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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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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朋友们推荐一本书:《爱的教育》----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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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1:51:00 | 只看该作者
<font color="#cc33cc">最后的试验  七日     今天是口答试验。我们八点入了教室,从八点十五分起,就分四人一组被呼人讲堂去。大大的桌子上铺着绿色的布。校长和四位先生围坐着,我们的先生也在里面。我在第一次被唤的一组里。啊,先生!先生是怎样爱护我们,我到了今天方才明白:在别的学生破口试时,先生只注视着我们;我们答语暧昧的时候,先生就面现忧色,答得完全的时候,先生就露出欢喜的样子来。他时时倾着耳,用手和头来表示意思,好像在说:    “对呀!不是的!当心罗!慢慢地!仔细!仔细!”    如果先生在这时可以说话,必将不论什么都告诉我们了。即使学生的父母替代了先生坐在这里,恐怕也不能像先生这样亲切吧。一听到别的先生对我说:“好了,回去!”先生的眼里就充满了喜悦之光。    我立刻回到教室去等候父亲。同学们大概都在教室里,我就坐在卡隆旁边,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时间的相聚,不觉悲伤起来。我还没把将随父亲离开丘林的事告诉卡隆,卡隆毫不知道,正一心地伏在位上,理着头,执笔在他父亲的照片边缘上加装饰。他父亲是机械师装束,身材高长,头也和卡隆一样,有些后缩,神情却很正直。卡隆埋头伏屈向前,敞开胸间的衣服,露出悬在胸前的金十字架来。这就是耐利的母亲因自己的儿子受了他的保护送给他的。我想我总要把将离开丘林的事告诉卡隆的,就爽直地说:    “卡隆,我父亲今年秋季要离开丘林了。父亲问我要去吗,我曾经回答他说同去呢。”    “那么,四年级不能同在一处读书了。”卡隆说。    “不能了。”我答。    卡隆默然无语,只是偏了头执笔作画。好一会儿,仍低了头问:    “你肯记忆着我们三年级的朋友吗?”    “当然记忆着的。都不会忘记的。特别是忘不了你。谁能把你忘了呢?”我说。    卡隆注视着我,其神情足以表示手言万语,而嘴里却不发一言。他一手仍执笔作画,把一手向我伸来,我紧紧地去握他那大手。这时,先生红着脸进来,欢喜而急促地说:    “不错呢,大家都通过了。后面的也希望你们好好地回答。要当心啊。我从没有这样地快活过。”他说完就急忙出去了,故意装作要跌交的样子,引我们笑。一向没有笑容的先生突然这样,大家见了都觉诧异,室中反转为静穆,虽然微笑,却没有哄笑的。    不知为了什么,见了先生的那种孩子似的动作,我心里又欢喜又悲哀。先生所得的报酬就是这瞬时的喜悦。这就是这九个月来亲切忍耐以及悲哀的报酬了!因为要得这报酬,先生曾那样地长久劳动,学生病在家里还要亲自走去教他们。那样地爱护我们替我们费心的先生,原来只求这样轻微的报酬。    我将来每次想到先生,先生今天的样子,必然同时在心中浮出。我到了长大的时候,先生谅还健在吧,并且有见面的机会吧。那时我当重活动心的往事,在先生的白发上接吻。 <font color="#cc33cc">告别  十日     午后一点,我们又齐集学校,听候发表成绩。学校附近挤满了学生的父母们,有的等在门口,有的进了教室,连先生的座位旁也都挤满了。我们的教室中,教坛前也满是人。卡隆的父亲,代洛西的母亲,铁匠的波来可西,可莱谛的父亲,耐利的母亲,克洛西的母亲——就是那卖野菜的,“小石匠”的父亲,斯带地的父亲,此外还有许多我所向不认识的人们。全室中充满了错杂的低语声。    先生一到教室,室中就立刻肃静,先生手里拿着成绩表,当场宣读:    “亚巴泰西六十七分,及格。亚尔克尼五十五分,及格。”“小石匠”也及格了,克洛西也及格了。    先生又大声地说:    “代洛西七十分,及格,一等奖。”    到场的父母们都齐声赞许说:“了不得,了不得,代洛西。”    代洛西披着金发,微笑着朝他母亲看,母亲举手和他招呼。    卡洛斐、卡隆、格拉勃利亚少年,都及格了,落第的有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因见他父亲站在门口装手势要斥责他,就哭了起来。先生和他父亲说:    “不要这样,落第并不全是小孩的不好,大都由于不幸。他是这样的。”又继续说着:    “耐利六十二分,及格。”    耐利的母亲用扇子送接吻给儿子。斯带地是以六十七分及格的。他听了这好成绩,连微笑也不露,仍是用两拳撑着头不放。最后是华梯尼,他今天着得很华丽——也及格的。报告完毕,先生立起身来:    “我和大家在这室中相会,这次是最后了。我们大家在一处过了一年,今天就要分别,我感到很悲伤。”说到这里中止了一息,又说:    “在这一年中,我好几次地不留意发了怒。这是我的不好,请原怨我。”    “哪里,哪里!”父母们、学生们齐声说:“哪里!先生没有的事!”    先生继续说:    “请原恕我。来学年你们不能和我再在一处,但是仍会相见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们总在我心里呢。再会了,孩子们!”    先生说毕走到我们座位旁来。我们站在椅子上,或是伸手去握先生的臂,或是执牢先生的衣襟,和先生接吻的尤多。末后,五十人齐声说:    “再会,先生!多谢先生!愿先生康健,永远不忘我们!”    走出教室的时候,我感到一种悲哀,胸中难过得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大家都纷纷退出,别的教室的学生也像潮水样的向门口涌去。学生和父母们夹杂在一处,或向先生告别,或相互招呼。戴红羽毛的女先生给四五个小孩抱住,给大众包围,几乎要不能呼吸了。孩子们又把“修女”先生的帽子扯破,在她黑眼的纽孔里,袋里乱塞进花束去。洛佩谛今天第一日除掉拐杖,大家见了都很高兴。    “那么,再会。到新学年,到十月二十日再会。”随处都听到这样的话。    我们也都互相招呼。这时,过去的一切不快顿时消减,向来嫉妒代洛西的毕梯尼也张了两手去拥抱代洛西。我对“小石匠”叙别。“小石匠”装最后一次兔脸给我看,我吻了他一次。我去向波来可西和卡洛斐告别。卡洛斐告诉我说不久就要发行最末一次彩票,且送我一块略有缺损的瓷镇纸。耐利跟住了卡隆难舍难分,大家见了那光景很感动,就围集在卡隆身旁。    “再会,卡隆,愿你好。”大家齐声说,有的去抱他,有的去握他的手,都向这位勇敢高尚的少年表示惜别。卡隆的父亲在旁见了兀自出神。    我最后在门外抱住了卡隆,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哭泣。卡隆吻我的额。跑到我父亲母亲身边,父亲问我:“你已和你的朋友告别了吗?”我答说:“已告别过了。”父亲又说:“如果你从前有过对不起哪个的事,快去谢了罪,请他原恕。你有这样的人吗?”我答说:“没有。”    “那么,再会了!”父亲说着向学校做最后的一瞥,声音中充满了感情。    “再会!”母亲也跟着反复说。    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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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1:54:29 | 只看该作者
续爱的教育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ff6666">第一 <font color="#cc33cc">一  安利柯的失败     《爱的教育》(《考莱》)为全世界人们所爱读的有名的书,书中少年主人公安利柯是全世界人们周知的可爱的好孩子。安利柯受了好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及热心的先生的教育,纯真地成长。    可是,小学卒业后的安利柯是怎样地成长的呢?其间曾有过何等的经过呢?以下就把小学卒业以后的安利柯来谈谈吧。    安利柯到了中学,非常用功,什么科目都欢喜,尤其欢喜地理与历史。罗马大帝国由小农村勃兴的史谈咧,爱国者格里勃尔第的事迹咧,文艺复兴期诗人艺术家的情形咧,都使安利柯欢喜得什么似的。    安利柯对地理、历史上了痛了,光是学校所授的那些不能满足,一回到家里,就寻出大人所读的历史书来读到更深。    但是,那是大人所用的书,自然艰深,常有许多不能懂的。忍耐了热心读去,读到深夜,瞌睡来了常伏在书上熟睡,自己也不知道。    父亲知道了这情形,曾这样地提醒安利柯:    “安利柯!你不是用功过度了吗?昨夜你是伏在书上睡到今晨的吧,从黄昏一到位子上就睡着了!用功原要紧,但如此地用功是有害身体的。这样地把身体弄坏了,所用的功也如同水泡,结果与怠惰没有两样。身体弄坏了,什么事都做不成。你现在正是要紧时期呢,十四岁的血气旺盛的少年,如果一味读书,甚至于要在案上昏睡,将来身体坏了就要一生成为废物。先生说你在学校中成绩最好,我听了原快活,但与其你这样过于用功把身体弄坏,宁愿你强健地成长啊!”    被父亲这样热心地一说,安利柯也觉得不错。父亲又说;    “安利柯!夜间好好地睡,在白天用功啊!无论什么事,过了度都不好。”    “是。”    “所以,夜间八时睡觉,早晨太阳未出时起床吧。”    “是”    安利柯遂依了晚间八时就寝的约束。    可是安利柯还一味地欢喜用功,毫不运动,每日每日只是读书。竟至连先生所不知道的历史上的事,他也知道,弄得同学们为之吃惊。    不料果应了父亲的预料,学年试验一完毕,安利柯病了。    最初,医生诊断为胃肠炎,后来竟变了伤寒,并且连气管也有了毛病,三四周中只能饮些牛乳,仰卧了动弹不得,苦楚万分。    经过了六十日,他勉强起了床,瞒珊地踱进自己的书房里对镜一照,那瘦削苍白的脸,连自己也几乎不认识了。    不但如此,想要踏上楼梯去,脚就悸动不稳,眼睛发晕,几乎像要跌倒的样子。    照这情形,自己也觉得非再大大地休养不可了。卧在床上,略遇寒风就会咳嗽,而且一味卧着,感到厌倦。打起阿欠来,连下巴也懈得似乎会脱掉。“身体弄得如此不好,真没趣啊!”安利柯这才恍然觉到了。    在病床中,春去夏来,到了秋天,还未有跳起身来的气力。有一日,安利柯想散散步,走到庭间徘徊着。忽而接连咳嗽了三四次,虽是少年,却不得不像老年人的屈了腰,把手帕按在嘴上,直到咳嗽停止。    等咳嗽止了,看那手帕上有红红的东西。安利柯吃惊了,想到自己或将死于这病,不禁立刻悲哀起来,绩籁下泪。    “去把这手帕给母亲看吧。”他曾这样想,一想到优柔的母亲见了不知要怎样惊慌,于是拿到父亲那里了。    父亲见了笑说:“哪里,这是鼻血哩,不要紧!”    话虽如此,父亲也不放心,请市中有名的医生来替安利柯诊察。医生说:    “用不着担心,不过肺音略弱,一不小心,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说不定会变成真病哩。”    “如何?安利柯!你非成为有作为的人物不可,如果把身体弄坏,一生就完了。索性把学习暂时停了,去和山海森林为友吧。这样,身体就会好起来的。”父亲说。    安利柯也觉得身体要紧,说:“是,就这样吧。” <font color="#cc33cc">二 去吧     过了几日,父亲对安利柯这样说:    “你从此要亲近自然,把身体弄强健。”    “那么学校怎样呢?”    “目前只好休学,这样的身体,着实不能用功哩。”    “那么,再在家里玩一学期吗?”    “不要着急,从容地和山海做了朋友,养一年光景再说。古来指导人世的伟人们,都曾长久与山海做过朋友的。阿拉伯的穆罕默德是与沙漠为友而长大的,意大利的国士格里勃尔第是与海为友而长大的。你也非修习这种伟人们的功课,养成健全的身体与伟大的精神不可。”    “那么,我到哪里去呢?到山里去,还是到海里去?”安利柯问。    “唔,父亲早已替你预备妥当了。”    “预备了什么?”    “你还没有到过桑·德连寨吧。你有一个舅父住在那里。那是风景很好的村子,据说生在那里的人,没有活不到八九十岁的。父亲已和舅父商量好了,把你寄居在舅父家里。你到那里去和海与森林为友吧。并且,舅父是做过船长的,全世界的事都知道,还知道许多好的故事。你丢了书册,只要以海与森林为友,以舅父为师,将比在学校中用功更幸福哩。”    “如此,我就去。”安利柯雀跃着说:“我还要养好了身体回来。”    “唔,非有可以打得倒鬼或海龟的强健身体,是不能成伟大人物的。”父亲说。    安利柯的舅父因为多年做着船长,不常来访,每年只来一次光景,来的时候总带许多赠物:印度的本实咧,日本的小盒咧,奇异的贝壳咧,还有远处的海产物咧,一一排列起来,俨然像什么祭会时的摊肆。舅父自从辞了船长,就安居于桑·德连寨,安利柯还未曾到那里去过。    舅父没有儿女,听说日日在等候安利柯去。安利柯说:    “快些去吧。” <font color="#cc33cc">三 自然的怀里     安利柯由父亲母亲伴送,到了海岸舅父家里。舅父家房子很大,从窗间就可望见海与森林的景色。    舅父看去是个不大多话的人,态度有些生硬。    “咿呀,我总以为你独自来的。”这是舅父对于安利柯的招呼。    父亲母亲殷勤地把安利柯托给舅父,恋恋不舍地叮嘱安利柯,说“以后常来看你”,“把每日的情形写信回来”,舅父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    “什么?托里诺与桑·德连寨间隔着大西洋或是太平洋了吗?真是像煞有介萨!就是不写信,只要大声叫喊,不是差不多也会听到吗?好,好,安利何!我把你养成一个可以泅过太平洋的蛮健的水手吧。”    父亲母亲虽然回去了,安利柯毫不觉得寂寞,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海边,什么都使他惊异。    海水慢慢地荡着,把苍青的海面耸起,势如万军袭来的大浪,砰然冲碎四散。意大利的铁甲肥破浪前进,演习的大炮声隆隆地从要塞传来,震得窗子的玻璃发颤。走到海边去看,几十个渔夫正在曳起渔网,大大的自映着夕阳闪闪地在阿里跳着。在安利柯,他的所见所闻无一不是可惊异的。    不但海,无论向哪里看,都是好风景。时节虽已交冬,日光仍是温暖适体。落霜的早晨还一次未曾有过。    有一日,母亲从故乡托里诺来信,信中写着这样的话:    “安利柯!托里诺的山地已降雪了,桑·德连寨是温暖的地方,还未有穹吧?”有什么雪呢?澄青的太空中辉耀着可爱的太阳,懈、松、橄榄之叶,一点都不变色,那或深或浅的绿色,终年都像个春天。    村子被古色的城墙围着,公园中松懈等繁茂,因而白昼也显得薄暗;充满阳光的沙地上,这里那里都有棕桐树展着那大手似的绿叶。尤其是舅父从南洋、南美带来了种着的热带植物,繁盛地伸着大叶。那样的风光在托里诺寒冷的山地无论如何是难得看到的。 <font color="#cc33cc">四 大海样襟怀的舅父     沉默的舅父渐渐多讲话了,那声音宛如在大海的潮中锻炼过的海曾的吼声。舅父一开口,就像大洋的浪在怒吼,可是那声音听会并不粗暴,也不凶恶,于男子的声音中带着大胆而和平的感觉。安利柯很爱舅父这豪气。    舅父体格结实,虽不十分修长,肩膀平广,发全是灰色,胡须浓重,眉毛明晰,略一颦蹙,那长长的眉毛之下几乎看不出眼睛来。    舅父的眼睛真奇怪,怒潮似的光与柔和的光,无时不在交替地辉烁着。    舅父心气躁急,时常发怒,但雷霆一过,就此完结,以后很是和柔。    舅父的颜色晒得如赤铜般,面上刻着深沟也似的皱纹,一见似乎可怕。但仔细看去,在强力中却充满着慈祥,宛如年老的善良的狮子。    毫不讲究修饰的舅父戴了旧巴拿马帽子,狮子似的徐徐走着,那种风采声如昔日豪杰的样儿。巴拿马帽的古旧颜色上似乎刻着舅父一生奋斗的历史。    安利柯在舅父身上见到激怒与柔和二者交替地出现,无论在眼色中在声音中都是这样。    “舅父是个以那两种性质为基础而完全成功了的人咧。”安利柯时时这样想,并且佩服他。    有一日,安利柯与舅父在乡野路上散步,一个残了手的乞食者走近来,向舅父说:    “请布施些。”声音发着颤。    舅父雷也似的一喝:    “混帐,怠惰汉!”    乞食者吓白了脸,瑟缩了一会,忽然没命地野狗似的逃跑了。    舅父拉了安利柯的手,把一个半元币塞在他手里:    “赶上去,把这给了那乞食的。他的手残了,而且另一只手也失掉了。”    安利柯向那眼跄奔走的乞食者追去,大叫:“喂,别跑!别跑!”    乞食者回过头来,跪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了。安利柯给予了半元币,乞食者歪着脸府绿地下泪,把额触在地上拜谢。    又有一日,来了四五个男子,郑重地来请求一件事,说:“要募集慈善经费,请做个发起人。”    在楼上露台曝着太阳的舅父吩咐女仆说:    “我不过问这类的事,回复他们,叫他们快回去!”    来的人们仍不回去,依然卿咕不休。舅父从露台上跑下去,愤然叱责说:    “讨人厌的东西!连曝太阳都不让人自由!从愚人钱袋里骗钱的伪慈善事业,……须知道我是不会上这样的当的。要行善也用不着等你们来说教,自己会去做的!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快走!”    根基还未坏尽的乡人们受了这样一喝,好像狐狸精显出了原形,畏缩地回去了。据说:舅父今日曾在别处出了大注的捐款,大概这些无赖们知道了以为有机可乘,所以来试行欺骗的手段。    安利柯才知道世间有借慈善事业来骗钱糊口的人。    当地的人们爱慕而且敬畏着舅父,这只要和舅父同去散步就可知道。走在路上,不论是附近的地痞或是本地的绅士,都一样地向舅父敬礼,这并非只是形式的敬礼,乃是充满尊敬与爱慕的敬礼。    小孩子们一见舅父,脸上都现出半怕半喜的神情来看他。和安利柯亲近的少年们呼舅父为“白契舅父”,可是一般的大人却呼舅父为“船长”或“骑士”。    “哪里!不见我在用脚走着吗?”舅父有时这样说,引得大家都笑了。    地方上被称为最上流的人,舅父以外有三个:一是牧师,一是医生,一是药剂师。他们背后都呼舅父为“野蛮人”或“哲学家”。见了动怒的舅父,说是“野蛮人”,见了深情的舅父,说是“哲学家”。    安利柯这样想:    “不错,舅父确有像野蛮人的性格。但这像野蛮人的性格,是舅父很好的地方。如果没有那像野蛮人的性格,舅父虽燃烧着真正的智慧,也没有使不正者卑怯者辟易的力量了。舅父的野蛮性乃是有教养的原始力,唯其如此,故舅父亦得为哲学家。我从舅父学哲学吧,学生活的哲学,火焰也似的燃烧的哲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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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1:57:03 | 只看该作者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ff6666">第二 <font color="#cc33cc">一 舅父的学校     “喂,安利柯!”有一日舅父坐在庭间石上这样开头说,安利柯坐在旁边静默地听着。    “你在一年内要在舅父家里养成强健的身体。但要想强健,如果以为只要怠情地闲着就好,那就大错。怠情反于身体有害。要身体健康,非使精神也健康不可。要身体精神双方健康,新的功课是必要的,因此,你此后要在露天学习功课才好。”    舅父歇了一口气,又继续说:    “好吗?你已把学校的椅子和教科书都抛掉了。你以后的椅子是庭石或海岸的岩石,我就做你的先生。    “我不叫你做背诵等类的功夫。你非成一个有价值的人物不可,要想成有价值的人物,拿着教科书是无用的。    “你有着好好的两只眼睛,应该用了这眼睛去看世界。你又有着好好的心,应该用这心去思考。这样,你就会成优良的人物。    “我于还未能十分读写的时候,就到船上当仆役了。我从孩子时起不曾受过谁的教导,只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心思考。我的知识、财产以及这别墅,都是自己造成的。    “话虽如此,我并不叫你鄙薄学校的先生与书册。不过,天地间有学校的先生与学校的教科书所不能教的世界。对于这世界,你非自去学习不可。真正有益而确实的知识,在这世界才可学得。    “学校的先生会把人所不可不走的路教示我们,但要走这路,非动自己的脚不可。也不能说只要自己走就好了,要留心同道走的人,要注意从反对方向走来的人,要顾到路旁的田野与森林,要远望在地平线那方的山。有时还不可不立住了脚仔细地注视周围的东西。    “我与学校的先生不同,离了书册与黑板,把好的事情来教给你吧。回想起来,我自己曾受过这种学问的益处不少,于你也必会有益处吧。    “人须有思考怎样去生活的头脑,又须有实际去生活的手腕,可是在狭窄的学校里是学不到这些的、较之学校的功课,研究广大的自然和活世界更是重要。    “无论自然的哪一角,无论路上遇见的哪一人,都可成为自己的活学问。自然在把什么告诉人,人亦在从自然学着什么,我们非把这知道不可。书册中所写着的和先生所教示的,只是从自然这一部大书中抽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智慧之母,是先生的老师。    “对吗?知道了吗?举例来说,请看那五株松树,在山路上伸出了大大的枝干,很是繁茂吧。还有一株却在断崖的苇丛里,才抽出梢技,露出一种贫弱相。    “这六株松树同样年龄,同一种类,都是我在十年前种的,就是你四岁的那年,已是四年生的苗木了,恰好和你同年龄呢。试看,这六株松树发达的差异有多大!十年前,我从飞伦载买了这六株小松树,五株种在那山坡的路旁,尚余一株无适当种植的地方,后来就种在断崖的草丛经。初种的当儿都是一样大小,那五株现在已快要比别墅的屋顶还高,直挺挺地很繁茂了,而在断崖的那一株,却还不到一米高,像将要枯死的作了。    “人也如此,只要教育不同,就会和这松树一样,发展也不相同哩。哪,你自己把这好好地想一想,做一篇关于松树的感想寄给你母亲吧。替我告诉她:舅父第一次教你的学课就是松树谈!” <font color="#cc33cc">二 拉普兰特产的大麦     全生涯都在海上度过的舅父,关于海,总算是已毕了业的。舅父除了使安利何吸海的空气教示驶舟以外,大抵不居舟中,只是以整理田园为乐。安利柯与舅父同在田园间工作,就学得了各种植物的名称、栽培法及效用。    有一日,舅父执锹在耕菜地。地上有谷物收割后留剩的根株。安利柯用锹帮同把土块掀起来时,舅父将锹插在土中,用手拍一拍腰,这样说:    “看罗,这根株有教你的地方呢,也教你科学,也教你道德。听着!    “今年夏天,我耕好了地,一时不知种什么好。忽记得书斋一角里有一撮从西伯利亚带来的大麦种子,就取来试种。    “西伯利亚在欧洲最北端,是一株树也不生的极冷的寒冰国。那地方真奇怪,一年之中有九个月是夜,就接连有三个月是昼。九个月的寒冬一过去,天气就转暖了,冰也解了,草与灌木转眼就大,匆忙地开出花来,立即结实成熟。    “这一带奇怪的国土统名曰拉普兰特,拉普兰特所产的谷物只有大麦。那里的大麦和我们这里的全然不同,在短时期内生长,很快地就结稳。我以为把拉普兰特的大麦拿到我们的地方来种,也会快生长快结穗的,就取一撮种子放在皮筐中带了回来。不料带回来后竟忘了,藏在书斋抽屉里好几年。    “今年夏天偶然记起,为了实验,就把它种了,种了以后,啊!真亏它,真亏它!拉普兰特的大麦果然保持了在那寒冰国里的性质,在我们的暖国里也在很短的时间中生长了,使人们惊怪。真了不得!从下种以至收获,只不过五周光景。    “那秸秆,你看,现在连着麦穗成了束,放在那工作场的屋阁上,结得很好的实哩。    “我在来年,后年,不,无论几年,在我的一生中,仍想下种再种,再来实验。我死了以后,叫后来的人仍继续种下去。    “你以为怎样?无论种几多年,大麦的生长都会照样快速,收获都会很好吗?我觉得那是不会的。生长将渐渐迟缓吧?到了某一时候,其生长力将与暖国的普通大麦全等了吧?我想。安利柯试想,这拉普兰特的大麦绘着我们大教训哩。    “第一,植物是顺应了气候而生长的。其次,它有着巧妙的抵抗力,能避免冰或寒冷等的外敌。如果斯堪的纳维亚或拉普兰特的大麦也与我国的大麦一样生长迂缓,那么在结实以前就要被寒冷的风吹萎了。所以,北国的大安于寒冷的外敌未攻来时,为了结实,不得不急急生长。人也如此哩!不能久活的人,肉体和精神都急速发达,普通所谓神童者,大概决不是长寿的人。因为不长寿,所以潜动着一种在孩提时把一生的事做尽的自然力,恰如我从拉普兰特拿回来的大麦一样,性急地飞越其生命的抛物线。    “还有你不可不想的,就是那拉普兰特的大麦把其习惯传给后一代的事。习惯可以成天性,所以,拉普兰特的大麦虽移植在气候不同的我们的暖国里,其生长也仍和在拉普兰特时一样。    “人也和这没有两样。人因了教育环境的善恶,可喜亦可恶。不但如此,我们所得的善可以传给子子孙孙。善的生善的,活着的善人会把其善的精神、善的行为、善的习惯传给他的孩子。    “安利柯啊,你还年少,恐未能全懂我所说的。只要将来大了,能记得我今日的关于大麦的话就好了。你长成满下巴生胡须的大人时,如果记起我讲的关于大麦的话来,自会思考种种的事情吧,自会把思考的结果应用到日常生活的问题或社会的问题上去吧。”    舅父这样热心地谈说,那无限良善的心,星也似的辉露在眼里。安利柯觉得舅父真是伟大。 <font color="#cc33cc">三 犬麦  夏水仙  石刁柏     有一日,舅父蹲在庭间小路上,很有趣味地在摘草。安利柯坐在大石上看着。看舅父的那种有趣味的样儿,觉得奇怪,就叫说:    “舅父!”    “唔。”    “摘草有趣吗?”    “有趣得很!你恐不知道吧。”    “不知道。这样麻烦琐屑的事情,叫用人做不好吗?”    舅父听安利柯这样说,就说:    “真有趣,我在和许多小草谈着话啊。岂但草呢?来看,真有趣。你的眼睛也许不会看到吧,我正在和蚁谈话,戏阻其行列,或者向蜗牛招呼,且和许多的虫类作着会话呢。琐屑的工作,正好利用来思考事情哩。”    舅父说了又俯下头去独自微笑,既而又抬起头来:    “喂,安利柯,我的思想在天地间奔驰着,方才心虽停在草的行列与蜗牛士,现在又跑到天边去了。我蹲在这里想写的书中,不可不有《园生的教训》一章。咿呀,书这类东西,原不是我所要写的……喂,安利柯,来,如果你要听,我就告诉你吧。”    “呃,”安利柯高兴起来,从岩石跳下,跑到舅父那里去。舅父坐在小路旁,说:    “这小路中,我并未下种,却有三四十种草,各得其所地生着。你看,这是狗尾草,这是毛茛,这是蒉草。这些草只要拔去了就不会再生,除非风再从别处把种子吹来,那是例外。    “可是,很有一些倔强顽韧的家伙,你看,这就是,这叫犬麦。还有,喏,那里不是有开着黄金色的花吗?那就是夏水仙。这两种东西的顽韧,真是了不起!无论怎样报除,也不中用,立刻就会发出芽来。暗,这里面藏着一大教训哩,听啊!”    舅父继续说:    “犬麦这家伙执著力很强,不论是湿地沙地,或是岩石的裂缝,到处都会生根蔓延。要想排除它,摘断是不中用的,即使把它的正根拔去了,那许多小根仍会在深土及石缝中生长。我曾用了钩刀与草锄想把那小蛇也似的根株去尽,终于没有成功。因为只要有一支根留下,那家伙就会立刻抽芽长大。    “还有这夏水仙,也是讨厌不堪的家伙。任你怎样摘断,它仍是坦然。因为这家伙有六个乃至二十个左右的圆锥形的球根散伏在地中。所谓圆锥形的球根,形状恰如胡莱菔。这样形状的根潜在地中,拔去它一二条,真无关痛痒,它立刻就恢复旧观了。    “夏水仙和那棵无花果下面的石刁相相似、石刁柏有许多种类。在那里的是生活力很强的一种,任你怎样拔除,到了第二年,仍像对我们说‘久违了’的样子,管自抽芽繁茂。我对这家伙也束手无策,反而佩服起来。喏,安利柯,石刁柏真有所谓的金刚不坏之力呢。我想到这里不禁对它说:‘活着吧,石刁柏啊,尽你的力!’    “这犬麦、夏水仙、石刁柏,给予我们道德上的一大教训。它们有着抵抗破灭的生活力,这是因为根生得深,贮有潜在力的缘故。我们要战胜人生的不幸,也非把知识的根、感情的根伸长在深处不可。能够这样,即使遇到了暴风雨似的大不幸,我们仍然能发挥新的力量,重新苏生繁荣。根浅了就不行。用了浅薄的思想、浮面的感情去对付人生,一旦不幸袭来,就难免一既不振了。    “根深的植物不像根浅的植物能在一时吸收许多水分,但它能逐渐地些许些许地把水分吸收了,潜藏在地底深处,故虽受烈日,也能出其潜力抵抗,决不至于枯死。    “啊,安利柯,这关于植物的根的话,你将来年纪大了时想起来,大概也会觉得不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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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1:57:43 | 只看该作者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ff6666">第三 <p align="center"> <font color="#cc33cc">一 远足与舅父的追怀     一日,安利柯被舅父带领了远足到莱里契去。    出发的时候,好风由海面吹来,很是舒服。渐渐前进,道路逼近断崖,一面是大海,一面是嗟峨的山岩。再前去便是有名的险道,举目崎岖地矗立着岩石,不能且走且谈了。    到了里格里亚,气候忽变,是接近冬季的缘故吧,天空灰色,海面也黝暗。    到了鲍托利海岸,舅父向安利柯说:“喂,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可是附近没有可以坐的岩石。    “这里好,就坐在这上面吧。”舅父指定的岩石布满着孔洞,可是因了波涛的冲击,却天然形成石椅子的样子。    安利柯坐在上面,却意外地舒适。    下面海波澎湃,海风吹来,掀起了浪似犹未足,更惊逼石岩呼啸而去。云随了风的旋动,偶露空隙,傅明的银色的寒冷的日光在海面上颤动着行走,其光景宛如古时披甲的武士在疾行。云一合拢,闪光即刻消失,水空仍归暗淡。在这忽而闪光忽而暗淡之间,安利柯与舅父都默然地凝视着。    安利柯细看舅父,觉得其眼中有一种光彩,似乎正在想很远很远的事情。“不知在想什么啊?”正猜想间,舅父发出了一声叹息。    “舅父,怎么了?”安利柯问。    “唔,面对这暗淡的水空,不觉想起种种事情来了。”舅父沉重地回答。    “想起了什么了?”    “想起了五十年前的事,觉得有些难堪。但是回忆究是一件好事,能给我以一种甘甜而沉静的悲哀。啊,回想我的一生,并无什么疚心的事情啊!”    安利柯不觉感到舅父对他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只一味凝视着他。    舅父于是感慨无限地继续说下去:    “啊,安利柯!舅父幼时恰好也是今日样的阴郁的天气,在这……就是这里,在这块岩石上坐过。计算起来已是五十二年前的事了。    “想起那时的事,实在难堪。那时,我啊,在数个月间连丧了父亲与母亲。因此,就以初等小学二年的程度,从桑·德连寨的小学退出,被驱赶到世界上。    “父母既亡,那做船长的父亲的从兄,叫我到海程十九日的轮船上去服务。那轮船名叫泰尔泰那,是行驶黑海运输粮食的。    “啊,现在重新记得起来:我那时还只十岁。在这里,就坐在这块岩石上,一面注视着海,一面思忖以后将在海上过这一生的事。那时坐过的这岩石,至今过了五十年,还是依然不变,也像这样地有孔穴了的哩。怪不得我要抚今思首起来了。    “啊,听啊,五十二年前,我坐在这块石上所思忖的并不是航海远行的寂寥,也并不是对于将奉父亲的从兄为主人的新生涯的不安,我兀坐在这块石上,对了这美的海景所沉思的,是因为那日早晨曾去访问了村中的牧师唐·爱培里斯德的缘故。    “唐·爱培里斯德说在我离开故乡以前将赠东西给我,叫我到他家里去。我就去了,不知道他将赠给我什么,一味猜测期待。牧师见了我欢喜地说:‘呀,来得很好!请在这沙发上坐!’    “他立刻搬出茶来,还有两种糖果。我一切都不在意,只一味期待着他的赠物。牧师的红面孔像红莱菔似的,唇边浮着多情的亲切的微笑,却不知道究竟将赠我些什么。我还以为他只是戏言,并没有什么要给我的。    “哪里知道他竟给了我意外的赠物。牧师对我这样说:‘我是穷人,不能送你时计,也不能送你满贮着金钱的财囊。但我却真心情愿想送东西给你,因为我和你的父亲母亲是久交的好友!我不能赠你值钱的物品,只把比金钱时计还有价值的教训来赠你。你如果依了这教训去做,将来你回到故乡时,假使我还在,你定会感谢我的。’    “啊,安利柯,牧师对我说怎样的话呢?牧师继续说:    “‘你的父亲如在世,他将牺牲了一切叫你求学吧。他近来曾希望把你培养成法律家、牧师或官吏呢。不料你才十一岁,就成了贫穷的孤儿,从此要接受船长巴尔托洛的照拂,作为船员,流了额上的汗去换面包吃了。    “‘话虽如此,也万不要灰心,充了船员,也有做船长的希望,只要有志气,就可以成为任何有名人物;所以无论什么职业都不是可耻的。能每日每日地熟诸事务,逐渐前进,就尽够了。用自己的力去学习,这是最贵重的教育。如何?我给你的赠物就只是这个哩!——啊,最伟大的学问就在尽自己可能的去做啊!    “‘你从明日起,每朝起来,请先自誓一日中须行三件好事,晚上睡时请自省今日预定要做的三件好事曾否实行。这样行去,你的一生就会没有一日浪费。只要能如此,你也不必再入学校,不必再待先生的教导了。    “‘哪,白契君!知道了吗?如果知道了,请抱住了我给我一吻,而巴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与我对你说的话!’”    “哪,安利柯!牧师这样说着潸然下泪了。我那时有些厌憎起来,以为与其给我这种教训,还不如给我一二枚银币的好,颇恨牧师的吝啬。    “可是,第二日,我独自到这里坐在岩石上,说也奇怪,意情不自禁地把牧师唐·爱培里斯德的话回想起来,坐在这里沉思了好一会儿。    “结果我就从那时起,决心依守牧师的教言;一切照行,直到垂老的今日还照样行着。现在仍于早晨想好了一日中所该行的三件好事,如果忘去一件,晚上就不能安然入睡。我当你那样的年纪,于海波不平、暴风雨和波涛怒吼的夜间,常因事在甲板上彻夜不眠。每当日出以前,先做了母亲所教我的祈祷,其次,必想到那日所应做的三件好事。    “我遵了唐·爱培里斯德的教训,每日搜求足以使自己身心与知识完善的三件事。入船以后的数年中,我连读一册书的时间也没有。过了几多年,才略得到自由娱乐的时间。可是,除小说以外,我什么都不曾读。我读历史、文学以及哲学的书,都是以后的事。我曾读了许多哲学书。从今想来,觉得最好的哲学就是我每日想努力把自己完善的时候在自己心里所发见的东西。    “这最好的哲学这样教示我:人要身体、感情、思想三者平均协调才好。如果其中有一者不完善,就不能成为幸福善良贤明的人。    “所谓幸福的人者,就是贤明的人,同时也就是有健康的身体,有善心,有完全辨别道理的头脑的人。    “无健康的幸福是不可能的。健康一失,就不能贤明,心因而褊狭,也就不能善良了。    “话虽如此,只是心好,或只是头脑好,都是不够的。只是心好,恰如没有舵的帆船;只是头脑好,又恰如备了舵而没有帆的船。这样的船一遇到风,就会撞到岩石上去或触到岸边去,否则就只是团团打旋而已。‘有善心与正确头脑的人,其快乐如乘风行驶的船。’这是我的歌。    “哪,安利柯!在你和我同居的一年间,你也许会常听到这歌呢。请忍耐地听,不要厌倦啊!我实在确信是如此,觉得这才是教育的基础哩。    “我不忘唐·爱塔里斯德的教训,每日在努力着:第一,增进自己的健康;第二,把心弄好;第三,修养思想。    “哪,安利柯!你今年十四,较之同年龄的少年远有优秀的见解。所以从明年一月起,也非养成每日行三件好事的习惯不可啊!” <font color="#cc33cc">二 决心     安利柯一心听着舅父的话,觉得这样的话从未听到过,不禁自惭起来。安利柯一向以为学问这东西是要靠学校教授,由父母督今复习的,不料这做过多年船长的舅父,却和先生相反,叫他全然换了新方面去着想。    安利柯全如进了别一世界,一时心里想起来的很多,终于按捺不住了问:    “舅父,怎么能在一生也每日行三件好事呢?如果一日三件,一年不是很多了吗?我以为一年只要能做成一件好事,就已算是了不得了。……"    舅父听了突然说:“一日三件,一年可得一千零九十五件,闰年多一日,就得一千零九十八件。这是用了心算就可立刻计算出来的。”    “啊,一年非做一千零九十八件好事不可吗?”安利柯不禁脱口这样说。    “这算什么多?”舅父说,“好的人至少一日也得做二十或三十件好事呢。哪,待朋友亲切也是好事,做正当的行为也是好事,爱惠待人也是好事,令人快乐也是好事,又,无论怎样的小的牺牲也是好事,学得知识也是好事啊!这样,应做的好事很多,只做三件就嫌麻烦了吗?”    “这样说来也许是的。但我一向未曾这样做过,所以不十分知道。”安利柯说。    “那么,我来教你知道。这样吧,”舅父说,“我先在簿册上替你做一个善行计划吧。只做一个月的,你看了如要变更,就自由变更吧。只要有了一个月的,后来的就可自己去做了。”    “那么就请替我这样做吧。”    “唔,你且这样试行!如果预定的好事实行了呢就实行,末实行呢就来实行,一一记入簿册。这种簿册将来到了老年时重看起来,那真是你的重要的纪念品哩。年纪大了,见到儿时的足迹,不知将怎样地怀恋,怎样地感慨不置呢!你的一生的善行录是你美德的足迹,也就是你的年谱。世间姓名不入史册而行着伟大的英雄行为的,或做着高贵的牺牲的人,很多很多。世界的进步实赖有这种人。你将来即使不为历史L的人物,到了老年,把你那无名的英雄与牺牲者的一生重检起来,不知将怎样快慰哩。好吗?我从唐·爱培里斯德学来的事,今日你再从我这里学了去吧。”    “好!我愿试行。”安利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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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2:07:08 | 只看该作者
<font color="#cc33cc">三 善行历的做法     过户数日,安利柯的案上放着一本簿册,取来看时,是舅父的笔迹,写着正月中按日应行的善行计划,从二月到十二月的还什么都末写上。    安利柯每日翻开簿册,按自己的意思逐日做了变更。簿册上这样写着:     <font color="#990000">一月一日     一、自省自己身体的缺点。    二、自省自己品性的缺点。    三、自省自己头脑的缺,与。    就上面三项自省,如果自己不知道缺点所在,就去问白契舅父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日     今日和昨日想的相反:    一、自己身体上最好的是什么?    二、自己有着什么高尚的精神?    三、自己最擅长什么?    这三件是自己知道的吧。人这东西,如果是自己的长处,立刻就会知道。无论是谁,对于自己的好处是要把它扩大成二倍乃至千倍来自矜白勺。     <font color="#990000">一月三三日     一、昨日从兄弟(与我同年)的配港登那卡尔群诺山,一小时半就回来了。好,我今日也去试登吧。    二、大昨日,乞食的辟耐洛向我讨一铜子,我那时正要到般托利别墅看戏去,觉得他讨厌,管自走了。今日他如果再向我村时,给他两个铜子吧。    三、今日要暗记但丁《地狱篇》开始的句子。前日自省自己的缺点时,觉得我记忆力最坏,为练习记忆力起见,放试行暗记大诗人的诗句。     <font color="#990000">一月四日     一、早晨既醒,就立刻起来吧。昨日假装熟睡,做了调皮的事。    二、今日好好地写一封长信给母亲吧。    三、熟记党大利主要的河名及其流域。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五日     一、今日和舅父说,请他给我吃莱菔吧。就是味道不好,也要忍耐着吃。    二、今日虽与附近的孩子们游戏,也不要做坏事。    三、熟记阿尔卑斯山脉与亚平宁山脉的主要山岳的名称。     <font color="#990000">一月六日     一、到斯配契去远足。    二、昨日受到舅父注意时,我不觉有些动气了。为了自责这不当之罪,今日停止与从兄弟游戏。    三、把欧罗巴地图的轮廓,在空中描画记熟。     <font color="#990000">一月七日     一、剪除指甲,使之清洁。昨夜到了美婀契家里,和姑娘斗纸牌玩着的时候,因为指甲漆黑,弄得很难为情。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吧。    二、把柠檬搞了两个去送给那贫穷的美宁的母系吧。美宇的母亲患热病卧了好久了,很可怜。    三、熟记自马可·波罗以至斯舟莱世界中有名旅行家的名字。     <font color="#990000">一月八日     一、昨日饮汤太多,腹胀了睡不着。今日但吃到八分就中止吧。    二、遇到与人谈话时,用使人欢喜的态度说吧。    三、就从前读过的书中,把对爱的读书的意见或感想写出来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九日     一、今日舅父说要乘了船领我到莱里契去。乘此机会,竭力去划船吧。我足的运动一向比腕的运动多,所以手腕较弱小。    二、再像前次似的到玛卡拉尼公园去散步,把父亲母亲的事来思考吧。    三、试把我国的山脉与海岸的略图,在空中描画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日     一、勿着了裤子与袜子睡。    二、今日,想什么法子便亲切的舅父喜欢吧。    三、将拉丁语、法兰西语、德意志语各翻译一页。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一日     一、食物之中何者最富于营养?去问舅父吧。    二、把自己所爱的朋友的姓名顺次写出,就此查察自己爱朋友的程度。    三、今日非解出两个算术练习题不去游戏。我算术成绩最不好。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二日     一、为什么我们为了健康非吃果物与菜类不可?须寻出解答。    二、为什么我与旧友培里诺交恶?这原因在我呢,还是在他?非仔细查察不可。    三、在我所知道的一切功绩或作品之中,何者最伟大?何故?把这些写下来。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三日     一、须练习我感到困难的事。舅父常说,我所困难的是早起早睡。从明日起,比舅父早起床,与舅父同时睡。    二、今日至少在培里诺家既待二三小时。可怜,他伤了脚卧着呢。    三、在我所知道的历史上的人物之中,谁是第一个?把这考察了并把理由写出来。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四日     一、昨日与两个荷兰小孩跳跃。我跳得不好,总是跌交,今日再去试跳,学习到跳好为止吧。我有着和他们一样的脚呢。至于力气,我也不见得比他们弱。    二、把读法教给船员范曹的儿子。那孩子很以不知道读法为耻哩。对于那样好的孩子,就是每日为他牺牲坐小时,也是愉快的。    三、描绘地图册上第一幅的全世界围。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五日     一、水、啤酒、葡萄酒,各对于人体有多大的影响?把这来加以研究吧。    二、在我,什么东西是最欢喜的?什么东西是无可无不可的?什么东西是厌俗的?把这三者来分了类看,便没有厌俗的东西吧。    三、把《推·特里培阿》的第一页来用法兰西语翻译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六日     一、昨日从人家那里受取了卷烟,因为不知有什么味道,躲在树林间试吸,结果很不舒服。做了坏事了,自己很是懊悔。真惹厌啊,以后决不再吸。    二、柯斯丹查来了信,我尚未答复她。她的信已到了十五日了。此后决不要再有这样失礼的事。    三、把法兰西语用拉丁请来翻译一页。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七日     一、何以冬季比夏季容易受感冒?出汗以后何以感冒就会舒适些?把这去试问医生吧。    二、昨日和间壁的配洛谈到托里诺自己家里的事。那时我曾夸说屋字如何华美,如何宏大。为什么要这样说呢?现在很自后悔。为取消前说起见,今日说老实话吧。我往往有称赞自己的恶疾,怪不得母亲近来常写信来命我注意,叫我不可自傲。    三、用铅笔来把舅父的别墅试习写生。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八日     一、一疲劳就非休息不可,何故?休息时仰卧了最舒服,何故?要查察其理由。    二、昨日曾与范暂的儿子约定去教他读法。后来观渔人用网打鱼,觉得有趣,就忘去教他了。唉,真不应该!如果不能守约,为何不先去向他说明呢?后来见了面,我却终于未曾向他道歉。今日就用了二倍的时间亲切地去教他,来作对于过失的补偿吧。    三、暗诵亚历山大·曼沙尼的歌《玛克洛伐阿》全部。     <font color="#990000">一月十九日     一、昨日晚餐时,因为腹饥了,不但囫囵吞咽,而且大食。舅父见了曾说:“喂,安利柯,你难道已饿得要死了吗?”夜里一味噩梦,大约消化不良的缘故吧。以后吃东西,勿要再太性急。    二、对于与我谈话机会较多的三人,要竭力用了和蔼的态度说话。    三、暗诵《爱耐伊特》第一章的歌约四首。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日     一、按时进食,有益于健康,不规则地漫食,于健康有害。何故?去试问医生吧。    二、教范曹的孩子读书,切勿动怒,要有耐。心教下去。可怜,那孩子热心是热。心的,只是记忆力不好。我总得耐着心教他。    三、把斯配契湾的风景用文章描写了去寄给父亲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一日     一、爬上坡去,就觉得呼吸困难起来,心跃跃地悸动。何故?    二、昨日我曾嘲笑奇奇诺,其实奇奇诺并不曾有什么错。那孩子思着重感冒,脸孔浮肿得像狒伟。我把他的苦楚认作了有趣味的事,真不应该,今日非去道歉不可。并且还要格外亲切地待他,以补偿昨B之过。    三、关于重要的星座及主要的大星,请舅父指教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二日     一、昨日到斯配契去,将舅父给我的钱买了果物,独在船内大吃,未曾分给同行的从兄弟们。因此到了吃饭的时候,食欲消失,什么都吃不下去了。见了从兄弟们吃饭的那种快乐有味的样子,不觉立刻感到羞耻,脸孔红了起来。我真是孩子!人家说我“孩子”时,我不是曾动气吗?但愿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过失。    二、今日把我的果物分给从兄弟们吧。    三、月亮刚上地平线时,看去较在头上时大。这是何故?去问舅父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三日     一、昨日去划船,觉得我的左腕比右腕力小。从今日起,暂时多用左腕,使左右相称吧。    二、已有两个月不见母亲了,连信也未曾写给她过,很记念!下星期就每日写信,把我思念母亲的。心情完全表出吧。    三、我意大利因了爱马努爱列、马志尼、卡华的功绩,得到了多少的幸福?把这来简单地写述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四日     一、做船员的范曹比我长二十岁,却能分别出水平线上的船影、帆影与桅杆摇动的方向来。我也来留意观看远物,养成和他同样的眼力’巴。    二、据说从前有一个人,曾在桑·德连寨和人打架,用小刀伤了人,结果受五年的徒刑。这人现在已由狱中回来了。人们都厌借他,加以冷视。其实这人心地不坏,忠实地以划船为生。被人冷机,真是冤枉。以后我们如要雇船时,就雇他的,把这和舅父商量吧。    三、今日把我国主要都会的人口来记忆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五日     一、不该反对舅父的话。舅父曾叫我看绒衬衫,我因为一则觉得着绒衬衫似乎太懦弱,一则着了有些于心不安,终于脱去了。今日问明了绒衬衫的功用,如果确有理由,就重新著上去吧。    二、昨日舅父讲述一因了窃盗而发财者的故事,且举了一句格言,叫做:“正在老虽愚痴,也胜于狡猾的恶汉百倍。”今日把这格言来加以玩味吧。    三、带了时计去查测桑·德连寨的潮汐。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六日     一、我已养成了早晨七时起床的习惯了,以后再改为六时半起床吧。    二、惯于嘲笑他人,真是可厌的野蛮性。我愿我自己不犯这毛病。    三、亚美利加土人被称为亚美利加印第安人,安契尔群岛被称为西印度群岛,何故?把这来检查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七日     一、贮水槽中的水比之喷水,甘美而适于冒。何故?把这会请教于医生吧。    二、人喜食动物的肉,而见到动物的被杀却觉难过。这矛盾须加以考察。    三、重瓣花的植物为什么不会结好的果实7从植物学书上一查其理由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八日     一、每晚,以用左手写字来当做娱乐吧。昨日在洛西家里见到一个绅士,他因为右手上患了一个疮,据说已有一个月不能写字了。那是多么不便啊!    二、昨日医生的儿子配群诺动了气,骂了我。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该受配群诺的怒气与恶言,这全然是他自己误解了。他因为近来常做坏事,疑心我曾向他父亲告诉什么了呢。我受了他的恶言,只是忍住气默然地走出来。今日去会配群诺,促使他反省吧。这样的事须严格地处置才好。    三、暗记亚历山大·曼莎尼《五月五日》的诗。     <font color="#990000">一月二十九日     一、从兄弟不用枕也能安然入睡,我也采练习不用抗睡的习惯吧。    二、俗语说:“恶也七次”,就是说普通的人要连做七次同样的恶事的意思。我在这三日间,须每晚反省自己的行为,自问有比普通人好的地方没有?    三、请求舅父带领了去参观斯配契的兵工厂吧。     <font color="#990000">一月三十日     一、请求舅父设法,暂时去和船员巴拉查一同生活吧。这是为了要想练习船员生活的缘故。    二、数日来,用了吊船登陆的法兰西的船员每日提醉了酒,动辄乱说我们意大利及意大利人的坏话。我听到了很是愤怒,可惜我没有打他们的勇气。好,今日如果再遇到,就去怒喝他们吧!我虽是孩子,但如果有人说我国的坏话,我是不能沉默的。    三、记忆海风的种类与其名称。     <font color="#990000">一月三十一日     今日是一月的末日了。自问自答地来考查一月间的成绩吧。    一、为强健自己的身体起见,本月做了些什么事?    二、为修养自己的精神起见,本月做了些什么事?    三、为培养自己的知识起见,本月做了些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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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2:08:15 | 只看该作者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ff6666">第四 <font color="#cc33cc">一 犬与人     有一日,舅父忽说:    “街上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安利柯,你不跑去探听探听吗?”    安利柯依了舅父的话跑上街头,又喘着气奔回来,到庭间狂叫:    “舅父!快来!到那空地上!”    “怎么啦?”舅父急忙拿了帽子出来。    “有小孩被狗咬伤了。”    “噢!那么快去吧!”    安利柯急忙向前奔,舅父在后面跟着。    “怎么了?喂,怎么了?”老人们从街屋的窗口探头出来,向一个奔跑的男子问。    “疯狗啊!疯狗啊!”那男人一边回答一边管自奔跑。    “什么?疯狗?咬人吗?”    “咬伤了三个小孩哩。”    “这里一向没有疯狗,一定从赛尔兹那来的吧。”    “不,据说是莱里契的狗。”    “不要是我家的孩子遭咬了,方才到海边游戏去了呢。”    家家的人们都在门口这样互相谈着,街上充满了惊异的声音。    安利柯与舅父急忙向前奔,到了空地上一看,喷泉前面已挤得人山人海了。大家都挤在一处,茫然不知所措。其光景宛如一个蚂蚁受了伤,许多蚂蚁围绕着的样子。    “怎么了?”舅父走进人群中去。人们就用了敬意把路让开,同声说:    “德阿特拉的儿子,三个都被疯狗咬伤了。”    可怜,那三个小孩在人群中只是哭着。旁边的人们并没谁动手去亲切地救护,只一味挤在一处呆着。    这三个小孩似乎是渔夫或船夫之子,衣服很粗劣。最年的约十岁,是个瘦弱的孩子,在这薄寒的时节还赤着脚,穿着粗布短裤与绒布小衫。其次的是六岁,再其次的大约四岁吧,他们两个着的衣服还干净,靠近了哥哥,哭得几乎要被死神捉去似的。确被咬伤了,一个脸上有伤痕,流着血,一个伤了脱,一个好像伤在脚上。    人们只是围绕着这三个小孩呀呀地嚷着。舅父喊着“喂喂”,挨进正中去,周围的喧哗就停止了。    在这瞬间,安利柯发见了个人与群众间的不可思议的关系。他悟到:虽有干人集在社会上喧扰,到了无计可施时,只要有一人物的一声呼唤,就可把秩序恢复的。    “什么时候被咬的?”舅父问。    “在二三十分钟以前。”旁人说。    “医生呢?”    “医生到辟德尔里去了,不在这里。”    “非快设法不可!好,由我来给他们疗治吧。喂,且慢,狗在哪里?即使被咬伤了,也许不一定是疯狗呢。”舅父又说。    这时,人声又喧扰起来,听不明白大家在说些什么。舅父于是间站在一旁的肉店主:    “谁曾看见这狗?”    “我曾看见。被咬的场所就在这里。我在店门口吸烟,见德阿特拉的孩子们用水桶盛着喷泉的水在玩。忽然,有只灰色的野狗垂了头踉跄冲过街去。孩子们见有狗来。用石子去掷;那狗叫也不叫,就跑近去,向那年长的孩子的脸上扑咬,在呼痛声中,又把那两个小的孩子扑翻地上,将手足咬伤了。等我携了棒去赶,那狗已向鲍查利街逃去。究竟是哪里来的狗,谁也不知道,桑·德连寨一向没有这样的狗的哩。”肉店主回答。    “哦,这也许真是疯狗呢。事不宜迟,赶快到药店里去叫他们预备好熨铁。”舅父这样说了,双手拉住两小孩。群众都把路让开,安利柯则拉了最大的小孩的手。    他们急急地向药店前进,群众也纷纷在后挤着了跟来。忽然有一老人排开了群众,惊恐地走进前来。    “怎么了?这,这真是……要当心!”一边说一边去抚那最幼的孩子的头,又说:“船长,老板,谢谢……谢谢你。我是孩子们的祖父,他们的父亲下渔船去了,母亲为了卖昨日捕到的鱼,正在赛尔兹那。”    “要赶快啊!要赶快啊!在德阿特拉从赛尔兹那回来以前,非先给他们急救疗治不可。”舅父这样回答了,就向前奔跑。    舅父带孩子们进了药店,把纷纷追来的喧扰的群众关在门外,自己与药剂师烧熨铁。    这时,有人叩着店门,慌张地喊叫:    “请开门!是我,是孩子们的母亲,是德阿特拉。”    店伙开了门,群众也随着德阿特拉挤入了许多。    德阿特拉把小孩一一抱近身边,整理他们的衣服,吻了他们的伤处,悲痛地合掌祈祷说:“请上帝救我!”一边嘴泣起来。周围的人们也被引出眼泪了。其中有一个人安慰她说:    “喂,德阿特拉,别担心,别怕,不是疯狗啊!你的孩子们用石子掷狗,狗才咬他们的。”    安利柯素来多感,病后身体尚弱,见了这光景不禁唏嘘啜泣起来了。    “喂,安利柯,你回到家里去!”舅父见他受不住,所以这样说。    “不,舅父,我愿帮些忙。”安利柯说时还呜咽着。    “没有你的事啊!你一哭,这孩子们的母亲就要惊慌呢。”舅父又说。    恰好医生从辟德尔里回来了,从人群里挤进来探问情形。舅父似乎放心了,就说:    “那么,我失陷了。熨铁已在烧着,一切奉托。”他向医生交代了,拉了安利柯就走。    安利柯还啜啜地哭着。舅父假作没有觉察,毫不睬他。 <font color="#cc33cc">二 英国的孩子是不哭的     舅父带了安利柯出来以后,一个英国籍的机械师也把自己的两个小孩带了出来,走回家去。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男孩,都和安利柯一样,也在唏嘘地哭。    机械师回头骂那男孩说:“莫嘈杂,维廉!有什么好哭的!英国人不该哭!英国人是不哭的!”    很奇怪,那男孩因这一喝,竟止住了哭,只深深地嘘了口气。    安利柯回到家里,过了二小时,心情复原了,问舅父道:    “舅父,那个英国人真坏,他见自己的儿子因同情于德阿特拉而伤心,他反加斥骂。那儿子将来不是要被养成毫无同情心的冷漠的人了吗?”    舅父好像早已料及他会这样问,就说;    “你问得很好!关于这个,我正想和你讲哩。那英国人也不是无情的啊,可是不喜见他儿子哭。人即使不流泪,仍可同情他人,救助他人的苦痛。英国人把眼泪认作弱者的表征,认为与男子的荣誉不相称。这只要看那机械师不驾女孩单骂男孩,就可知道了。女孩子也许可以不养成勇敢的气概,至于男孩子,是非把勇敢当做荣耀不可的。    “眼泪是弱者的表征啊。婴儿、女人、老人,动辄哭泣,强健的男子是不哭的。哭的人会失去理智,任凭你怎样劝慰,也无法使他理解,并且你愈劝慰,他愈会哭得起劲。    “如果那英国人叫儿子不要同情他人的苦痛!那就不好。这样的人就是所谓利己主义者了。但英国人并不如此。只说‘别哭!哭的是没用的家伙!英国人不该哭!’这是对的,是勇敢的教训,是锻炼意志的教训,是国民的自尊。    “那机械师对自己的儿子说,‘别哭,英国人不该哭,英国人是不哭的,’他含着勇敢的国民的矜夸,对自己的儿子灌输大国民的气概。    “我不是英国人,是意大利人,原该比那机械师更伟大才是。但我已年老,气力衰弱,不再有如同那机械师一般的气概了。所以方才明知你在哭,却不骂你。还好,你已从英国人那里得到了好的教训了,那机械师已代我教育了你。    “还有一层,更是你非知道不可的。那机械师如果在勇敢的教训之后,再叫儿子送周恤费到德阿特拉家里去,那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行为。哭是不应该的,他人有苦痛,应该救助,头脑与心,二者要活动一致才算完全的人:那儿子就可由此学得这样的教训了。为人最要紧的是心,其次是头脑,心与头脑,非一致地运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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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2:08:54 | 只看该作者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ff6666">第五 <font color="#cc33cc">一 舅父的感慨     西北风呼呼吹动的那一日,舅父对安利柯说:    “喂,安利柯,不到海湾里驾船去吗?我已是七十老人了,但在这样的风中去驾小船,还没有什么哩。”    “去吧,去吧。”安利柯雀跃了。    到了海边一看,风却意外地厉害。    “舅父,风不是很凶吗?不要紧?”安利柯说。    “不要紧罗。你的裤子也许要被水沫溅湿,浪也许会比船舷还高,但是用不着怕。”    舅父说着,就逆着风向,把住了舵,把船驶出去。他一手拉住帆索,调节船帆,使船折着前进。有时很巧捷地转换方向,自己得意,有时现出小孩似的快活。    帆船孕着风,船飞速前进,浪花时时溅来。舅父坐在船后,愉快地说:    “啊!这样爽快的风,在头上吹拂,掠过耳朵,或是吸入脑中,我就仿佛立刻回到了少年时代,竟要再唱起儿时的歌来了。我真爱海,了不得地爱,意大利人如果都像我似的爱海,也许会成一大国民哩。这点要佩服英国人啊。以尊敬之心爱着海的英国人,已成了世界第一的国民了。英国人出身是穷的,就乘了船去求富;生在富家的,乘了快艇游戏,或乘了大轮船与全世界贸易。    “啊,这是多么美啊,海真好!我一见到这苍苍的大海,心就为之欢喜而陶醉了。我不是诗人,不知要把这欢喜怎样表达才好。    “唔,对了,我能这样地说:海在现在,和我在二十岁时所见同样的美,咿呀,不对,年老了来看,比年轻时所见的更美。任凭你怎样看也看不厌,愈着愈新鲜。注目静看,就会浮起种种的念头来,海会使我的想念伟大高尚。在愤怒恼恨或有怨恨的时候,只要一看到治态的海,人间的苦痛就小如泡沫,会呵呵失笑起来,怨恨全消,心胸顿然开广了。在悄然而悲哀的时候,看到浩荡的海,那悲哀就像无涯的水平线……不,像那水天一色的彼方的雾似的消失了。有时感着世间的不义不正或矛盾,生了愤激,看到海,胸怀也就释然,把耶愤忘却了。海的世界里没有关税,也没有消费税,也没有什么分界,可以自然地悠然生息。啊,海欢迎着有一切进取勇气的人们。    “看啊!海比天空还清,比大地还富,海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母。我们的未来将依赖海得到荣耀。哪,不是吗?自然把意大利安置在东洋与西洋之间,意大利比英国更幸福。哪,意大利有岛国的特长,同时还有着大陆的特长。意大利把头从欧洲伸出,只要数小时,就可把印度与非洲的产物运输到德意志的中央去。意大利身体修长,一脚伸出去几乎要碰到非洲,再略过去,就几乎可碰到亚洲了。    “意大利!在我们意大利的前面有着什么?有着地中海!地中海是文明的摇篮啊。马可·波罗到中国去,其出发点就是地中海。这地中海真可谓是全欧罗巴文明的市场与法庭。可是,有想把这地中海占为私有的人呢,我们应以守护这地中海为我们第一义务。    “不久,你就要决定你一生的方向了。我不知道你将来会成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你无论生活于海上或是陆上,你不可不在口上或笔上尽力教示国民,地中海是意大利的。意大利是地中海的哨兵,又是护卫者。天把这任务托付了意大利了。可是意大利人怠惰,竟在‘看帆船和轮船孰快’,瞠目于外人的船只的竞争之间,任贵重的地中海——世界上最美的地中海被人拿去。啊,我们应把意大利的本来面目重行回复!应将自己的东西被夺认为耻辱,对无悔过!我每见到意大利的军舰,就馋涎下咽。我七十老人见到意大利的铁甲舰冲着这美丽的海湾的波浪,堂堂地进行时,几乎希望与人开战。要喊出:‘来吧,敌国!看我完全战胜你!”’ <font color="#cc33cc">二 糊涂侯爵的故事     头发被爽快的西北风梳拂着的舅父,只管对着海叙说他的回忆,加以赞美。这时候风已平定,船到了桑·卫德地方了。    舅父把岸上的堡垒、别墅以及散布在那里的村落指点给我看,然后说:    “你看,那堡垒之下有一个栗树林,林的前处错错落落地可看见有个别墅吧。”    “看见了。”安利柯回答。    “那个别墅可作我们人生的教训哩。”舅父感慨无限地说下去:    “那别墅是某侯爵的祖先建筑的。那时候,侯爵家曾有五六百万元的家财,可是现在据说已全然荡尽,仅仅留了那个别墅了。别墅四近只剩少数土地,侯爵靠这土地的收入,苦苦地过着日子。    “两年以前,我曾因事往访那侯爵。身入其中,见随处都是荣华与没落的对照,难过不堪。所谓侯爵者只是一个空名,其实际境况全然和长工或农民无二。我被招待入客堂,见斑驳的古壁上是有培内契风的大古镜,地上铺着露出了底线的破地毯!五六个壁龛里摆着大理石的雕刻,杂乱尘污的小桌上,在玛乔利加制的缺口杯中,留着吃剩的咖啡与牛乳。    “凭窗一望,更了不得!其光景还要凄凉得露骨:廊下严然竖立着大理石圆柱,廊下原有一个庭院,可是简直是肥料贮藏所,母鸡、小鸡、鹅、鸨鸡,都在撒粪鸣叫行走。庭隅的受水处,倒放着大理石像与往饰雕像的碎片,这大概是作水沟的底石用的。还有五六只小猪,鼻间唔唔作响地在咬南瓜吃。蓬蒿等类莽莽蔓生,更不消说了。庭院的铺石也不完全,竟像作为厩舍或厨房用着哩。”    “为什么这么大的财产会立即荡尽呢?”安利柯听了舅父的话这样问。    舅父说:    “也不是他为人不好,只因为用钱太无把握,管理不得其法罢了。简单地说,就是太是滥好人了的缘故。原来做人无论好到什么程度,决不嫌过好的,但滥好人与好人却全然不同。侯爵是一个大大的滥好人。所谓滥好人者,就是做事不加思考,一味依从人言的人。现在住在那别墅的侯爵的父亲是一个滥好人的好标本。    “侯爵的父亲老侯爵不嫖不赌,也不曾做冒险的事业。可是做梦也料不到,他忽然破产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并不坏的人,忽然会破产?”安利柯奇怪地问。    “因为这样的缘故,哪,”舅父继续说,“老侯爵遇有人来求助,从不推却;遇有人要他作保,也一一承诺。他原来是这样的滥好人,所以即使有诈欺者、阴谋者合伙了来谎骗,他也会唯唯应允。其实像这样的不论什么都依从别人,并不是行善事。    “如果只是借钱,那还有限哩。替老侯爵管帐的执事是一个正直而有眼光的人,即使有人向老侯爵借钱,如果家里没有这数目的钱,他就会拒绝说‘没有钱’。老侯爵知道了也只好说,‘对不起,对不起,’把这一关度过了。    “但是遇到人不来借钱,而来请求做保人时,如果轻易承诺,那就不得了了。因为做保人,只要捺一下印就够了。老侯爵原是滥好人,遇到有人来请求作保,他也会一一答应。一千元、一万元、十万元,这样的保人,不知道他做过几多次。不消说有若干人因此得救了,但也因此而自己屡次被牵累,弄到要替别人负偿还债款的义务。    “有一次,有人设了一个工场,想用那赛尔奇尼亚地方到处皆有的名叫‘凯琵朗’的植物的根来制取酒精,说这事业很有希望,可以收得三分之利。老侯爵信了这话,出了五十万元的信用借款。其实从‘凯琵朗’的报上怎能采取上等的酒精?它只含有微量的劣等酒精。结果事业完全失败,老候爵所借给的五十万元和愚笨的股东的股本一样,毫无意义地同归于尽。于是老侯爵就到了破产的地步了。    “啊,安利柯。愚笨的行为,其恶果所及不仅在自己个人。为了愚笨的事出钱决不是好事啊,因为其结果不但自己受愚弄,还非连累许多无知的关系者一同受苦不可的。世间很有想行好事而反害人的人。    “老侯爵的行事全是如此。有一天,老侯爵所出的千元支票忽然不能兑现了。老侯爵奇怪起来,叫了管帐的执事来问是怎么回事,执事早已知道终有一天难免周转不灵,流着泪诉说了理由,然后忠告老侯爵说;‘事情到了不得了的地步。所以我曾屡次向你诉说,请你非有确实把握,决不要替人作保。’    “执事这样一说,侯爵才恍如从梦中醒来,张是不知所措。执事又流泪诉说:‘有人向你借钱,我会告诉他没有现金,替你谢绝。但在保单上签名不是我的职务,你东家自己有着笔与印章,尽可不必问我有无现金,自由地替人做保人。你在那里怎么干,我却完全不知道。’    “知道了吗?就为了这个缘故。那时老侯爵家已连一千元的存款都没有了,所留给小侯爵的就只是那个别墅。那别墅还是在将破产的时候,靠律师的帮忙把它假作侯爵夫人的财产,才侥幸残留下来的。    “但把明明是自己的财产假作不是自己的东西,寄托别人的名义之下,这不能算是正直的行为。老侯爵如果真是正直的人,真守道德,那么就该不改名义,把那所别墅也给了债权人吧。    “可怜!老侯爵遭意外的灾难,感伤之极,终于把爵位与不义残存的小财产剩给了儿子,就死去了。那儿子虽有着相当的体格,却一无所长,没有恢复先业之力,只是悄然地站在雕像前面羡念先世的荣华,或是凭窗坐叹自己的无能,啃着先人的余物,过那贫困的生活呢。    “哪,安利柯,你现在和我同居于桑·德连累,不要像那侯爵糊涂地把日子过去啊!第一,心情要好。但没有头脑的心情也没有用。希望你好好地发展以理性为基础的心情!”    舅父的话虽已说完,安利柯还凝视了别墅在沉思。舅父活泼地把转了舵:    “啊,回去吧。安利柯,风已全止了,你也来划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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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2:09:29 | 只看该作者
第六 <font color="#cc33cc">一 什么是作文题     安利柯在桑·德连寨已过了三个月,健康恢复了许多。那每月为他做两三次诊察的医生也说:“已不要紧,就是做些文章,也不至于有害身体了。”    安利柯原和托里诺的先生有约:如果身体一好,就做了文章送给先生,先生批改了再寄还他的。    舅父一向主张与其读书,才从实际的生活事件中求活的学问,对于作文的练习,最初曾反对。    “把一切的东西好好地去判断,这就是最好的学问。作文有什么用?你已能够写信给你的父亲母亲,作文的功课至此已尽够了。”    舅父曾说过这样不赞成的话,后来转忖:既然医生那样说,他自己如果欢喜做,也不妨任其自由。舅父原来是个兼有着这样谦逊的美德的人。    “我不善于写文章,但写出文章来,自己的意志、感情、思想,是能自由表现的。安利柯将来也许为法律家,也许为创作家,无论为什么,把自己的意志、感情、思想完全表出,是很要紧的事。好,就替安利柯在眼前找作文的题目吧。”    过不了几日,舅父就这样自忖。 <font color="#cc33cc">二 这才是作文的好题目     别墅之后有田圃与农家,那农家所种的田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租来的、一家的热闹快活,几乎像个小鸟之害。    父亲年三十五,是个身体壮健的农人、妻也是个强壮的女子。妻于结婚后,大抵每年要产一孩子,平日不是见她授乳,就见她唱着歌。儿女最长的十岁,最小的还只二岁。最小的孩子生产时,认安利柯的舅父做了教父,把自己母亲的名字给了这孩子,取名为罗利那。所谓教父老,是“教的父亲”的意思,不仅意大利,西洋各国小孩生下时,习惯上都要请一个人做教的父亲。    舅父时常开了后门,去访问那农家。舅父喜与小孩游戏,每次去的时候总带了水果、糕饼或是玩具去给他们。可是见孩子们的脸或手龌龊时,就藏过了带去的礼物,他叱责着说:    “挂着鼻涕哩!你的手何等龈龊啊!喂,把鼻涕试了!喂,把手洗了!”小孩的脸或手原容易脏,但有时也有因母亲随便,弄得不干净的。    有一天午后,舅父在袋中满藏了东西,带了安利柯到后面的田圃去。把小门一推,那里就是那农家了。    农夫正在剪除那做篱笆用的柠檬的枯叶。母亲信如母鸡似的被许多小孩环绕了,蹲在厨房门口的阶石上剥扁豆。    “罗利那呢?”舅父一见了她就突然问。    “呀!”母亲惊而且喜地说,“在摇篮里已睡了两点多钟哩。”    “好的,我去把玩具放在摇篮中吧。他醒来的时候,会转着眼珠弄得三不相信哩。”    母亲见舅父这样说,立起身来笑着说:“呀,老板!因为你待他太好了,这孩子就和我疏远,一味欢喜你了。”    舅父不把这种恭维的话放在耳朵里。他徐徐穿过庭间走向楼梯,且对了安利柯做了一个暗示,叫他也去。    舅父做贼似的轻步走上楼梯。到了房间门口,见门关着,他握住那生锈的把手,想轻轻开门进去。把手轧轧作响,舅父怕惊醒了小孩,将把手旋转得很慢。    门总算开成了。罗利那果在摇篮中酣睡着。明晃晃的太阳由门间流入,射破了室中的昏暗,映在小孩的蔷薇色的颊上。    立刻,小孩把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张开了,可是因为阳光太强了的缘故,重新又把眼睛闭上。舅父默然立着不动,似乎想让小孩再入睡。    不知为了什么,小孩虽闭了眼睛,却从小床上挣扎起来,浴着黄金色的阳光,用了那棕相叶形的小手擦着眼睛。    小孩穿着无袖的白绒衬衣,从薄的纱布领问露出着春花一般的小头和小肩。其气象的清新纯洁,宛如朝晨的阳空,几乎使人想像起新时代的曙光。    舅父被这光景吸引住了,只是注视着。不论最贫家的小孩或是宫殿中的小孩,那种可爱的样子都一样地会使人从心中涌出希望来。舅父如醉如痴地看着,后来似乎以为这光景只一个人看是可惜的。把安利柯叫进房去。门洞开着,阳光任意地向内射着。    小孩还在擦眼睛。瞌睡尚未全醒,阳光又炫目,他满满地吸入一口气,又呼地吹出,似乎想把这阳光吹灭。    每夜以吹熄母亲点在枕畔的蜡烛为乐的小孩,现在居然鼓动了那蔷我色的双颊,把天上的太阳光认作了蜡烛,想吹炼它了。    舅父指着小孩,宛然地对安利柯说:    “看啊,恨不能把这样单纯的比太阳还伟大的小孩的样儿,用画来画罗。不,写成诗更妙哩。如何,你有了很好的作文题了。这才是好题目:叫做‘想吹熄太阳的小孩’。” <font color="#cc33cc">三 想吹熄太阳的小孩     当日不消说,接连几日,舅父一味和安利柯谈小孩的事。    “喂,安利柯!想吹熄太阳的小孩,使我成为诗人,比许多的哲学书更促我思考。多有趣,竟想吹熄太阳!这比之杀来杀去的嘈杂的戏剧,不更有趣吗?”舅父这样笑着说。    舅父还这样说过:‘哪,安利柯!自然的单纯与伟大,真叫我吃惊哩!自然日日把了不得的庄严的东西给我们看,但其了不得,其庄严,即是单纯的伟大。鼓了小颊想吹熄太阳的小孩,……你试想想这单纯的自然的动作有多么伟大!如此了不得的事!谁能够啊?世间尽有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杀人犯法的人,但想吹熄太阳的小孩那种伟大的欲望,谁曾有过呢?哪,唯其单纯,所以伟大啊?唯其单纯,所以了不得啊!”    舅父又曾这样说:“哪,安利柯!能使人感动使人思考的东西,要算自然了。非自然的东西虽能动人的心,但不能叫人思考。一个小孩在摇篮里,日光照在面上,这是世界中随处都可看到的自然。可是,这自然却能深入我们的心里面,叫我们深思。”    舅父又曾这样说:“对了,想吹熄太阳的小孩,我不仅找到了神圣的诗,发见了伟大的哲学,还想到了别的更重大的问题。想吹熄太阳的光,这话似乎很是愚妄无稽,但世间尽多这样的人呢。那种想蔑弃了世间的进化、正义与真理,把世界变成黑暗的人,其无知就是这类。知道了吗?毫不把事理放在眼中的人,和那想吹熄太阳的小孩是同类的家伙啊。小孩当然不能分辨小蜡烛和数百倍于地球的太阳。世间的无知者就是愚蠢得和小孩一样的人们。”    “有趣!有趣!”舅父还喜不自禁地这样说,“哪,无论怎样地鼓起了双颊,吹出的只是和太阳光嬉戏的微风;任凭你怎样地发了怒狂吹,太阳仍毫不动气,微笑着用那黄金色的光来抚摸我们、唉,太阳水不厌倦,永不疲劳,也永不冷却,年年日日把光与热赐予人间,一代又一代,太阳对于妄自夸大的无知的人们,不知给予过多少的恩惠!可是人们却把这赐予无限的富于生命的太阳忘却了,偷窃了些微的黄金粉末,就自以为我是天下的大富翁,骄傲不堪哩。如何,安利柯,你已有了很好的作文题了,就用了‘想吹熄太阳的小孩’为题,把你所想到的写出了去送给托里诺的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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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2:10:30 | 只看该作者
<font face="楷体_GB2312"><font color="#ff6666">第七 <font color="#cc33cc">一 种诗的人     有一日朝晨,安利柯不见到舅父。舅父平日在早餐前总在庭间散步,今日不知怎么了。    “舅父怎么了?”安利柯去问女仆。    “略有些感冒,休息着呢。”女仆说。    “年轻人不注意一些也不要紧。年纪一老,就一些都勉强不来。”舅父近日曾吐露过这样的话。    安利柯夫望舅父。    “舅父,好吗?”安利柯带了忧愁探问。    “没有什么。”舅父坦然如无事。    向周围一看,舅父的枕畔桌上摆着一个绿色的水瓶。那是很好的瓶,上面刻着什么文字。安利柯正想去认辨,舅父说:    “你看,刻着什么字?”    一看,上列刻着“六月二十四日”,下面大概是什么符号吧,刻着G.B二字。    “知道吗?”舅父虽这样问,安利柯因为不知道,就回答“不知道”。    于是舅父说:    “六月二十四日是我的生日,G.B是我的旧友勃拉乔君名字的头字母。这瓶是勃拉乔君为了贺我的生日,送给我的贵重的礼物呢。勃拉乔君已死去了,这瓶成了唯一珍贵的纪念品。我把水灌进这瓶时,总是亲手从事,从不委诸别人。因为万一被人打破,那就糟了。    “哪,我每次从这水瓶取饮时,就想到这位老友。二人间多年的交际……老友的卓越的一生……这样那样地想起来,不觉怀恋难堪。勃拉乔君是这街里的里长,曾被居民尊称为父亲。他创建学校,尽力于国家的统一,苦心于斯朵莱维产的葡萄酒与醋酸的改良,真是一个富有才干的人啊!不幸,他晚年双目失明了;可是他不但不因此颓唐,比未盲更快活,常说滑稽的话使人发笑。啊,他是神圣的人物。人一失明,什么都不自由,普通人不免要自叹苦痛。但他唯恐妻女们伤心,强作快活,故意说有趣的话引得人笑。哪,这种精神你知道吗?真是可佩服的高尚的精神哩。    “我每逢生日,就不禁想起他的事。只要一到葡萄的收获期,勃拉乔即把孟恢尔阿特种的最好的葡萄用大篮装了来送给我。    “因此,我把这瓶放在这小桌上。这瓶在我是高贵的纪念品。我每朝张开眼来,首先就看到这瓶,想到勃拉乔君,几乎要和亡友打招呼。唉,但是,这位老友,从二年前,已不能再听到我的招呼了。    “像我样的老人,完全生存于过去的追怀之中。我从年轻时起就搜寻种种纪念品,现在我的家几乎成了一个纪念品的博物馆。无论家具,无论装饰物,都是纪念品,无一不足以叫我追怀过去的悲欢。从店中买来的东西,任凭你怎样地珍贵华美,究竟不是纪念品,在我看去全是无生命之物。无论家具,无论装饰物,要成了纪念品才会有生命罗。    “哪,安利柯,舅父还想和你谈呢,请听我说。饮食、睡眠、衣着……一切健康上所必要的,可以说是生命的面包。至于怀念、爱、思考,却是生命的葡萄酒。像我这样年老的人,葡萄酒货比面包更来得重要。我不是诗人,未曾写过一首诗,却想在人生的平凡琐事上种下诗去。一经种下了诗,任何平凡的事物也会生长出爱与想像,一切都会含有黄金,来把人心温暖的。    “安利柯,我还有话想说哩,哪,你在那里坐着听吧。” <font color="#cc33cc">二 全世界的纪念     “安利柯,我舅父睡在这里,仿佛见到世界五大洲的光景呢。    “请看这桌上,那里有一块方铅矿吧.那是赛尔奇尼亚的产物,我从配尔托沙拉采取来的。这使我想起欧洲的事。    “哪,这里有一块美丽的石头。这是五够,是我从美洲的瓦淮河畔采来的。    “这近旁还有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阳。这是陈石,是从喜马拉雅山麓的河畔取来的。这河的一方是独立国的锡金,一方是某领的锡金。见了这石,我就想起亚洲的风光。    “还有,那里有一块滑滑的石头吧,这叫作熔岩,是亚洲的东西。就在这近旁还有一块石英,它含有黄金。是纯金哩,从澳洲采取来的。    “这是从全世界采集来的五种石头。只要是旅行世界的人,谁都会见到,可是能注意它们,带回来作纪念品的人却没有。    “再看啊,那屋隅不是有许多手杖吗?这手杖的数目,正和地球上的国家数目一样多哩。我在散步时轮番使用它们,觉得全世界各国的大门的领匙似乎已握在我的手中了。有时使我想起亚洲,有时使我想起非洲,有时使我想起波里尼西亚。    “哪,那里有一条竹的吧,那是从南印度的尼尔克里取来的。那有黄纹的美丽的石榴树手杖,采集自亚马孙河畔。还有最粗的一枝,是‘弥内治巴’科的树枝,是从台内利化山斩取来的。这树大的竟是摩天的巨木。那里的手杖各有各的历史,真是说也说不尽。    “姑且说一件给你听听吧。那里有一条弯曲的葡萄藤的手杖吧,这是我在马代伊拉用一先令买来的。马代伊拉一带到处都种葡萄,居民唯一的职业就是栽培葡萄。我到那里去的一年,恰好葡萄的年成不好,全地的葡萄都患虫害,满目都是枯萎的状态。居民穷于生活,境况很是可怜。有人截了枯萎的葡萄藤制作手杖,卖给那从方契尔上陆到美洲成非洲去的旅客。    “当时的光景,想起来如在目前。卖给我手杖的是个面黄肌瘦的老人。他不管人家要不要,见了我就跑近来说:‘老板,给我销一支!’    “问他每支多少钱,他说一先令。我拿出一先令买了一支。他说:‘好了,好了,谢谢你!老板!谢谢你!托你的福,可以吃一星期了。’    “我见那老人如此道谢,身边带钱不多,就另给了他三先令,对他说:‘一先令既可吃一星期,那么这样就可以吃一个月了。’    “于是,那老人又从胁下的一束手杖中取出三支来给我。    “令人怀念的不但是石榴与手杖啊。在我家里的东西,无论什么,就是庭中的一株树,也都涂着值得追怀的美丽的黄金的诗。我于没有人时,常和这些纪念品谈话,木或石有时甚至也会使我哭泣呢。所谓谈话,原不是用唇用舌,可是真令人怀恋难堪啊!” <font color="#cc33cc">三 珍重的手帕和袜子     舅父滔滔地谈着,快谈完了又这样说:    “年纪一老,人就会话多起来。我已话多了,话多了,就此停止吧。也许明日再说给你听,今日已尽够了,快要早餐了。你可去了再来,让我睡到正午吧。”    安利柯因为有事想问,就说:    “舅父,如果于你身体没有妨害,我还有一事想问呢。”    “唔,好的,问什么?”    “在这房内暖炉上摆着的爱托尔利亚坛,里面放着的是什么?舅父不是很重视这坛,常在坛旁供着花吗?究竟为了什么?”    安利柯这样一问,舅父就说:“唔,这吗?这是有理由的。就说给你听吧。”说着从床上半坐起身来,用右手按住了脸,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安利柯注视着舅父,知道走有重大的秘密了。舅父从额上放下了手,说出下面的一段话来:    “这是神圣又神圣的东西。那坛的被发见,是在爱托尔利亚的扣菜地方,是古时希腊雅典人所制造的瓷器。扣来地方有一个医生,是个很古怪的人,曾把这坛让与了我。你看那盖子啊,那盖子上面不是横着一个似睡又似死的女神像吗2这坛当是收藏二千年或以前的高活圣女的遗骨的。究竟是谁的遗骨,原不知道。二千年以前,神圣的妇女确曾有过许多哩。她是希腊的诗人?是神的预言者?或是从犹太来的基督的弟子?无从知道,但不是寻常的人,是很明白的。至于现在,这坛里收藏着别人的骨,就是我母亲的遗骨啊。”    舅父说至此,默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低沉的音调继续说下去:    “我已这样年老?,每次开那坛盖,就要哭泣。我每当要开了坛盖,拜见里面时,总是先将书斋门关牢,一个人偷偷地从事,因为如果被人见了加以嘲笑,就觉得对不住母亲了。哪,安利柯,你的血管中也流着和我母亲相同的血呢。等有机会,也给你拜见拜见坛内的遗骨吧。”    到了这里,舅父的语声已带颤吉了,他又说:    “坛里面藏着一束灰色的长发,那是我母亲的头发。旁边还有全白的发,这是我父亲的。……此外还有一件东西,放在厚纸的小盒中,盒上写着:‘拔落时不哭也不痛的爱儿白契的最初的乳齿。’    “还有呢,那坛里还有我父亲的绣厂的海军用的小刀一把。还有麻样的头发,是用丝线缀在纸板上的,我母亲曾亲自写着:‘可爱的白契三岁时之发。’    “此外还有一件,里面还藏着一方白的手帕……啊!……这是母亲将死的瞬间,父亲给她拭额汗时的手帕。这手帕不曾洗涤,父亲曾取来收藏在一个箱里,想到的时候就对此吻了流泪的。后来,父亲在病床上自知将死了,叫近我去,吩咐我说:“喂!白契啊!给我取出那方手帕来!并且,我死的时候,给我用这拭额汗!’    “我曾依照所吩咐的做了。等父亲一断气,我蹙拢了那方手帕掩往脸孔。啊,在那时,我仿佛觉得在与父亲母亲接吻了!    “还有,安利柯,那贵重的坛里还藏着附带编钟的灰色毛线的袜子呢。这是我母亲未及编成遗留下来的。那时母亲已在病床上了,说防白契脚受冷,替我直编到临终时为止的袜子。    “安利柯,你给我出去吧。……”舅父终于突然发出哭声来了,却还说:    “你可以去了,我已耐不住了。你也许尚未了解这些,在你,只要快活就好。哪,快到庭间的小路上去绕一圈,去吃早餐吧。”    安利柯点头从房中出来。关门时再回头去看舅父,舅父日来不高兴的眼中,晶晶地浮着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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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1 12:11:13 | 只看该作者
<font color="#cc33cc">第八 <font color="#cc33cc">一 纪念的草木     过了两日,舅父已痊愈,步到庭问,好像已有两年不在家了的样子,这里那里地看房间的花木。    “为什么这样欢喜花木啊?”安利柯陪着舅父,不觉又有些奇怪起来。    舅父的庭院有些别致,可以说是庭院,也可以说是田圃,不,可以说不是庭院也不是田圃。一方有着花卉,种着树木,同时番茄咧,卷心菜咧,却生在棕榈或苹果之下。什么葡萄、柑橘、橄榄,都枝触着枝,充塞着空间。种植虽密,因为肥料与水分充足,生长都很旺盛。    话虽如此,究竟不能在向上长,大概向着日光伸出枝条。如果有人把这些树木拉夫一株,那就不得了,舅父要大发人了。有一日,后面的农夫考虑了又考虑,劝说:“这样,究竟是容不下的,如果把这许多大树十株中除去一株!    舅父听了大怒,说:“你管自去理置葡萄园与橄榄园好了。这里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在自然林中,会嫌树木太多吗?蠢家伙!只要是大森林,或是南洋一带的攀援植物的森林中,树木都重复抱合着生长,密得连人也不能进去,却仍能一一开花结实,真是了不得。树木这东西,断不至于像人类社会的样子有互相冲突残杀的事,无论何时总是和爱地大家繁荣的。”    安利柯不承认舅父所说的理由是正确的.安利柯深知道植物之间也与人与动物一样,有着弱肉强食的原则。觉得舅父的话,并非就全般的自然界而发,只是用以辩护自己所爱好的庭园而已。    话虽如此,舅父把自己的庭园比之于美洲或马来群岛的原始林,却是很适合的。舅父的庭园里,这里那里地伸着蔷薇的有刺的枝条以及柠檬或梨子的权技,人过林下,那些刺或技就会把人的头,手或衣服抓住。    舅父走入小路,常把头低下或把脚斜放,可是仍不免被牵刺;避转头去呢,又碰在伸出的权枝上;等勉强走出小路,帽子又被挂在树枝上了。    虽然如此,舅父却毫不动气,只是笑着,对那小心地跟在后面的安利柯说:    “你看,这边来欢迎我,那边又来抱我,似乎树木也知道爱与嫉妒的。我方才抚触它们的时候,它们不是曾向我点头吗?哪,树木这东西,比动物更来得敏感而善良哩。它们既不会咬人,又不会放出讨厌的臭气,而且不会为了逞贪欲而向火扑来。” <font color="#cc33cc">二 解语的草木     舅父来到空地上,又这样说:    “安利柯,我每晨到庭问来看,能知道草木或昆虫的心哩。这边的树木向我告渴,那边的树木叫我把根上的土掘松,好让空气透过去。有的叫我捉虫,有的叫我折去碍事的枯枝。而在另一边呢,同类相残的虫儿们又细语告诉我,说在那里替我杀除戕害植物的蟊贼。虫儿们的话是真是假,一时很难分别,凡是有害于草木的虫类,我必全体驱除。我曾驱除过那可怜的营着社会生活的蚁儿们。只要是有害于草木的,当然不能宽恕罗。    “但是,还有比虫更厉害的敌人哩。最讨厌的强敌便是那含盐分的潮风罗。至于那强烈的名叫‘勃罗彭斯’的潮风,真是再讨厌没有的东西。它会把盐潮的细雾吹卷上来,不管叶也好,花也好,蕾蕊也好,都毫不宽赦地吹焦,其凶狠宛如火焰一样。    “为了那家伙,使得那槲树不容易长大,像那柑橘,可怜每年要落两三次叶呢。但是,现在已不要紧了,那槲树像着了甲胄的武士,昂然排列在那里,勃罗彭斯’的潮风即使呼啸着执着铁鞭袭来,也可抵御得住。其他,如柑橘类咧,蔷薇咧,阿尔代尼亚咧,也都已欣欣向荣,似乎在矜夸着说:‘你看吧!’开着华美的花了。    “但是,安利柯!爱这些树木,不仅因为是我亲手所植,也不仅为了它们能给我新绿、好香或是甘果。我所以爱它们,因为各株各株都能替我溯说往事,引起可怀念的过去的记忆。这里的一草一木,也都像那石块与行杖一样,能替我诉述过去。不,它们是活着的,比之于石块与行杖更能雄辩地述说过去哩。哪,草木也和我一样,能感受,能快乐,能忍耐,并且,可怜,它们也和我一样可怜地要死亡啊!    “如何?你不想听听这些草木的历史吗?”    “想听的,清说给我听吧。”安利柯回答说。    “唔,那么坐在这里。恰好有一把大理王的坐椅在这里。”舅父叫安利柯坐下。 <font color="#cc33cc">三 美丽的赛尔维亚     舅父乃丹始向安利柯说:    “哪,那里不是有赛尔维亚吗?那和普通的赛尔维亚不同,花瓣两色,乃赛尔维亚的变种,叶小,花香也差,可是在我,却有着一种难忘的纪念。因此我不愿把它除了,另植别种。    “追记起来,那是母亲死时的事。父亲与我及亲属因为不知怎样处置母亲遗言中提到的财产才好,大家去访问村中的公证人,一同被招待到一间暗沉沉的寂寞的房子里。他们究竟谈说些什么,那时我还年幼,无从知道,只听到他们在言语中屡次提起母亲的名字。我终于哭出来了。    “于是,公证人说:‘啊,好了,好了,不是哭的事罗。哥儿,快到庭间看花去吧。’我就匆匆地跑到庭间去,见花坛中两色花瓣的美丽的赛尔维亚正盛开着。我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了积是茫然地对着看;回来的时候就折了一枝,插入玻璃杯里。    “‘好特别的赛尔维亚!’第二日,父亲看见了,说不如值在土中,于是就教我用盆装了湿土,把它植入,再将杯里的水灌注在上面。    “后来,这枝赛尔维亚从枝生出根来,渐渐繁盛,就移植在房间。差不多近六十年了,现在是那样地茂盛。我见到那花丛,总不禁要引起深深的感慨:记起了那村中公证人家里的昏暗不祥的房屋,……教我把赛尔维亚技种在土里的父亲,……以及我自己儿时的光景。由这个速及到那个,记起了种种往事,不觉感慨系之。曾和我父亲同到公证人家里去的人们,早已全部死尽了,所剩的只有这赛尔维亚与我。父亲死了,公证人也死了,兄弟辈、亲属,谁都死了,我也非死不可。永远繁茂生存的,就是这赛尔维亚。可是,这赛尔维亚如果没有你,它的历史也许就要没人知道了。” <font color="#cc33cc">四 威尼斯的金币与犄牛儿     舅父继续说:    “还有一种可爱的变种犄牛儿哩。哪,在棕榈背后长得很繁的就是犄牛儿。    “这也是几时的事。我被一艘运贩小麦的商船雇为仆役,曾两次航行黑海。第一次回航时离第二次开船为明尚远,因为想在桑·德连寨度过这些日子,所以就回来了,那正是冬季。    “就是这时候的事罗。桑·德连塞住着一位从檐内巴来的退职的老医学教授。他的迁居于此,大概是想靠并不富裕的养老金来安闲地过其余年的。风景既好,所费不多就可过绅士生活,当时的桑·德连寨对于这样的人,真是再好没有的处所了。    “那老人有若干医疗器具,有蓄电瓶,也有摩擦起电器。大概很有着许多电气机械吧,常以制电蚀版自娱。他喜欢和小孩接近,拿出种种机械给我看,或闪闪地发出火花来使我惊异,真是一个很好的老人。    “不久,我和老人就亲近起来了。老人教我制电蚀版的方法。用一个旧瓷瓶,一个蒸馏器,一片亚铅,巧妙地装置了,教我把古钱移印到铜板上去的方法。一时伊然成了一个古钱学的研究室。    “曾移印过许多东西:西班牙的金币也移印过,檐内巴的金币,罗马的金币,还有从各处借来的种种货币,都移印过。因为太有趣了,见别处有古钱,就立刻借来移印,把电气化学的装置郑重地保存着。    “后来,老人说还要教我仿真金币的镀金的方法,我真欢喜万状了。这时,恰好附近住着一位患疯瘫病的穷船员,他有一个威尼斯的古金币。我和他商量想借,他不肯。不知道恳求了多少次,他老是不答应,说什么这是身上的护符,未死以前决不离身。但他愈不肯,我愈想借来移印。结果,赖了教父的力,以两回归还的条件借到,我那时真欢喜得了不得。    “只有两回罗,一不小心就要到期的,想赶快试看,于是整理好了做金币形环的装置,着手做种种实验。    “‘已好了吧,金币的正面定已移印完全,再来改印反面吧。’一边这样想,一边急把所装置的器具打开了看。没想到不知为了什么,原来的贵重的金币不见了。漏掉了吗?细看也没有地方会漏掉。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屡次地在器中搜索,合金是有的,贵重的威尼斯金币却没有了!    “‘完了,一定是金币被熔入合金中去了,把这熔解了来看吧。熔解以后,金币就会重新出来吧?’我这样想,战栗地把它投入熔器中发火来看。金属渐渐熔解,表面现出了微微的一点黄金。    “这是为什么?失败是一定的了。我突然就哭了出来,同时又觉得事不宜迟,就飞也似的奔跑到老教授家里,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和他商量。    “老教授说:‘这是很明白的,那威尼斯金币本是镀金的赝物,所以就熔解了。你看,这里剩留着些微的像黄金的东西哩。’    “呀,不得了了,如何是好!我嘱老教授把这事暂守秘密,就跑回自己家里大哭。那可怜的船员视同性命的古金币,将怎样赔偿呢?我不能借口于那古金币是赝物就卸了责任。我的脑汁见如熔锅一样地沸腾了。    “静了心沉思至一小时2久,忽然发见了一线光明。我有着些微的储蓄,那是为了想买猎枪或手枪,多年间积下的,藏在一个陶制的扑满中。我即从抽屉中取出,扑碎了扑满,铜币与银币就散杂地滚出来,数了数,共三十二元五角七分。    “‘有了这点钱,买一个威尼斯金币当尽够了。’我一边思忖,一边急忙向斯配契跑。    “脸跑得绯红,汗如雨下,才到了斯配契的一家兑换铺门口。    “‘这里有威尼斯的古金币吗?’我喘息未定就问。    “‘咿呀,这里没有。勃里奥耐街的——由这里去靠左的那家古物金器铺里也许有一个,亦未可知。’    “我着急了,又喘着气走,到了那家金器铺门口,连忙问:    “‘有威尼斯的古金币吗?’    “‘对不起,没有。’    “‘贵一些也不要紧,如有,就卖给我吧!’我哭脸相求。    “‘那么,你且请坐,待到楼上去找找看吧。’    “主人说着上楼梯去,店中只留了主妇一人。我耐不住左右饬惶,或茫然地看那窗饰,或伸手进口袋去捏那三十二元五角六分的钱包,真是焦灼万状。    “店的后房中有一个花坛。我本是爱花的,又想暂时把心安定下来,就请求主妇让我进去看看花。    “‘请便,牧牛儿正盛开见。’主妇很亲切地答应了。    “那花坛和这里的花坛完全无二,我一边看着花,一边又担着心;如果这家铺中没有威尼斯古金币,将怎么办?忽然在乱开着的优牛儿丛中,见到有闪闪发光像金币的一朵。这无聊的慰安,一瞬间就梦也似的从心中消失了,于是又茫然过了许多时候。    “‘哥儿,有两个呢。请你自己来看。一个已很残破,一个是完整如新的。’主人呼叫我说。    “我这才如被从梦中唤醒,去看那两个金币。其中完整的一个,和那船员的护符——被我如精一股熔化了的一式一样。我忘了一切,把它攫到手里。    “‘这要多少钱?’    “‘三十元。’    “这太贵了,欺我是小孩子吧!也曾这样忖,却不敢说出什么话来。决心地从袋中取出钱来想付,心中又突然生出一种不安来:如果这是赝物,将如何呢?    “也曾想查问是否赝物,可是我毕竟是孩子,不敢像煞有介事地假充内行,只好把金币在柜台上丢了一丢,把圆的金币立在柜台上,用指一弹,就团团旋转,既而经过一次摇摆即‘滴铃’地躺倒。在我听去,那声音比大音乐家洛西尼和塔尔里尼的歌剧还可爱。    “主人从旁注意我说:‘请藏好,这是真正的威尼斯金币哩。’我就执了金币飞奔回桑·德连寨来。    “当把金币交付到那可怜的船员的手中时,我怎样地欢喜啊!大概因为以赝物换得了真物的缘故吧,船员的沉滞的眼光顿时现出喜悦的光辉来。我那时全然忘去自己的苦痛,心中充满了愉快。    “啊,我行了善行了。但这事尚未曾告诉过谁,今日才说与你知道。在这长长的数十年中,我一想起当时的事,就暗自喜悦,把心情回复到少年时代去。和这善行的欢喜合并了不能忘怀的,就是那古物金器铺庭中的犄牛儿罗。    “看哪,华丽的优牛儿开着和旧时一样的花呢,那花丛中的像威尼斯金币的一朵,曾把我幼时的心梦也似的安慰过。在近期的航海生活之后,我在此地决定了安居的计划,当做往事的纪念,就择了和在那金器铺庭中同种的抗牛儿来种植、每年一开花,我对了花丛,恍如回到了少年,感到无限的幸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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