可以自豪的,这和从富豪身上取下的天鹅绒服,与任你怎样洗涤也有污点
的向人讨来的绸衬衫,是全然不同的。近代人常做着平等主义的乐园的梦,其所谓乐园,
只是女婢想希望有和伯爵夫人同等的服装。这种灭亡的平等观,是会把强壮与健康的自
然美破坏的。
    “但是,安利柯啊!裁缝与鞋匠虽造成了社会的虚伪,还不必十分动气,更有可怖
的事哩。
    “看啊,那些人们不但诅咒适合自身的服装,还以自己的身份职业为耻呢。这才是
可怖的近代病啊!此风在大都会中日盛,且竟波及到这小小的桑·德连寨来了。
    “安利柯!你将来如果选定了自己的职业,要以职业自营,决不可以自己社会的地
位为羞耻。
    “我旅行柏林,曾为意大利人感到大大的耻辱。那里的人们并没有我们意大利人一
样的伶俐与懂得艺术,可是所有一切的阶级的人,对于自己的地位都有着一种矜夸。不
论是电车上的车掌、马车上的马夫、小卒、店员,或清道夫,都不问其社会地位的高下,
对于职业用了矜夸与自信,执行着自己的义务。在那里,谁都不看上方,但看下方,似
乎夸说:‘我才是了不得的人,’向上拈着髭须。
    “可是在意大利却完全相反。意大利人只看上方,一味苦心于模仿上方。自己没有
一定的立足点,拈着髭须以自己的地位自负的人,到处都找不到。意大利人所最擅长的
就只是装无为有。做鞋匠的如果要想成一个全街首屈一指的鞋匠,照理只须拼命努力就
好了,可是他却一味想向世间夸耀自己不是鞋匠,即使只是星期日一日也好。到了积得
些许的财产时,就想不叫自己的儿子再做鞋匠,至少想养成他为律师,为医生,为官吏
了。所以,意大利人是想把自己的无能用虚伪来遮成的卑怯者。像这样的家伙,哪能一
生不苦啊!
    “要想把自己提高的向上心原是好的东西、但虚荣心与自视自己的职业的精神是可
诅咒的、只要能完成自己的职务,在鞋匠就应以正直的鞋匠自夸,在农夫就应以正直的
农夫自夸,在兵卒就应以正直的兵卒自营,还应自夸是一个正直的人。决不会有想以平
民冒充贵族或捐买爵位等下等的事。
    “我有一个朋友,他到了五十岁,积得了财产,就会捐买爵位。对于那种人,我即
不愿再交友了。平民出身有什么可耻?爵位在人有什么用?捐买了爵位,结果适足为真
正的贵族所嘲笑,为平民所鄙败而已。那样的人,和那因鄙夷父亲传下来的帽子一定要
戴巴拿马帽的下级船员,及平目赤了足背石灰桶的女扛驳夫在粗蛮的足上套着贵族用的
摩洛哥皮的鞋子一样。
    “如果我真是伯爵或侯爵,那未对于这代表着国家一部分历史的爵位,也原不该引
以为耻。我对于伯爵侯爵不艳羡,也不放意加以鄙薄,只是见了伯爵称伯爵,见了侯爵
称侯爵而已。我决不想受非分的权利。
    “安利柯!如果树根向上生长,鸟住在水里,鱼住在空中,将如何?可是,世间尽
有这样的人哩,不知身份,也应有个分寸,我与其做那样不知身份的人,宁愿做穷人,
宁愿做病人。穷人只要劳动就可得钱,病人只要养生就可治愈,至于不知身份的人,是
无法救治的。”
    舅父说到这里,安利柯不禁插口问:
    “舅父,不知身份的人,世上确似乎很多。他们究竟有什么不好呢?”
    “这吗?唔,喏,有个很好的实例在这里。”
    舅父继续说出下面的话来:
    “喏,那边走着两三个不知身份的人。我很知道他们的历史哩,你且听着!
    “看那昂然阔步的青年吧,他不是戴着漂亮的黑帽子,穿着时髦的印度绸的裤子与
华丽的背心,像煞一个绅士吗?无论他怎样地装作绅士,素性是一见就可知道的。那血
红的领带与绿色的背心,多不调和?那闪闪发着光的表链也不是真金,是镀金的。指上
虽亮晶晶地套得有两三个指环,当然也是赝物。
    “喏,看啊,他带领了四五个跟随者,样子多少骄慢!那帽子大约值三十元吧,你
看他脱下咧,戴上咧,已不知有几次了。他的用意似乎在引人去注目他,他以得到阔人
的注意为荣。
    “他是一家酒店里的儿子,其亲戚不是裸体的渔夫便是赤足行走的女子。他怕这些
人们呼他为‘侄子’、‘从兄弟’或‘舅父’。有一次,他与斯配契的富豪之子在街上
同行,有亲戚和他招呼,他竟装作不相识的路人管自走过去了。
    “他的父亲从一升半升酒里,积得若干钱,想把他培养成为律师,叫他入了赛尔兹
那的法律学校。他毫不用功,一边却以博士自居,结果就被斥退了。于是,父亲又想使
他成为教师,把他转学到斯配契的工业学校的预科去。在那里也连年落第,等到被学校
斥退的时候,口上已生出髯须了。从此以后,学校的椅子在他就不及弹子房与咖啡店的
有趣味。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像煞有介事地谈什么政治,谈什么社会问题,喜欢发毫
无条理的议论。
    “有一次,那家伙曾在激进党的无聊报纸上发表一篇荒唐的文章,当地的不学无术
的人们居然赞许他是个学者了。那样的家伙没有从事职业的腕力,至多只会在选举时做
个替人呐喊者,或在乡间做个恶讼师而已。
    “那家伙是不喜饮母亲手调的汤羹的人,是恐怕漂亮的裤子弄脏要用手巾拂了藤椅
才坐的人。无论他怎样做作,自以为了不得,究竟是个卑贱无学的家伙,故遇事动辄埋
怨富人与有教养者,把由自身的弱点而起的不平委过于社会,于是就忏然以革命家自许
了。那情形宛如水中的鱼硬想住在室间,拼命挣扎着。如果那家伙不做这样愚举,弃去
了虚荣心,去做一个身份相应的正直的下级船员、渔夫或农夫,还是幸福的……”



二 幸福在何处

    舅父的话还未完毕:
    “不知身份的实例,不但是男子,女子也有。暗,你看那在门旁立着的女人啊。她
穿着黑级的上衣,戴着加羽饰的漂亮的帽子。那家伙也是个不知身份的人。你看,她手
上有指环,还有腕镯,胸前有金链子,还有金表,……那样儿宛如市上金首饰铺的陈列
柜。她虽全身用贵重的金饰包着,可是没一件不是恶俗的流行品,她是个除了自傲、不
自然、土俗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家伙。人在她旁边通过,那理发店中所用的香水的气息
就扑鼻而来。她自己好像登入了象牙之塔,俯目看人,似乎不屑与人交谈的样子,常把
口半开了不出一声哩。
    “她在二十年前曾充作了领小孩的女婢,随某姓家属到南美的寥·格兰代地方为佣。
在那里与一老翁结婚,五六年之后,丈夫死了,遗产由她承袭。如果于遗产以外能承袭
得若干常识的教养,原是很好的,可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她把她那肥胖的躯体装饰得
如火鸡一般地华丽。回到故乡以后,不屑再与旧日伴侣来往,闯入贵妇人队中。可是她
的出身是大家都知道的,见了她那竭力地装作有教养的样子,竭力地进去土语愿用葡萄
牙语,……就是愚者也不禁要发笑起来哩。
    “大家都称她为‘男爵夫人阁下’,这绰号含有着讽刺与怜悯。她并不是什么坏人,
如果顾到了自己的身份,不忘掉往昔的地位,老老实实地与鱼肆的主妇们或下级船员的
女儿们和睦交往,那么她必会被大家所爱护系近,必能利用自己与财产来聚集一伙快乐
的朋友吧。而且,从身份比她高的人们看来,也必会把她当做好人,好好地将她的。
    “哪,安利柯!世间不知身份的人何其多啊!这种人都要寂寞地陷入不幸中去。如
果自己能在力量相应、气质相应的职业上得到矜夸与悦乐,原是一旦就可转为幸福的,
可是……
    “他们不明自己的天职,又梦想着不当的幸福,所以只着眼于世间的外表,以为非
有钱就不能快乐。所以,只要能有钱,就什么都可牺牲。如果不能赚到钱,至少也须装
作有钱的样儿才爽快,这是何等浅见啊。
    “哪,把富认作幸福的标准,这是大大的谬见啊。神的摄理并不如此。握了锹锄整
年在日光下赤足劳动的人们中,也有非常幸福的人;拥有巨万之富的人们中,也有非常
不幸的人。人常做一行怨一行,以为换了职业就可幸福,那是错的。人非在适合于己的
地位境遇中是不会幸福的啊。
    “譬如:一日都未曾劳动过的富者,不能领略终日流汗劳动着的樵夫的安闲。樵夫
完了一日的劳作,在以空腹临晚饭的时候,是感到无上的幸福的。樵夫能熟睡到天明,
而富翁之中却常有夜里睡不着的人。
    “顺便在这里说给你听吧。凡不做筋肉劳动的人,是不知道人的尊严的。从事劳动,
不但能使血液里的毒素由皮肤发散,并且连精神中所存的毒素也向外排除,使心清清快。
精神中一经积有毒素,就会对人生悲观或给他人以恶感。
    “人生最高贵的悦乐在有健康的内脏、强健的筋肉与爽快的精神。没有了这三者,
一切道德的经济的幸福就都不能获得。所以,安逸的富人反不如贫穷的筋肉劳动者来得
幸福。贫穷劳动者常能不寻求幸福而得幸福,富人到处寻求幸福反求不到。
    “所以,人不可太富,但太贫了也要不得,不贫不富,从事于自己的职业即可生活
的中等人最为适当。从来有名的道德家、高尚的伟人,差不多可以说都出于这阶级的。
    “不要一味着眼于上方,模仿他人。能着眼于下方的,才是智者。住三层楼不如住
二层楼的安全,住二层楼不如住平房的安全。地位低些不要紧。只要我所做的事比人优
越就好了。安于二等鞋匠,不挂一等鞋匠的招牌,正直地来做一等鞋匠以上的工作:要
这样的人,才真是尊严,真是聪明。也要这样,才能领略到人生的尊严的满足。这满足
会在自己的周围造出悦乐与道德的健康的空气。对吗?安利柯!又,人无论是谁,在某
一时候,在某一地方,在某一事务上,总会遇到立在人上的机会的。哪,只要顾到自己
的身份,在适合的境遇中,用了爽快的心情去努力劳作,总有一日会遇到非此人莫属的
机会。这样的人才能知道幸福。如果不知身份,不幸的心情就会愈弄愈深起来,这是很
明白的事。那些不知身份的人们,日回想求幸福,其实,他们的希望正和雀的想生鹰,
狐的想与狮子争百兽之王一样。”
    舅父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说:“啊,就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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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3:4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

一 柠檬树与人生

    又过了几日,舅父在自己的庭园里对安利柯这样说:
    “安利柯!我爱大地,大地是万物之母,在万物是最后的朋友啊。大地把我们永远
抱在那温暖的怀中。我在遗嘱上曾写着:‘勿将我的遗骸火葬,给我理在可爱的土中。’
真的,如果你们不害怕,不厌憎,那么最好请给我埋在那株大柠檬树之下。我爱柠檬,
尤其是那株柠檬,是我手植的,有着种种可纪念的事。初种的时候原是很小的一株,现
在,你看,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坐在那树下,就觉芳香扑鼻哩。
    “安利柯!爱好大地,种植树木,是非常有意味的事啊。譬如说,你现在种下一株
苹果树去,将来树长得比你还大,长寿不凋,会用了树荫、花、果使你的子孙快乐。还
会将你培植的苦心告诉你子孙知道哩。
    “我崇拜大地,陶醉于大地之香。每当长晤以后,好雨袭来,树木倾吐艳绿与芳香
的时候,我冒雨到室外去看,仿佛觉得树林里充满了美的诗,天地重回复到太初一般。
    “我被大地的雄辩所动,有时竟有执了锻茫然许久的事。土是活创,其中盘着的无
数草木之根,宛如生命的脉管。我能倾听大地的脉搏,辨悉大地的言语。大地把其希望
或要求告诉我!有时说要饮水了,有时说要吃什么了。我用喷水壶把晶珠似的水灌溉,
大地就快乐地吸入。我握了锄把永眠的土加以翻动,那上就在日光下跳起身来,吸收了
新的生命,长出可爱的萌芽。
    “大地把一切的东西都收受了去,为我们净化。化腐败物为养料,再化成可爱的蔷
薇花瓣或葡萄的卷须。动物与人虽只管把污浊的排泄物散到地上,大地却有把此净化的
神圣的功能。
    “不但如此,大地于净化一切的不净物转成芳香与甘露以外,还用了那绿的叶来使
空气清净。在红尘万丈的都市中疲劳了的人们,一到乡间,入了大地的怀抱里,就会身
心顿爽,恍如苏醒。只要一得这大地的健康的母亲的接吻,谁都能够恢复清新的感觉与
纯洁的心情。
    “试想啊,法兰西为德意志所败,曾担负过五十亿的巨额的赔款。战败国要支付五
十亿的巨款,为什么不曾灭亡呢?这就是因为法国有着爱土地的农民的缘故。现在醉心
都会的人们虽群趋入巴黎、马赛或里昂,但整几百万的农民却能爱着土地,为了爱和良
心握着犁锄,所以法国是决不会灭亡的。
    “但是,我们意大利怎样?意大利没有爱好这生命之母的大地的人。神所恩赐我们
的最肥沃的土地,在许多世纪以来供给过我们面包与葡萄酒的土地,有谁在酷爱它啊!
    “大地给予我们健康与诗,还不竭地供给财富。我们非酷爱土地不可。大地很宽大,
常以百来偿一。
    “安利柯!哪,你也来坐在这柠檬树下吧。真香啊!我在一切植物之中,爱有酸味
的果木,尤爱柠檬。柠檬富于雅趣,有不断的生命之香,发育虽缓,生长力很是坚固,
叶常绿,根叶花实无一部分不香。
    “在植物性的酸味之中,最佳的就要推柠檬了。因为香味太好了,食用时颇令人感
到奢侈哩。你如果夏季旅行到地中海沿岸一带,那才会知道新鲜柠檬的香味的可爱呢。
    “柠檬还有许多优点。它终身开花,结着青的实与成熟的实,这是和别种果木不同
的地方。别种果木每年只开花一次,结实一次,柠檬则终年毫不疲倦,不论何时都快活
旺盛地饰着芳香的绿衣,垂着泼刺的实。如果我在出世以前,神问我:‘你倘生而为树,
你愿成什么树?’我必将这样回答:‘我愿成柠檬树。’真的罗,我最爱柠檬!
    “人的劳作和树的结实是一样的。人到能劳作,树到能结实,都要长期间的培养。
树的培养叫做栽培,人的培养叫做教育。你今年十四,用树来比喻,已是快要开花的时
期了。花为了结实的希望而开,希望就是立一生的计划的东西。
    “人非立有一生的计划不可。无论立了怎样的大计划,在计划本身是无限量的。世
间尽有在计划中过尽一生的人,这恰和只开花而不结实的草花一样。
    “聪明的人对于未来立了大计划,把自己的思想精神全倾注在这计划里,又把全体
的注意与热爱倾向于这方面。可是,像柠檬样的果木,尚且有果实未成熟而先萎的事情。
这就因为没有使之成熟的力的缘故。
    “所以,安利柯!你第一须有希望之花,这是使你的心闪耀的诗。第二,你非结完
全成熟的果实不可,这相当于你完全实行你自己的计划。但只这样还不够,成就了一个
计划就心安了,是暮气的人。你如果已成就了一事,还非实行其次的计划不可,恰如柠
檬的次第结新实一样。能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有着青年的欢喜、壮健的精神与快乐的
觉悟。
    “但是,终年结实繁多的柠檬也以春季开花最多。人在一生中虽常须开希望之花,
但究以青年时所开的花为最美。所以,你须于青年时开出最美的花来,显现泼刺的力与
芳香的精神。这力,这精神,就是将来结百倍之实,使你快慰的东西。
    “说虽如此,你即使成了大人,成了老人,也作像柠檬的样子开新的花不可。一到
老年就失去希望与诗的,是无用的人。人所开的花,若冽彻于死后,其实又能亘于百年
为多数人造福的。人生2花——是的,人生之诗,才是能使人快乐的东西。如果没有了这,
人生就如枯木了。我们为了要结无限之实,须搜集宇宙之精华,不断地开发出新花来。”



二 一切的人都应是诗人

    安利柯见舅父以柠檬为喻,来说人的一生,就说;
    “舅父,你与其做船长,不如做诗人来得适当呢。”
    “唔,唔。”舅父点了好几次头,继续说
    “人都应是诗人。人依了希望,有的为农夫,有的为渔夫,有的为工场工人,有的
为船员,有的为机械师吧。但无论做何职且,如果其心非诗人之心,不能开出美的人生
之花来。
    “人之所以能流着汗,乐于从事辛苦的工作,就因为有美丽的人生之花在微笑相招
的缘故。如果人生是秽法的无希望的,人怎能有流了汗去辛苦工作的勇气啊?
    “人类的历史可以说是诗的历史。诗是数千年来人人所曾歌咏的东西。在没有轮船、
火车的时代,不,在比这更以前向远古,人类用着石器的时代,诗早曾被歌咏过。二三
千年以前的诗,尽有传至今日的。五六百年前的诗,留传被讽咏者更不知多少。最好的
诗,无论经过几百年也不会消失,仍被新时代的人所爱恋。
    “诗亡,国也就亡。在国民最勇敢、最正直的时候,最是产生好诗的时候。我们国
里从前曾有过诗人但丁。但丁是意大利的国粹。如果没有但丁,今日的意大利也许比现
在更要堕落哩。但工时代的意大利真是兴隆,当时世界文明的中心就是意大利啊!
    “安利柯,我国非再出一个伟大的诗人不可。伟大的诗人有伟大的精神,他能歌咏
国民的心与力,使全世界的人都受到光辉。
    “为什么诗能兴国?就因为生命如能充满希望,必定生出诗来的缘故。人为重负所
苦,抬不起头来,而前途又没有希望,这就不会产生诗了。
    “但丁当时的意大利,冲破中世纪的暗黑昏沉的时代之烦恼,替人类寻出一道光明
来。这就是文艺复兴。现在的意大利,无论从精神方面看,从经济方面看,都是很萎靡
的国家。但像从前意大利人从非常的苦恼中唤起了大的力,给世界人心以光明的样子,
我们也须再放一次世界的光来救援。
    “所以我嘱咐你:对于一切事都不要灰心,抱了希望,积极勇猛前进。如果遇有困
难,当认为新胜利的预告而期待其将来。又,在正当的事上,非做英雄豪杰不可。为了
显现美的精神,当不畏一切。这样做去,你就会了悟诗能救国之故吧。”
    舅父说到这里,就拱了手静默在沉思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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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5:0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

一 伊普西隆耐的伟大行为

    今日是与舅父决定到谛诺岛去远足的日子。安利柯特别早起,五时就离了床。
    因为还觉睡意蒙陇,安利柯就伸头窗外去吸受清凉的空气。见有一老人驼了背在汲
池水浇灌柠檬及柑橘等类的果木。他把上衣、麦秆帽、手杖都放在露天椅上,一任晨风
吹拂雪白的头发,很愉快地劳动着。
    “咦!好奇怪的老人!”
    安利柯再去细看那老人:虽无力地闪动着细小的眼睛,鼻子、颚、颊却很有神气,
最觉得滑稽的是他的脸孔宛如地形模型:大皱纹、小皱纹、曲皱纹、直皱纹丛生在脸上,
恰如用山河区划着国境一样。
    “妙得很,那脸孔宛如用摩洛哥皮制出的。”安利柯正自出神,恰好舅父由窗下通
过。安利柯叫说:
    “舅父,早安!”
    “唔,早安!”
    安利柯就问舅父:
    “舅父,那老人是谁?”
    “他么?那是每天早上来替我浇灌庭园的。你起来太迟,所以还未见过他吧。他每
日起来很早,我七时起床来看,他早已回去了。每日黎明他就悄悄地开了篱门进来,浇
灌毕了,们悄悄地关了篇门回去。真是一个好老人啊!咿呀,这老人,说起来还是意大
和独立史上有功的人物哩!可是许多写《格里勃尔第传》的记者都把这老人的名字忘怀
了。关于老人的话,今日就在远足途上说给你听吧c”
    舅父这样说了,管自走到那方去。
    半小时以后,安利柯与舅父乘了小舟,扬帆向谛偌岛进发。舅父衔了古旧的烟斗,
和安利柯谈关于老人的事:
    “老人生于桑·德连寨,本名叫做亚查刑尼,世人却以伊普西隆耐的绰号唤他。在
这儿,人大概都有绰号,没有绰号几乎认为是一种羞耻。老人的绰号有过有趣的故事:
距今七十多年前,他当时在蒙塾里,对于字母X的发音不准确,读作‘伊普赛’。于是先
生、学生都揶揄他,替他取了一个‘伊普西隆耐’的绰号。他颇以此绰号为辱,在最初
曾以拳头对待,据说有一次竟打伤了同学的鼻子。
    “直到现在,老人似乎还不忘这事,一提起绰号,常这样说:‘船长,那时呼我绰
号,我就要动怒!现在倒是呼我的本名,我反而不快了。’
    “伊普西隆耐自幼捕鱼,据说,其祖先一向是渔夫。祖父与父亲都非常长寿,祖父
活到九十五岁,父亲至九十三岁才死。
    “老人述及自己的家系时,常这样说:‘自我出世以来,我家只遇过二次不幸。一
是一八一七年祖父的死,一是父亲如熟果坠落似的死去。我家以后将不会再遇不幸了。
如果有,那就只是我的如熟果坠落的死了。’老人这样说时,嘴边常浮起寂寞的微笑。
    “伊普西隆耐今年八十四岁了,很强健。去年尚能在强风中驾船到斯配契。最近因
为他老妻不放心,非天气好,便不许他上船。
    “这伊普西隆耐是救过爱国者格里勃尔第将军的生命的人!如果没有他,意大利也
许还未独立吧。赖有老人救了格里勃尔第,奥斯托里亚人因被击退,波旁王党才被从耐
普利逐出,意大利始有今日。
    “你已读过匾查尼或马利阿的《格里勃尔第传》了吧。人皆知格里勃尔第离罗马后
曾屡经危难,而知道伊普西隆耐曾救过他的事的却很少。现在我就把伊普西隆耐救格里
勃尔第的故事来说给你听吧。
    “那时,格里勃尔第将军处境极危险,如果一被奥斯托利亚人捉住,就要立遭枪毙。
警察、侦探、军队都在探访将军匿身的所在,将军因而不能安居罗马,有时扮作农夫,
有时份作船员,有时扮作普通平民,在志士们保护之下逃生。每至一处,多则居五六日,
少则只四五小时而已。
    “意大利的托斯卡那被奥斯托利亚军占领,将军就从那里逃出。可是不能到避难的
目的地配蒙德,赖有少数志上的保护,匿身于利尔菲氏的别墅中。
    “但这别墅也非安全之地,利尔菲为想在坡德·韦耐列方面找寻避难处,乃急忙先
往勿洛尼卡。
    “到了勿洛尼卡,遇志士旅馆主人彼得·格乔利,就托他找觅到配蒙德去的小舟。
    “格乔利息赴配诺辟诺,由那里乘小舟渡过海峡到了爱尔培岛,更进行到卡斯德洛
呷。伊普西隆耐恰好和他老父与许多渔夫在那里曳网捕鱼。
    “格乔利于许多渔夫之中见伊普西隆耐器字不凡,就前去恳切地说:‘请你救救格
里勃尔第将军!’
    “渔夫伊普西隆耐慨然承诺:‘好,如果有用得着我之处,什么都不辞!究竟要怎
么才好?现在将军不是在托斯卡耶吗?’
    “‘是啊,那真是危险的地方,非快瞒了敌人秘密逃到海岸,陪护他往配蒙德不可。
如何?你能够尽些力吗?如果能够,我们就把将军送至勿洛尼卡或海上来接头吧。’
    “伊普西隆耐见格乔利这样说,就大喜承诺,约定说:‘好!那么后天星期日我在
勿洛尼卡候着吧。’
    “格乔利与伊普西隆耐再三约定,即回到本土。
    “伊普西隆耐负了这样大的使命以后,自思将怎样才好。他觉得在没有鱼市的星期
日出发是容易招疑的,乃改于星期六前往。从卡斯德尔至勿洛尼卡有二十五英里路的距
离。
    “他于星期六由卡斯德尔扬帆至勿洛尼卡登岸,就走到奥斯托利亚的代理领土那里,
请订立每周售卖鲜鱼二次的契约。代理领土允诺其请求。伊普西隆耐私心窃喜,乃佯作
不知,把谈话移向政治上去:
    “‘领主阁下,听说格里勒尔第将军已逃到塔内伊万,你不知道吗?’他这样放布
疑阵说。
    “‘中呀,这是你听错了。方才有一中尉骑马走过,说格里勃尔第就出没在这附近
一带,叫我要大大地防备呢。’领主说。
    “伊普西隆耐佯作不知说:‘啊!这样吗?那末将军似乎已身陷绝境了。’
    “伊普西隆耐与领主定好了卖鱼的契约,自喜第一计已成,乃以渔夫而弄外交手腕,
给一封信与格乔利说:“如要订立卖鱼的契约,明日清光临勿洛尼卡。’
    “格乔利见信,第二日星期日就到勿洛尼卡。当晚,伊普西隆耐避了人眼,与爱国
者格乔利同乘马车到蒯尔菲氏的别墅中。
    “伊普西隆耐那时很饥饿,但以重任在身,只以一汤一鸡蛋,一片面包及一杯葡萄
酒忍耐过去。
    “那是一个热闷的八月的晚上,别墅里蛰居着许多忧伤悻怀激昂慷慨的国土们。忽
闻有马蹄声,以为格里勃尔第来了,出外看时,见只是一匹空马在逃行。
    “明晨格里勒尔第与列奇洛大剧一同来到。大尉足已负伤,却说要伴送将军到配蒙
德。
    “不久,伊普西隆耐便被召唤到了别墅的一室里。格里勃尔第将军穿着市民装,在
青年们围绕中微笑着。将军见了伊普西隆耐的伟大的风采,亲切地说:‘你就是肯载我
去船上的首领吗?’
    “‘呃,是的。阁下!’
    “‘别称阁下,请呼我为格里勒尔第或朋友。’
    “‘那么,朋友,是的。’伊普西隆耐改了口回答。
    “‘你是何处人?’将军问。
    “‘是桑·德连寨人。’
    “将军大喜:‘哦,那么和我同乡呢。钱是带着的吧。’
    “‘呃,少许带着些。’
    “‘那么能够出发了吧。’
    “‘能够,阁下,不,朋友,我昨夜已在这里恭候了。今夜就出发吧,日间恐有不
便。’
    “‘打算怎样走呢?’
    “哈夜,请向卡拉·马尔谛那步行到海边。我当在那里预浮渔网的浮标。请以此为
标记走近拢来。我当在附近恭候,就由那里下船吧。’
    “约束既定,伊普西隆耐渔事完毕,就下了浮标,自九时起专心静候着。
    “将军由列奇洛大尉及二三十个志士护送到海岸。这些都是决死之土,万一为敌所
袭,宁愿自杀,不肯死于敌人之手的。他们所处的真是九死一生的危境。
    “等格里勃尔第将军与列奇洛大尉安然下了小舟,送行的志士才慷慨激昂大呼将军
万岁。那夜意大利的星辰在他们头上分外晶亮有光。
    “满帆孕着东风的小舟,冲破了夜色,早行抵爱尔培岛的卡斯特洛呷。在那里小泊,
购入了面包、葡萄酒等类,未明又扬帆前进。恐防岸上有敌人追来,把船向了格勒拉耶
对海岸取着四十五英里的距离行驶,在星期二到了利鲍尔附近。于是伊普西隆耐问:
    “‘朋友,将怎样呢?’
    “‘一切全托付你,听你处置。’将军信赖地说。
    “‘我恐有人追袭,故先驶舟到这里暂停。万一遇有危险,那么就护朋友上港中的
美国汽船。美国人必会欢迎朋友的,如果无甚危险,夜间再开船吧。’
    “将军赞成伊普西隆耐的意见。当夜开出的小舟,于九月五日午后三时安抵波德·
韦耐列,大家竟悠然上陆。啊!这小港对于意大利的自由与文明,真是值得纪念的土地
啊!”



二 美的感谢

    “安利柯!”舅父用感慨无限的调子,仍把话继续下去。
    “因了一渔夫的救助,在小港登陆的爱国者格里勃尔第将如何呢?将军抱住伊普西
隆耐接吻,又伸手把装中所有的金币取出,据说所有的金币只十个光景。
    “‘只这些了,请留作我感谢的纪念!’将军说着,把手中的金币交去。
    “‘不,朋友,请收着,因为你有需用的时候。’伊普西隆耐这样谢绝。
    “将军茫然了一会,既而说:‘那么,已请少留。’即在一纸片上把这次的功绩写
了,交付伊普西隆耐。
    “我曾在伊普西隆耐那里见过这纸片,把文字录在杂记册上。”
    舅父说到此,就从衣袋中取出杂记班来翻给安利何看。文字是这样写着:
        船主保罗·亚查利尼君!你曾送我到安全的避难地。这不是为
    谋你自身的利益,完全为了我。
                                                一八四九年九月五日
                                                奇·格里勃尔第
                                                于波德·韦耐列
    “如何?安利柯!”舅父又继续说,“这是伊鲁西隆耐所得到的唯一的奖品哩。在
日内瓦,曾有人愿以六百元买取,伊普西隆耐坚不肯卖、这是伊普西隆耐一家的高贵的
纪念品。
    “啊,对于大胆细心的渔夫伊晋西隆耐,这纸片是多么意味深长的东西啊!
    “据说,伊普西隆耐在船中曾做了盐渍鸡及鱿鱼等类的菜请将军吃,将军吃得很有
滋味哩。
    “‘朋友,如何?’据说他请求对菜的批评。将军啧着舌头,这样回答:‘真是难
得的好菜!’
    “老伊普西隆耐对着这纸片追怀前事,其心情将怎样啊!
    “我再告诉你,这一小纸片不但是伊普西隆耐的大胆行为的纪念品。自那时起,他
那向来兴盛的产业,不久就全消损了,他的老父与船伙被人当做抵押品捉去,好久不能
放回。最后他只剩了一只小舟,过着穷苦的划船人的生活。那只小舟上记着‘格里勒尔
第的救助者,一八四九年九月五日’的文字。‘格里勃尔第的救助者,一八四九年九月
五日’,这文字是何等伟大光荣啊!
    “伊普西隆耐从来不以自己的功绩向意大利政府求贯。后来,他也喜欢常到勿拉斯
卡谛去访问格里勒尔第,但决不要求金钱上的救济。
    “我见这可怜的老人气力渐衰,且有儿女需要扶养,觉得非受补助金不可,就和格
里勒尔第的弟子代勃列谛斯相商,在去年圣诞节给了他三百元的补助金。不久,代勃列
谛斯死了,于是乃改与克利斯种商议,请他继续给予补助金。
    “关于伊普西隆耐,我还有非告诉你不可的事。
    “伊普西隆耐现在每日早晨来替我浇灌庭园。这不是我托他如此,乃是他当做对于
我些许好意与微劳的报答,来求我让他如此做的。
    “我最初原不敢答应,既而见他很是难过,就不再反对,加以承受了。伊普西隆耐
非常高兴地说:‘多谢你!我已不能再握橹了,至于整理田圃或是浇灌,还能胜任。终
日闲居非常之苦,就请让我做做吧!’
    “我希望看伊普西隆耐每晨用喷筒浇灌的样儿,再看二十年。他以感谢的态度劳动
着,那神态真是说不出的高尚。一个贫困的老渔夫,满腔崇高的心情无可发泄,不得已
想借了浇灌来满足:这样深切的心情如加以拒绝,那也未免太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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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5:5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

一 不幸的少年

    安利柯有时驾船,有时垂钓,身体的健康逐渐恢复了。
    钓鱼因了鱼的种类而异其阻。钓鲻鱼与鲷鱼,用面包屑干酪的混合物,钓别的鱼,
则用蚯蚓或海中的蠕虫。
    有一日,安利柯独坐在崖石上钓鱼。浪颇高,潮水是混浊的,钓着了四五尾鲻鱼与
两三尾鲷鱼。
    他专心一意地注视着浮标继续钓着,忽闻背后有喧扰的声音、这里平常总听不到人
声,今日似乎有些两样呢。起初还以为是波浪冲击断崖的声音,既而细听,却是许多人
的喧叫,一阵笑声,接着就是悲苦的哭泣声。
    安利柯回转头去,见不穿衬衣的那个残废少年美尼清,正在被秦·德连寨的群孩侮
弄。
    美尼清是个十二岁的残废的小孩,在三四岁时,样子曾是很可爱的,后来忽然带了
残疾。父母从此就不爱他,一味加以叱骂,甚至于这样骂他:“像你这样的家伙,活着
也无用,还是快些给我死了好!”
    美尼清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受叱骂,他尚未知世间和家庭的事情,看到他家的小孩受
父母抚抱,或受邻人吻,不禁就想哭出来。
    美尼清的父母不肯给他食物,即使给他,那种东西也只有他会流着泪去吃。如果是
别的小孩,一定是唾弃不顾的。发了霉的面包皮咧,快腐了的鱼咧,僵硬的无花果咧,
谁要吃啊!
    说起美尼清的衣服,那真不堪。他的衣服可以说全是破布片凑成的,并区没有人替
他缝补,处处都是破洞,可以看见皮肉。
    有一日,他的父母竟把他留下,离开桑·德连累了。据说是到美洲谋生去的,将儿
子留嘱伯母照管。
    但父母到美洲去,在美尼清也许反是幸福,因为他的伯母德阿特拉不会像他父母一
样打骂他。可是,父母去了以后,美尼清却常为恶少年们欺侮了。
    恶少年们为什么欺侮美尼清的呢?因为他父母不在这里可以欺侮吗?还是因为他的
走相愈大愈可笑的缘故?这可不知道。不过,美尼清横穿过空地时,恶少年们常要追逐
在他的后面喧扰:
    “虾来了!捉虾啊!捉虾啊!”
    的确,美尼清像只虾,他那蹒跚的走步的样儿,既像虾在跳,又像蟹在横爬,其形
状之奇怪真是罕见。
    美尼清见恶少年们嘲弄他,常涨红了脸,既怒旦惭,咬紧了牙齿急走;走得愈急,
他的样几愈像虾蟹。恶少年们也愈得了兴头,追逐着他,围绕了拦阻咧,故意碰撞咧,
学他的举动,任情玩弄,不肯休止,除非偶然有正直的船员们路过,把他从这些恶少年
中救出。
    今日美尼清又照例地成为恶少年们的玩弄物了,恰好为安利柯所见。美尼清不像往
日甘爱玩弄,拾起石子向恶少年们投掷。恶少年中的一个首领突然扑向美尼清,美尼清
“呀”地一声,已被他骑在胯下了。
    安利柯目击这光景,他不能自持了,乃放下钓竿,飞跑到空地上,英雄似的怒喝道:
    “滚开!卑怯的东西!”
    被这一喝丧了胆,群狼似的围绕着的恶少年们把路让开了。安利柯掀开了那首领者,
和蔼地拍着美尼清的肩说:
    “起来吧。”
    一时吃了惊的恶少年们立即恢复了故态,齐声地叫喊:
    “打!打!打这小家伙!”
    安利柯扶起美尼清,捏了拳头向周围怒目而视,喝说:“来!”美尼清就在这当地
抱头鼠窜而去了。
    “打!打!打这像煞有介事的小家伙!”
    恶少年的党徒从四面集拢来了。他们扑向安利柯,把安利柯掀倒在地。安利柯翻起
身来,捏了铁拳左右冲突,恶少年有的被打倒了,有的逃了。
    可是恶少年的党徒很多,安利柯终于被扑倒了。安利柯倒在方才美尼清抬石块的地
方,额碰在石块上,簌簌流出血来,仍不屈不挠地翻起身。
    这时,大人们从四面跑拢来了。恶少年们这才苍蝇似的散去,安利坷了然立在中央,
因为眼中渗入了额上流下来的血,不能睁眼来看。
    一会儿,药剂师和医师都跑来了。安利柯经他们给洗好创口,包扎绷带以后,就淡
然无事,仍想去钓鱼。
    “没有什么,请别向我舅舅谈起。我钓鱼去了。”他向医生这样说。
    “请别去钓鱼了。风很大呢,受了风,创伤要拖延不愈的。还是我陪你回去。”医
生劝阻他。
    “丝毫没有什么。如果我不独自回去,舅父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哩。”
    安利柯说了,向医生道谢毕,径自到断崖上收了钓竿与鱼篓,然后向舅父的别墅走
去。
    舅父这时想去看看安利柯钓鱼的光景,正从门口出来。见到安利柯帽下的绷带,急
问:“呀,怎么了?”
    “没有什么。不小心从崖上跌下把额碰伤了。”安利柯淡然地回答,可是声音却不
禁发颤。
    “究竟怎么了?不要是大伤啊。”舅父很不安心地将安利柯的帽子除掉了看。
    舅父取起帽子,即安了额道:“和谁打过架了吗?啊!一定是那些恶少年。待我去
收拾他们,你快进屋子去。”虽断续地说,却似非常激动的样子,匆匆走了。
    安利柯想去劝阻舅父,可是等地回转头喊舅父时,舅父早已走远,头也不回一回。
    安利柯走进屋子,在自己房中休息了一会儿,等心定了以后取镜自照,雪白的绷带
上渗出紫色的血迹。这时候,恰好舅父足音很响地回来了。
    舅父突然抱住了安利柯接吻,用感动的语调说;
    “安利柯,你做了好事了。你的流血是第二次洗礼。泳作为基督教信徒时曾在教会
受过第一次洗礼,这次的洗礼是你已成为大人的证据。即使额上留了伤疤也不要紧,这
是名誉的痕迹,是你崇高正直的行为的有名誉的纪念品。”
    “舅父,我只做了非做不可的事罢咧。我只恨我勇气不足,力量不够。”安利柯这
样说。
    “好,你已做了正直的事了,用了全力做了正直的事了。别叹力量不够,最高尚的
行为是超越理性而激发的。不顾任何的牺牲,炽烈地尽全力的行为,才是人生最可尊贵
的。成功或不成功,这些都不是问题。该做的时候,勇往直前去做,这样的精神才是崇
高的力量。见利而动的人,决不知道这崇高。你做了好事了,对于绝对的善,你曾奋起
过了。”
    舅父说时老眼中闪烁着两滴银亮的水珠。



二 不知恩

    没有经过几日,安利柯的伤已痊愈了。
    自从那日起,美尼清一次都未曾见到。“至少也应该来对我表示一句谢辞的吧。”
安利柯这样私念着,空待了许多日子。
    过了好久,安利柯在街上走着,见美尼清恰好从对面来。安利柯想看看他用什么态
度对待自己。走近前去,哪里知道美尼清睬也不睬地管自走过了。“为什么呢?”安利
柯兀自觉得寂寞起来。
    “我曾为他尽过勇敢的爱的义务,路上相见,抱了我哭泣了来表感谢,不是人的应
有的至情吗?”安利柯自己这样私忖。可是美尼清却连目礼都不作,“谢谢”都不说,
垂着头假作不曾看见似的过去了。
    安利柯的自负心大大地被损伤了。他不但曾把美尼清由恶少年群中救出,从那次的
事情以后,始终不忘记美尼清。如果有机会,还想把自己的果物、穿旧的衣服送给美尼
清呢。可是美尼清竟像连这很好的亲切心也不值一顾,管自走开了。
    有一日,安利柯问舅父:“美尼清一次都不到家里来吗?”
    “哪里会来。”舅父冷淡地说。
    “但是,偶然……”舅父似已明白安利柯的心清了,呵呵地发出笑来。
    安利柯奇怪了,注视着舅父的脸。
    “其实,连警察也该来向你道谢罗。”舅父说了又呵呵大笑。
    “在那次以后,你遇到过美尼清了吧?他已向你道过谢意了吧?”舅父问。
    “木,虽曾在路上见到他,他却装作不见,管自走过了。”安利柯回答。
    “不要他道谢,不也好吗?只要自己做过好事不就好了吗?”舅父这样说。
    “不,舅父,我那时并不存要他道谢的意思。从那时起,我觉得美尼清非常可爱,
想有机会再帮帮他的忙。可是他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盲与我要好呢?”安利柯说。
    “哦,这样吗?”舅父回答说,“这是很明白的罗。且听我告诉你。你有慈爱的父
母,幼小时听到深情的摇篮曲,一向在爱抚中长大。但是在美尼清,出世以后不曾从人
受过一句亲切的言语,也不曾听到过深情的摇篮曲,他所受过的只是虐待。所以美尼清
的心就异常了,他不知道世间有所谓情的东西,总以为谁都不会用深情对待他。所以,
虽然也许想对你道谢,却恐怕又遭到你的讥笑,就垂着头管自去避了。”
    “那么,舅父,我就到美尼清家里去玩吧。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总觉得那孩子可爱。”
安利柯说。
    “唔。”舅父点头。“但还是不去的好。你如果去访他,他会伯麦不出来见你的。
倒不如将他招到家里来玩,一同做些残废者也能做的游戏。因为在家里,无论他的形状
怎样可笑,也没有笑他的人。”
    “是……”安利柯也点头。
    舅父又对安利柯这样说:“话虽如此,美尼清也许有着和那手足同样的不快的心情,
无论你待他怎样好,在他也许不但不觉得可感,反而觉得可厌哩。所以,你决不可想从
他得到感谢。但也不该对自己的行为失望。一件善行,能实行,在自己已是一种报酬了。
望人感谢,等于放重利,是不好的根性啊。别人对于你的善行原应感谢,但自己对于别
人有善行,决不该望人家的报答。自己只要帮助了弱者,把人从困苦中救出,替苦痛着
的人拭了眼泪就好了。如果在这以上还想要求什么,那是有伤于自己的正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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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6:4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

一 海波

    安利柯熟览桑·德连累的世间,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而在近来,却常看见默然沉
思着的人。有的茫然坐在崖上,看了海在默想;有的靠了崖坡,死也似的卧着在思忖什
么;有的躺在沙滩上兀自沉想,不知日影的移动。
    安利柯在默然沉思的人们的脸上,感到奇异的悲哀味。如果他们是诗人或是画家,
也许可以说他们在追求什么无限的东西吧。可是他们都是肮脏的劳动者与老人,那当然
是因为有着什么烦恼的缘故。于是,安利柯有一日问舅父:
    “舅父,我常在崖上、坡上、沙滩上见到蹲卧了半日不响的默然沉思的人。他们大
概是因为没有蝴口的地方,才把光阴这样地消磨吧。”
    舅父现出深思的神情这样说:
    “不,不是因为没有糊口的地方罗。人这东西,只劳动是不够的。有时非无目的地
思考,或茫然地望着海不可。
    “我屡次航行外洋,到过许多国主,见到处都有沉思默想着的人,无论在非洲,在
欧洲,在澳洲,在亚洲。有的坐在崖上目视着海,有的仁立在湖边树下。其中有年老的,
有年轻的,有无学问的,也有诗人。
    “无论是什么人,心里都不能无所思虑。不,与其说在思虑,倒不如说忘了自己在
追求无限的东西。这在东洋叫做‘冥想’。在牧场上,葡萄园中,森林中,常有冥想的
人,可是海更是把人诱人于无限的东西。”
    “舅父,为什么单调的海对于人有如此的引诱力呢?”安利柯问。
    “这是有理由的。”舅父加以说明,“海渺渺无边,始终摇动着,这就够引诱人了。
只要熟视着海,那手不能触目不能见的无限之感,就会把我们捉住。这心情是人所憧憬
的。因为人有着超越斯世、追恋永远无限的世界的心……”
    安利柯觉得不可思议,被舅父的话所吸引了。
    舅父又继续说:
    “人有着一个大要求。人不能满足于现在,对于无限,有着憧憬与畏惧敬虔之念。
换句话说,人不能满足于一生,想求人以上的价值。这价值就成了理想,成了宗教,使
人心归依。”
    “舅父,什么叫宗教?我虽曾受过洗礼,但于宗教并未明白。宗教的种类很多哩,
为什么人要造出这许多宗教?”安利何不禁问起这样的事来。
    “唔,宗教有种种的种类,这恰和世界上有种种的语言一样罗。人的语言,因国土
而不同。但人却用了不同的语言,述说着同一的真理,追求着同一的理想呢。不论是基
督教,或是佛教,或是回回教,形式虽尽不同,其实,在教会或寺院所持行的赞美歌、
祈祷或念佛,都是以到同一的天上为目的的。
    “海也是一个寺院。在海的面前,谁也不禁要抛去了矜夸之念,感到空寂而虔服的。
因为海的彼岸似乎有万物之母住着的缘故,又似乎海是人的最后的故乡的缘故。
    “如果把全世界咏海的诗搜集起来,就会成一册丰富的诗集吧。其中有杰出的伟大
的诗,也有无知小孩在畏敬赞美之余所叫出的感伤的东西。因为在海的面前,人都成了
诗人了。
    “啊,这样的话不想再说了。说了不禁觉得寂寞起来。你还非做生活上的实际学问
不可呢。
    “从这窗口望去,见到的不但是海波。俯视那空地上,还可知到喧来攘往的人波。
你看,这人的波一日到晚不曾停止。以后,就以‘人生之波’为题,再来谈谈吧。”



二 人生之波

    舅父就“人生之波”的话题,说出这样的话来:
    “由这窗口望去,从那空地一直到街上,一日中往来着几千几万的人波。其中有各
样的人,有秀头,有望发,有长汉,有矮子,……还有喜乐的、笑着的、怒着的、悲哀
着的。这许多人的喧声,随着风像森村的涛声似的阵阵吹来。
    “他们之中一个一个都不相同。你看,蓬了头的母亲拉着头发碧曲得如鸟巢的女儿
才走过,接着旁边就现出白头老人与秃发者了。他们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希望,各
有各的悲欢。仔细看去,不觉得像于波万波汇合杂流吗?在这人海之中,各个分子真可
谓千差万别;但在日光之下,却都是同等待伴哩。
    “但是,看哪,在那边走着的可爱的小姑娘,到成为像在她旁边的满面皱纹的老姐,
其间要经过许多的故事,演许多的悲剧与喜剧咧。我虽说着这话,现在到了七十岁的年
龄,摇篮时代的旧梦即使要回忆也回忆不来。七十年!我已在人生之波里游泳了七十年
了。
    “在街上走着的人,也都是在人生之波中游泳着的。其中有游泳得乏力了在半途溺
死的人,也有一生尽力游泳已筋疲力尽的人,又有为不曾意料到的怒涛所袭,冤枉丧了
生命的人。
    “这样,人人都一边泳着人生之波,一边各自制造其自己的价值。有的受了悲哀的
打击,不能复抬起头来;有的却能从怒涛下冲出,巧捷地继续游泳。由此看来,人竟好
似为了制造自己的价值,投入人生之波去游泳的。
    “怎样的人才最有价值呢?读破了千万卷书的人最有价值吗?不是,仅只读书是不
能冲破人生之波的。由书卷得来的知识好比是行李一类的东西。如果头脑中塞满了这类
东西,反不能轻捷地在活的人生之波里游泳了。
    “要在活的人生之波里游泳,第一要紧的是健康的身体。把自己的身体弄壮健,是
一生的活学问。第二要紧的是用自己的意志过活。世间尽有不用自己的意志,奴隶似的
过其一生的人呢。第三要紧的是道德的价值。如果没有道德,到底不能排除人生的凶浪
一直向前游泳的。在人的力中,最强的就是道德之力。身体的健康是一种力,意志的生
活也是一种力,但是最伟大的是道德的力。无论身体怎样好,意志怎样强,如果这人无
道德的力,他一遇到世间的凶液就会手足痉挛,不能左右游泳的。世上像这样的人很多。
真可怜啊!此外,还有一件可以产生人的价值的事,这就是思考。不能思考的是白痴,
白痴就是大大的不道德啊。白痴者自己无正确的意志,是一味做着错误的行动的。人遇
到非做不可的时候,要思考,想打胜袭来的人世的困难,也要思考。自己思考了,自己
再把思考所得的用意志来坚持。人不如此,决不能得到活的知识。由道听途说或书本上
得来的知识,在人世真正的实际竞争上决不是活的力。知道了吗?外来的智慧是不能生
出人的价值的啊。”



三 知人

    “但是,安利柯,还有更紧要的事。我刚才说过关于人的价值的话了,可是我们应
该像普通说的‘这人了不得’,‘这人有些痴’,‘这人是卑怯的家伙’,‘这人是天
才’……把人的价值来——判断吗?”舅父说。
    “是呢,世间尽有似小愚而实大智的人,也有似小智而实大愚的人咧。”安利柯回
答。
    “对呀,对呀。”舅父高兴地再把话说下去:“对呀,对呀。人是不能用一句话来
断定其价值的。哪,如果说那人受过洗礼,是真实的基督教信徒;那人招呼很谦恭,是
个好人。这样轻率地判断,就会陷于大错。
    “所以,对于人,能知道其价值是一种活学问。没有这活学问,结果就会被世间所
欺,或竟至连累他人吃亏。
    “要使一家店铺发展,做主人的非知道伙计不可。
    “做裁判官的要行正当的裁判,非知道被告不可。
    “做教师的要善导学生,非知道学生不可。
    “做将军的要指挥军队,非知道士兵不可。
    “做政治家的要治国,非知道国民的心不可。
    “亚历山大帝深知其部下,故不曾被部下背叛,成了大功业。奇利亚斯·希柴因为
不知道其臣下的性质,故终于陷入悲运。
    “拿破仑所以能一时支配欧洲者,不仅因为他善战,实因为他能知道人。
    “可是,世上常有因为不知人的缘故,致引起种种的不幸与大问题,不能现出自己
的真正的价值。
    “英国的商人以金钱来定人的价值如何。人的价值能视其所有的金钱之多寡而评定
吗?”
    舅父提出了质问,暂时停止谈话。
    “金钱与财富不能评定人的价值。”安利柯答。
    “为什么?”舅父反问。
    “虽没有钱,高尚的人尽多,格里勒尔第贫穷得至于拿不出搭救自己的船夫的谢礼,
却不愧是救援意大利的大人物。无论怎样有钱,如果徒行不义,不能救助一人,这种家
伙是没有人的资格的。”安利柯答说。
    “啊,你说得不错。但因此就说金钱可以不要,那是大措。如果不能以劳动取得金
钱,营独立的生活,就成了卑屈的人。生活不能独立的人一定有着某种缺点:或是不竭
力劳动,或是用钱太浪费,或是没有信用……到底什么原因不能一定,总之一定有着某
种缺点。
    “说虽如此,却不能用金钱来定人的价值。那么人的价值应该用什么来评定呢?”
    “舅父方才不是教过我了吗?”安利柯说。
    “唔,我曾教过你什么?”
    “你说,人的价值在乎用了健康的身体,自己的意志、道德及思考夫生活。”
    “唔,我曾这样地说过。要知道人的价值,非看透其健康、精神与才能不可。可是
对于人,无论是谁,都容易犯一次见面就决定爱憎的毛病。最初的瞥见所产生的印象有
时原很准确,有时却会意外地错误,非留心不可啊。
    “像我这样容易动感情的人,对于他人往往有时一见面就以为可爱,有时一见面就
以为可惜。我曾因此遭到大大的失败。一见面就以为这是个好人,马上判断其价值,于
是并其道德才能也另眼看待。结果呢大遭失败,向来的亲切转为仇恨,友爱变成绝交了。
反之,一见以为可憎的人,就只觉得他可憎,无论他有任何优点都不复看见了。我也常
有这样事,哪知过了若干时候,发见最初认为可惜者,竟是高尚的有手腕有才能的人物
哩。但恨自己误认,把好人交臂失之而已。
    “所以,当评衡人的时候,要考虑了又考虑,静心地探索其真价值。那人乐着或是
悲着,在顺境或在逆境,名誉素好或素坏,不要用这些条件轻率地判定其人的价值,应
该进一步观察进一步推究。探索人的价值,可以作为研究社会研究历史的活练习。
    “我们非把历史深究批评,认识其人物的真价值不可。在历史中,有把正人当做不
正者而埋没的事,有把功劳者的功劳加以否认的事,也有把野心家不义者认做正人的事。
完全理想的人物原是没有的。理想的人物r好树立于我们的心里。我们是把眼前的人和心
内所树立的理想人物相比量,因其接近的程度来评定价值而已。所以我们又须有完全的
理想。
    “知道了吗?托里诺是你的先生,未曾教过你这样事吧。所谓先生,原是只会教理
论,不能切近于实际的。
    “说到实际的研究,种类很多。我今日所教你的是对于人的研究。从你那样的年龄
起,把自己的朋友、附近的人们,好好地注意观察,将他们的任处短处,以及隐藏的善
或恶的性质行为,细细探索,那么就会发生对为人的兴味与深厚的同情,而且对于人也
就有所防备了。这样做去,你自会成一个精密的人心的鉴赏家。凡能够了解人生的尊贵
的意味的人,能知道任何书本上所不曾载着的事。知人真是高贵的事。世间能知人的人
实在太少,我对此颇觉得有些寂寞哩。你要想具有诗人、哲人及大人物的资格,非有能
把人的长处善处锐敏感味的心不可。浅薄的独善者只知图自己的利益,忽略人心的尊贵
的处所,把人生弄成无趣味的东西。要得人生的大喜悦,知人是非常重要的事。
    “舅父所说的这话,你现在还未能切身体会吧。但等到舅父死去了,你成了大人的
时候,仔细想去,必会恍然明白,觉得舅父的活紧要吧?那时请对了死去的舅父的叮咛
表个谢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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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7:3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

一 真的职业须于儿时选择

    有一日,舅父带了安利何在林间散步。舅父平常总是善谈说的,这日不知在想什么,
默然不语,只时时叹息,好像独自有所感触。
    “舅父,你为什么这样叹息?”安利柯试问。
    “唔,我正在想着一件重大的问题。”
    “什么事?”
    “人类这东西,只有着一件自由。任凭人类怎样夸大,究不能以自己的意志来处置
自己的生死,人在什么时候要死,无法自知。我原还不算十分衰老,但从一方说来,也
可说活到现在是侥幸的。不过,安利柯,人虽不能用自己的意志来支配自己的生死,但
对于自己的职业,是有着选择的自由的罗。你将来想选择怎样的职业?”
    “我选择职业,须在出了中学、出了大学以后。”安利柯回答。
    “你父亲叫你将来干什么?”舅父又问。
    “我父亲并未明白地告诉我。大约以为我年纪尚小,还谈不到此吧。”
    舅父于是说:“咿呀,不是。小儿时代所想念的事,会影响一生哩。职业只要选择
就好,这话虽合理,其实大误。少年的时候如果不先有考虑,年长以后会没有真正去思
考的力量的。有人问牛顿:‘何以能有如此的物理学上的大发现?’他天真烂漫地回答
说:‘因为我从儿时就有思考的习惯的缘故。’哪,儿童时代所发露的心的光明,是任
何学力都不能换得的宝物啊!因循寡断地等待,修忽已成老大,就不能以旺盛的精神勇
猛前进了。啊,世间最没有易老如人的东西。如果要想一生不走错路,非从少年时定好
进步的步骤不可。”
    安利柯思忖了一会儿,突然向舅父这样说:“但是,舅父,所谓职业,不都是毫无
趣味的东西吗?对于职业,没有一个不吃一行怨一行的。这样乏味的职业,我实不想选
择。”
    “你说没有一个不怨自己的职业?试问做什么职业的人在抱怨?”舅父不高兴地说。
    “不是吗?我常听别人说过。市上的医生也曾这样说:‘忙得终日没有休息,医生
是奴隶中最苦的奴隶,还说一天到晚,连安心吃饭的工夫都没有,为病人与受伤者尽了
力,毫不感谢;略不小心,医坏了还要受杀人的恶名。
    “还有,我母亲的哥哥不是做律师的吗?那位舅父也叹说哩,说律师是窃盗一般的
职业,一元钱也不是用正当的手段取得的。
    “此外,做船长的,做技师的,做经纪人的,也都说乏味乏味呢。”
    “安利柯!对于说那种话的家伙,你要当心!那些人们是没有真正思考的尊贵的精
神的!”舅父然红了脸,郑重地说:“对于自己的职业抱怨的人们之中,决不会有好人。
如果他能真地打量‘人”的事,断不至鄙视自己的职业的。高尚的人都对于自己的职业
感到兴味,尽力快乐地干着。凡是说自己的职业乏味可厌的人,生活的标准就根本错误
了。”
    舅父说到这里就默然了。安利柯想听听舅父关于生活的标准的意见,于是问:“所
谓生活标准的错误,是什么意思?”



二 错误的生活

    安利柯问及错误的生活标准,舅父乘这机会,起身来说出下面的话:
    “唔,对了,你好好听着!世间无聊的误解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一味思忖着干什么
才可成富翁,干什么才可成名人,怎样才可不劳而成功。他们除了错误的事以外,什么
都做不出来。
    “他们不是在那里做自己认为非做不可的愿做的事,乃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朋友或周
围的人们,羡慕他人生活的舒适。觉得医生可以赚钱,就想做医生;觉得技师收入多了,
就想做技师;觉得律师可以致富了,就想做律师。他们并没有什么真见解,只是在那里
看人学作,流着馋诞而已。所以做了医生、做了技师、做了律师以后,如果不能满足预
期的欲望,就要吐露愚痴的怨言了。
    “世间有种种职业。有医生,也有教师,有画家,也有律师。可是误解的人们只打
算医生、教师、画家与律师何者最为安乐易官,择其便利者为之。他们是不想自己的天
分与使命的虚伪轻薄之徒。虚伪轻薄之徒对于自己职业当然不会有自信或矜夸的。对于
自己的职他无自信与矜夸的徒辈,不但破坏自己的价值,并区是破坏



国家实力的国贼罗2

    “我们真要成高尚的人,非对于自己的职业有喜悦与矜夸不可。要对于自己的职业
有喜悦与矜夸,非有做合于自己的天分与趣味的事业的决心不可。如果对于自己所做的
事觉得无味可厌,那就是未曾仔细考虑去选择合于自己的职业的缘故。
    “厌弃自己的职业,结果就会厌弃自己的生存;厌弃自己的生存的是精神的病人,
决不是健全者。可是现在,世间不健全的人实在太多,已成了所谓‘病的世纪’了。这
实在就是养成人类不幸的一大原因啊。你非给人类以新的力与喜悦不可。要想给人类以
新的力与喜悦,非先在自己的职业上自己找出无上的力与喜悦不可。
    “这样看来,可知儿时的精神在职业选择上是很重要的。”



三 须自知

    “安利柯!关于职业的选择,我们尚有更重要的事情非知道不可。”舅父继续热心
地说。
    “世间有一种可恶的名叫虚伪的东西。所谓虚伪者,就是欺妄。把毫无价值的事认
作真实的有眼的盲者,就是虚伪的人。虚伪欺瞒的家伙,是不肯尽力尽心的寄生虫。
    “可是,不自知的或不能作正直思考的人们,结果会成为欺瞒的虚伪者。他们不知
道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力,有何种天分,该干什么。只是一味轻易地模仿他人,当
然做不出有意义的事来。
    “所以,希腊的贤人曾在代尔南维的亚普罗殿门挂了‘须自知’的匾额,用来警戒
国民。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人,一切都不能真实的缘故。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人,都要说谎
作伪的缘故。
    “动辄热中、易起空想的人们,全然忘了自己,以为他人所能干的,自己也必能于。
于是见他人赚钱了,自己也想赚钱;见他人成名了,自己也想成名。因为他们不知道自
己,愈热中愈露破绽,结果只是一无所成,陷入不幸的深渊而已。
    “知道自己,这无论对于自己的幸福,对于他人的幸福,都很重要。要想依照了理
想进行,非先知道自己不可。不知自己一味蛮干,犹之无舵而行舟,不识路径而乱窜,
结果终至与自己冲突,不但破灭了自己,还要大大地累及世间。
    “所以,我们须知道自己的长处与短处,知道自己的义务与天分,决心去平与自己
相应的事。我们要这样,就能成为健全的人物,还可以使世间也健全。
    “哪,安利柯!所以你为了选择一生应走的方向,非用了全智慧全力量去周详考虑
使无错误不可。一经决定了方向,无论他人在干什么,或是说什么话,决不可怀疑,要
自信地勇猛前进。如果不能做到这地步,那就聪明人也成愚鲁,天才也无价值,猿猴也
会从树上落坠下来。
    “犹之登山或行远,到了某地方,路会有两条,有时且党有分为三条或四条的。遇
到这种分歧点的时候,就该打量究竟该取何道。如果茫然地冒昧走去,结果会走入无路
可走的绝境,弄成进退维谷。
    “如果是登山行远,损失原不过如此。可是人生之路是不能回复的,国选择的路不
同,有的前途是绝望,有的前途是光荣,有的前途是贫困,有的前途是富裕,有的前途
待着不德的恶名,有的前途待着美德的荣誉。我们该在其中选择那最好的走才是。但这
要知道什么是自己应走的路才可以,要知道自己所应走的路,非先知道自己不可。
    “啊啊,已说了不少了,就此终止吧。可是,安利柯,我有一件东西想给你。待你
要回家去的时候给你吧。那是我所写的东西。
    “我啊,我把自己多年的经验写下了,预备等儿子大了给他读。可是我还没有儿子,
妻就死去了。我现在就把为儿子写下的东西送给你吧。一向好好地藏在抽屉里呢。这稿
本一定可供你作参考。一读就明白,将来到要决定职业的时候,请给我从头再读一遍。”
    “舅父,请把这稿本给我。我已改变了我的见解,很想读这根本,获得健全的见解。”
安利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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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楼主| 发表于 2004-9-15 15:18:3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

一 书信

    有一日,舅父正小孩似的快活地看各种变着色的柑橘类的果实,邮差递来了书信数
封。
    舅父坐在树下的石上,把书信一一开阅。小孩似的快活着的舅父顿时脸色转成忧愁,
衰老的脸面愈加衰老了。
    舅父把读过的书信藏入衣袋,寂寞地在庭间走着,既而又无力似的回到原处,坐在
柠檬树下,寂然不动。
    时候已快正午了。舅父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默然地低着头。
    安利柯想引诱舅父快乐,微笑着走近前去。
    “舅父,午后去散散步好吗?”
    “唔,唔,唔……”舅父发出颤动的语声,只是用不快的眼光注视着安利柯。
    “舅父,怎么了?”安利柯亲切地问。
    “唔,唔……”舅父只是这样说,好像很伤感。安利柯不知道舅父为什么如此悲哀,
天真烂漫地说:“舅父,已正午了,吃了午餐就散步吧。”
    舅父这才略舒了神情,“唔,唔,好。但怎么好呢?我想倒不如明日与你同到赛尔
拉散步半日。”说着立起身来,深深地叹息。
    “……啊。秋天了,已到了深秋了!”
    天空高爽,木叶在风中鸟也似的飞去。枯叶的气味夹在柠檬香气里,一起冲到鼻间
来。
    舅父又深深地叹息了说:
    “安利柯,秋天好啊。但在有了年纪的人,秋会使他沉思。我想到种种的事,美的,
可悲的,都集在一处,进到我心上来。——呀,不错,安利柯,你父亲今日有信来了哩。
你去把信读了,午后就写一篇比平日长些的日记如何?我今日不想散步,让我在庭间静
思半日吧。”
    安利柯虽觉得有些可怪,但当从舅父手中接到书信时,却是欢喜的。待舅父就食桌
去以前,拆开来看,信中是这样说:
    安利柯:
    听说你自从住在舅父家里受舅父照拂以来,身体的努康已完全恢复,现在很强健了。
舅父来信曾这样说,市上的医生也说你和按月前已判若两人,可以依旧用功了。
    父系母亲都很欢喜,你真做了一件难得的事了。人无论干什么,第一要身体健康。
你能争得速健康,就是一种大大的修业。
    舅父很爱你。舅父没有舅母,也没有小孩,很喜欢你住在桑·德透寨。住在那里,
在你原是叨扰,而在舅父则得了你,足以忘去长年来的寂寞,真是幼孩似的欢喜着呢。
舅父又能把最好的事教给你。
    但是,你既已恢复了健康,就非和这好舅父作别,回到父母这里来不可。父母为了
等候这日子,与你分别很是长久了。
    母亲听到你两三日内就可回来,真是高兴。我从未见到母亲有这样高兴过。你要和
舅父分别,原舍不得,但为了要使母亲快活,非回来不可。
    关于叫你回来的事,曾通知舅父,得其允许。你可向舅父表示衷心的感谢,就此回
来。还要好好告诉舅父,使这善良而聪明的舅父安心。你年已不小,应该学习学习用言
语表出自己心情的能力了。
    要好好地与舅父道别,决不要使舅父失望啊。因为旁父来信嘱不要派人来接,你就
独自回来吧。我们等你回来后,预备再到舅父那里道谢去。
    安利柯读了这封信,胸中悸动了。既喜且悲,喜的是决可与父母在一起,悲的是就
要与舅父分别。



二 当日的日记

    午餐后,安利柯徘徊庭间,与五六个月来看惯的花木作别。午后三时光景才写这日
的日记。午后三时就写日记,这原是第一次,依了舅父的吩咐,执起笔来,就想起种种
的事,差不多写也写不尽。安利柯是这样写的:

    十一月十日

    一想到桑·德连寨的日记就只有这一日了,不禁依恋难堪。
    真是突然,我总以为至少到圣诞节可以与舅父在一处的,不料今天父亲来信叫我回
去。
    今晨睡醒的时候,不,就是到了午前,也还不曾想到要回去的事。所想到的只是在
圣诞节前所要做的事而且。从现在到圣诞节还有四十日光景,在这期间,我在桑·德连
寨还有许多事想做,还有许多事想请教舅父。我在小学校时,很喜欢读童话或历史故事
等类的书,近来则兴趣转及了,喜欢查察植物与世间的事。很想在这四十日中最详细查
察舅父庭问的植物与桑·德连寨的人物,做一篇长文寄给托里诺的先生看。如今中途停
止,真是可惜。但我现在已知道准备是要经过许多时日的,啊,真是一日都不能放松。
每日每日逐渐注意了查察,我知道会有一日可以达到大大的研究的目的。从今日起,我
就对于任何事物都去深加注意观察、仔细思考吧。
    如果我把《桑·德连寨的社会》与《舅父庭间的植物》二长文写了出来,将是怎样
有趣味的东西啊。可是现在不及完成就要与舅父作别了。幸而我因了舅父的教导,已能
够对于事物做种种观察与思考,这是何等可感谢的事啊。
    我见舅父今日样子有些与平时不同,只是寂然地坐在柠檬树下沉思,就晓得必有什
么不快的事发生了,很为不安。果然,父亲来了叫我回去的一封信。
    舅父既没有舅母,又没有孩子。寂寞的舅父只把庭间的树木爱抚着。舅父的爱我,
真是难以言语形容的了。舅父为了我,不惜谒其全心全力。有一次,我因替美尼清抱不
平受了伤,舅父那样地为我喜愤交集,至于眼中迸出泪来。我真幸福,有这样的好舅父。
有着这样好的舅父的少年,除我以外,全世界恐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吧。舅父比从前教我
的任何先生都伟大,我从舅父听到了闻所未闻的教训。又,我听了舅父的教示,知道人
的可尊贵,此后非自己成了有尊贵精神的人,使舅父欢喜不可。
    今日正午,舅父从衣袋中把父系的信递给我时,舅父的手曾颤抖着。舅父在海上生
活过多年,他的手是经过海风锻炼过了的。我见到那顽健的手发颤的当儿,觉得舅父的
柔爱的心将完全在手上颤动出来了。如果早知道那封信是父亲来叫我回去的,我会把舅
父的手捧住了接吻’巴。
    我那时又看到舅父的眼睛。向来轮番流露威光与柔光的舅父的眼睛,那时曾昙陪着。
如果我早知道了这理由,就会去抱住了舅父的项颈在那眼上接吻吧。
    真就要与舅父离别了吗?一念及此,不觉流泪。但与爱我者分别的悲哀,可以唤起
美的心情来的。我流了泪,断肠地觉到一种类的勇敢。同时在心中叫说:“舅父!我不
得不别去了。但我将来必警为正直的人,使舅父欢喜。舅父啊!请再活二十年!那时我
三十五岁。在这期间内,舅父会知道今日的悲哀是一种尊贵的悲哀吧。
    真的,我赖舅父的指导,知道人的尊贵的精神了。从今b起,我成个勇敢的人吧,成
个真正的人吧,把心弄聪明吧,每日把三件善事来实行吧。
    今日午餐未曾多吃东西。我因为怕要流泪,就比舅父早离开自桑到庭间去了。在庭
间回绕了一周,把纪念很深的花木一一注视,和它们道“再会”。花木也似能领解人意,
它们虽不说话,似乎也如偕副。它们并不哭泣,却似乎在对我说:“我们永远在这里,
请你再来。”
    绕毕了庭园,我再开了栅门走到农夫所住的屋里去。我不曾对他*说就要回去的话,
只把农夫夫妇及小孩的相貌熟视了好久,恐怕以〔记不清楚。
    我又从庭问取了番红花回到屋中,供在壁炉架上写母遗骨的坛旁。在那时,我不禁
深深地向那坛儿行礼了。
    现在到晚餐还有一二小时,要想写的事尚很多,姑且当做临到纪念,到小丘上去看
一会儿海上落日的景色吧。还有那些松树哩,也去和它们一别吧……



三 临别的散步

    到了临别的前一日,安利柯与舅父散步到赛尔拉村去。赛尔拉是个高原的村落,可
以俯瞰莱列契的街市,又可以望见广大的意大利全境的大部分。
    眼下从槲树或橄榄林间,可以看见莱列契的古城,远眺则桑·德追寨如画。桑泰·
马里亚、化可那技成配特沙拉等的港湾咧,大大的斯配契湾咧,中央耸着宫殿的斯配契
街市咧,鸟巢似的造船所咧,林木葱郁的巴尔可里亚咧,都被收入在画中,真是好风景。
    澄碧的海湾在日光中荡漾着,似在与累累结着葡萄的原野及壮丽的市街的色彩争美。
远方沉静的绿海中,浮动着巨大的海电似的军舰与轮船,各种式样的帆船则在其间滑行。
    安利柯都对着这风景神往了,既而差不多和舅父同声地叹息着说
    “好风景啊!”
    舅父非常感动,向安利柯这样说:
    “看哪,围绕着我们的自然与艺术多丰富!山与海的范围内的无数东西,不是原被
无限的水平线包围着吗?我们也应有大自然似的大气量才对。
    “看哪,那里有橄榄林,有葡萄园,有结着谷物的田野,……那些都是我们生活上
所不能缺的东西。意大利人要想独立,就非这样地自己制造面包不可。
    “再看哪,向那里。那里不是有堡垒吗?堡垒上备有大地。还有,哪,铁甲舰在破
浪行进。铁甲舰上的大炮如果一放,可以使整个市街化成灰烬。那堡垒与铁甲舰是守护
祖国、防备敌人的侵袭的。国家为了独立与正义,非与外国战争不可。你也该与国家一
样,武装了去抵抗不义或暴力。
    “看哪,一直那面,不是朦胧地见到蛋白色的雾气吗?那就是所谓‘水天仿佛青一
色’的境界,是天与地连着的无限的彼岸了。啊,我们只靠面包与武器还不够,我们非
向那无限的彼岸远望不可。使人崇高的就是这对于无限的憧憬。无限的憧憬,即是追求
理想的心,即是求真、求善、求美、求神的心。如果人的事业只是面包与武器,那么人
与动物相差也就有限了。
    “你该追求伟大的理想。你该追求神而生存于高尚的信仰、希望与爱之中。生存于
信仰、希望与爱的人,即是生存于正义、劳动与理想的人。怎样的人最伟大呢?最伟大
的是生存于信仰、希望与爱的人,即生存于正义、劳动与理想的人。
    “哪,安利何。你有着敏感的高贵的心与正确思考的头脑,所以,你该会求正义,
爱劳动,望见高高在头上的理想吧。”
    安利柯默然听着舅父的话。舅父说话从未像今日的热烈过。一种莫可名状的力在安
利何心中俄然涌起了。
    两人默然下了赛尔拉的高原,恰好,大炮的声音“嚼”地由斯配契那边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安利柯问舅父。
    “那吗?……”舅父管自走着,既而提起了精神这样说:
    “那是罗马的午炮,是正确的正午的信号。全意大利凡是有城寨的都会,到处都依
了这个炮‘嘭’地发声计时哩。每日由罗马把正确的正午告知各地的都会,全国都会放
出那‘嘭’的炮声来。罗马是永远的都城,是国家的心脏。这心脏的鼓动,把正确的时
间传给国家全体的肢体、罗马的时间就是意大利全国的时间。我们的祖国只有一个心脏,
但奉诗这心脏的肢体却无限地扩张着。
    “安利柯,你该爱你的国家,你该爱意大刊。意大利是世界最美的国土,我旅行过
全世界,所以很知道。意大利在文艺复兴时曾把灿烂的文化惠及全欧洲。以后的意大利
失去了可以教化全世界的东西了。但罗马的午炮在全国城市齐声轰鸣,好像在教我们重
新再来教化世界。‘好,我们大家起来,为全人类再创造意大利的文化。’我们就这样
地回答这永远的都城吧,我们每日向这永远的部城这样叫说吧。”
    舅父说着,脱了帽子向都城方面行礼,安利柯也随着脱帽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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