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性与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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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着螺旋状的楼梯蹑手蹑脚往上走，蒙着一块黑布的脸上仅留着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四处张望，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下手绝对是安全的，因为在他刚刚潜伏在大门口的时候，亲眼看着这家主人老小已经欢呼着锁门离家了。他保守的估计，不到十一点他们是回不来了，因为他早打探好了，他们是去一个亲戚家做客。说真的，这还真的要谢谢这个请客的亲戚呢。

他双手灵活地攀援着楼梯，扶手的作用若有若无，说有其实只是在昏暗的月夜里，楼梯起了一个引导向上的导向作用；说无是因为他本身已经具备了猕猴爬树的本领，即使不需要扶手，他照样能够稳当当的从一个阶梯跨上另外一个阶梯。这应该都是多年从事梁上君子这个职业的习惯吧。俗话说，看家本领嘛，都看了三十几年了，本领自然不一般。

可是他偶尔还是会被自己的影子吓一跳，可能是他觉得这最后一次“出门”有点神圣吧，心里总是磕磕绊绊，像是第一次下手那样，心惊胆战的。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在一个银行门口守候着，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穿着补丁衣服的老人从里面出来，将一叠百元人民币颤抖着放进腰袋，他眼尖，就在离银行不远处的阶梯里，假装好心的扶持老人下楼梯，下完楼梯之后，老人腰袋上的钱也就到了他手中。他转过街道得意的数着票子，回头却看见毫不知情的老人满头白发，还是颤颤巍巍的挪动着不灵活的步子。他突然心软了，因为他记得他最疼他的爷爷也是满头的白发，以前常常去拣垃圾卖钱，每次也就几块钱而已。可是现在足足有六百块啊！他想这可能是老人捡了一辈子的垃圾也说不定呢，现在取出来说不定是急用，他实在不忍心看到白发人伤心痛哭的情景……后来他找了个借口再靠近老人的时候，又悄悄的将钱放进了老人的腰袋，所以他的第一次，基本上就是失败的第一次，但是他却决定从此再也不对老人下手了。做了一辈子贼了，他再也不想让心里沉甸甸的过剩下来的几年光阴。在他看来，那次他虽然最后还是没有得手，但还不失为一个美好的开始，那就应该给自己的职业画上一个漂亮的句号吧。想归想，干还是要干的。

看起来这家的家底并不怎么样，只是勉勉强强的能过日子而已。那台台式电脑还是15寸的，应该都是windows98。一套椅子的油漆都已经掉色了但是还没换，高高的衣柜子耸立着，但是里面都是放着旧色的衣服。当家主人床头边一个小小的保险箱与这个房子显得十分别扭，里面可能不会有很多钱，他想。

凭着他多年练就的开锁能力，这个可怜的保险锁也没经他的几下折腾就开了口子，这让他失望了好一会儿。因为对于保险箱，他一向都是很保守的，他常常准备了好大劲去开一个保险箱，而也要历经很大的付出得到的收获，才能让他满足，这样太容易的收获倒是让他有点于心不忍了。可能是在道上混出了名声了，做什么都想到要做挑战性的，好在同道中引来别人嘘嘘的赞叹声。

他将保险柜里的所有现金和存折和金银珠宝都转移到他准备好的布袋里，拎在手里掂量了一些，不露出一点满意不满意的表情，回头就准备顺着楼梯下去了。说实话，他那么镇定实在是怨不得他，因为他从业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失手过，历练出来的稳重、沉静基本上不会留下一点他自己的痕迹，每次他都是穿四十二号的鞋子，完事后就扔掉，常换常新。但是平时他都是穿四十号的，所以警察怎么也不能从脚印怀疑到他身上。而且他的机警和灵敏应付被一两个人的发现再顺利逃走是绰绰有余的。

今天的得手也就是家常便饭，他凭经验估测了手袋里的珠宝，大概也就是值几千多吧，加上现金支票，总共也就是三万多。挖主人老底拉，其实也够保障他未来的生活了。反正是最后一次，也就狠狠心吧。

他似乎有点留恋什么，又像是很急切的离开这个房子，走到房间门口时有不自主的回过头来，望了望那个被他掏空的保险箱像没油的车子一样瘫痪在那里。其实他可能也察觉了这样的回头毫无意义，但是他还是回头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让他的回头有了意义的。那就是保险柜旁边的床头上，电话铃声不失时机的响起来。铃铃铃、铃铃铃……很清脆的，像是从长长的包装盒里一下子倒出来的豆豆糖一样从最顶端滚落到最敌端，有很尖锐，像是在太平间里突然听见的尖叫不知源于哪里。他刚刚转过的头有偏回来了，随之的是一阵寒战，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必然安静的晚上会有谁拨通这个电话号码，然后让他倾倒了一胸腔的恐惧，在月夜里孤零零的惊怵。老手，作为一个老手，他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在快离去的时候，被一阵电话铃声惊扰他成就的心情。

电话还在响着，铃铃铃铃……听起来似乎有点急促了，推土机似的推着时间往前往前，像是急急忙忙赶什么似的。他怔怔的站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也不动，此刻他在想着自己是否该停留下来接听这个电话。

本来电话与他是毫无关系的，作为梁上君子，应该也是很优雅的一个职业，只要将保险箱掏空了，再安全离开这里，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其他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即使在他离开的下一秒是整幢房子塌下来，那也是主人的事情了。

关于接和不接，他一个理由都没有列举，期间电话铃声继续雷声大作似的铃铃铃铃铃铃……好像某个哮喘病人在痛苦的喘息，这样的比喻让他想起去年老伴去世时候的呼吸就是这样的，那时候他看着老伴脸上抽搐的表情，好像能够感受到她呼吸的空气已经带动了周围的一阵气流，滚烫滚烫的灼烧着他的心疼，他好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延缓老伴的呼吸。可是终究没有，与他相亲相爱度过一生的老伴就这样在急促的呼吸中慢慢的变成了游丝的呼吸，终于停止。

他觉得他这个时候应该接这个电话，因为这样的喘息声再继续下去很快就会像风中的柔弱的火一样熄灭。他渴望自己能够努力，为这个可怕而又让他不安的电话铃声不在绝望着熄灭，他颤颤巍巍拿起话筒，模糊中记得这家有个老爷子，年近七十了，说话总是带有浓重的鼻音而且慢吞吞的不能快。他试图模拟老爷子的声音，但是还是抵抗不住握话筒的手一直颤抖，连带着心呼吸的颤抖，他不敢说一句话，屏住呼吸听到电话另外一头一个女子紧张的声音：“爸爸你叫哥哥快点带五万块钱过来第一人民医院刚刚不小心被车撞了现在医院急需钱来抢救你快点找到哥哥快点过来你听见了吗你在吗……”电话一直不停的说着根本不打标点符号的句子，问话显得震惊而有力度，他本想静静的听对方的声音，如果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他就挂断，但是现在对方狂轰滥炸的发问让他忍不住了……他没听出是对方的身份，但是他感受到了对方急切的心情，那个女子还带有哭腔，他似乎看见了电话那头女子眼睛里快要滑落的晶莹的泪水，让人爱怜。他将准备好的深沉的声音抖落出来：“好的，我马上叫你哥哥过去，很快就到。”随后他就听见了对方挂断电话的声音。准备用来回答的话不用说了，这倒是让他的心放松了不少，但是电话那头急促的声音又给他增加了不少压力，他似乎一下子就被逼近了一个胡同，一个解不开也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阻碍了他，到底要不要去送钱呢？

到底要不要去送钱呢？

如果算得上是职业小偷的话，心应该是黑乎乎的了，连血都是黑的了，随口答应了一件根本就不会去做的事情而已。但是在他的观念中，这最后一次的作案与他第一次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开始，结束，过后的回忆无疑都是意味深长的，所有的设想都应该是合理合法而且美好的，但是又有谁能给不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的事情做没有力量的保证呢？

各种各样的可能信息都像是被被压缩到了他的脑海里，在一瞬间所有都现实了信号——他已经处于一种非正常状态了，但是本来他遇上电话就是非正常状态了，而他抖着胆子再接了不该接的电话，那更是与平常的轨道完全背离了。一切都是不正常的，再不能奢望有什么能够解释一切的不正常了……

他只是胡乱的想着，那个不知名的电话像是一根绳索，紧紧的揪住他的心跳，他整个人好像在玩蹦极一样充满了危险与刺激，其实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圆满了，能够安安全全的走上几十年，已经在道上成就了一段很辉煌的历史了，可以说是无人能比。但是越是临近圆满，就越是觉得比平常更为紧张，这应该是他一辈子踏踏实实的“工作”培养起来的谨慎吧。而一旦培养了，那就会生根，扎根在深深的土地，要改变或者是移动，一定得伤筋换骨。他能为自己想的，都是无谓的……

他将手中的布袋小心的放回保险箱，然后回到家里拿着自己的存折去银行取了五万元，到第一人民医院为一个一个小时前发生车祸的人交了手术费用，而后静悄悄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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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是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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