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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三十年前7月28日的回忆──唐山大地震 [打印本页]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01
标题: 【转帖】三十年前7月28日的回忆──唐山大地震
昨日居京偶感小震,下午又和8戒、梅边等好友聊起76年地震的那段美好时光,地震棚,防震措施……正巧最近天涯的网友正在连载一篇回忆文章《三十年前7月28日的回忆──唐山大地震》,尽管还没连载完,我现转载一些并加以整理,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03
三十年前7月28日的回忆    整整30年了,那是当时每一个唐山人的恶梦,是时刻都想抹去的记忆,有很多文学作品描述过当时的巨大惨状,作为一个亲历过那场灾难的唐山人,非常感谢钱刚先生(《唐山大地震》作者)当年的作品,是他第一个把当年唐山人经历的苦难呈现在世人面前。时隔三十年那一切都历历在目,讲几个故事吧,献给我当年的苦难乡亲和永远离开我的239位族人──    1、 我和奶奶    2、 二哥背着我跑反    3、 母亲头上的钉子和父亲的脚    4、 裸体的小寥阿姨    5、 我在随时可能坍塌的废墟上    6、 白天最熟悉的声音    7、 夜半枪声    8、 蜂蜜蒜头和第一顿粮食做的饭    9、 9月9日,那是怎样巨大的哭声    10、 叔叔的巨大快乐    11、 那一堆堆的暗红色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05
  第一篇──《我和奶奶》    当年我八岁,放暑假回到离城二十公里以外的乡下老家,跟奶奶、二哥、二叔家的弟弟四个人睡在一张炕上,永远记得那一天──1976年7月27日!  农村的生活是非常枯燥的。那天非常热,二叔家的鸡、兔子都热的烦躁无比,我们这些孩子大口喝着冰凉的井水,在大人们呵斥下上炕睡觉,几乎每个人都脱得一丝不挂,但实在太热了,很久都无法入睡。  半夜,朦胧中奶奶叫我起床撒尿,迷迷糊糊在尿罐子里滴了几滴,躺下后忽然觉得冷了,就用脚勾脚底下的夹被,勾来勾去勾不着,就越加烦躁,又不想起来,所以就更加睡不着了,只是闭着眼睛翻来翻去。  突然,窗外一片闪电,心理想:怪不得这么冷,原来要打雷下雨了。可是隐约觉得不对──闪电一般就是一闪而已、怎么这个闪电时间有点长啊。大概有几秒钟的功夫,闪电熄灭了,可是从枕头下面传来了一种声音,那是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非常沉闷、就像一头巨大的牛在井底的叫声,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毛骨悚然,那真是让人窒息的一种恐惧。三十年过去了,那种声音仍然响在我的耳边,就像刚刚发生的一样。  声音好像是从地底深处发出的,离耳朵越来越近,恐惧感也越来越强,突然,身底下一阵巨大的震动开始了,所有的东西都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一切都在扭曲。身边的奶奶大叫了起来:呀──!都快起来!地动(老家对地震的土语)了!快跑!    当时身材矮小、三寸金莲的奶奶一手一个把我堂弟抄在手上夹着,但还没忘了踢了二哥一脚,大家迅速下炕穿过堂屋,可是这时才发现出堂屋的门已经打不开了,二哥踹了几脚也无济于事。这时候奶奶大喊老二走开!──只见奶奶像天神一般,两只胳膊下还夹着我和弟弟,倒退了两步,全身向堂屋门撞去,那两扇百年门板被奶奶硬撞开了!     刚刚到了院子里,发现根本站不住,只能爬在地上,这时候,看到我们的房子,那巨大的三百年老宅、祖宗巨大荣耀的象征、即使文革时期也没人敢拆过一块砖的老宅,发出了一声巨响,像纸房子一样坍塌了,就像沉下去一样坍塌了。  ……    一切都沉寂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甚至我能听到我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而奶奶还半卧在地上,每个人都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屏住呼吸,偶尔有几声鸡的垂死叫声,周边一片死寂。好像很快天就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都站了起来,这时才突然觉得,我们都长高了,因为所有的房子都蹋了!包括煤仓、鸡窝都已经不复存在,当时的第一感觉就像是发生了一场传说中的核战争。    1976年7月28日早晨,我在唐山的300多族人,有239个(包括102岁的太祖母和出生仅11天的双胞胎堂妹)永远离开了我们,而我70岁的奶奶救了家族中可能最重要的三个男人,之后,奶奶带领我们又救出了邻居家的13个人(本来8家共计52个人)。当时八岁的我,每救出一个仍然活着的人都会小声对奶奶说:又多了一个。──好像是非常需要更多的人来陪我,没有任何救人的神圣感。而当时的奶奶,是天神。    ……    三十年了,二婶、大伯、大双、二双、大姐、四姐,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06
    第二篇──《二哥背着我跑反》  1976年7月28日的太阳很毒,天气非常热,全村估计估计有20%左右的人幸存下来了,但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家没有了,家人也大多没有了。所有的人都傻了,没有眼泪,只有彼此之间的茫然对视,偶尔会传来耳语似的问答:    你家还剩几个?──我和我姐。    你家呢?──就我一个。    ……    每个人都尽可能用最简短的用语和最小的声音,仿佛怕惊吓了那些已经远去的、十几个小时前还在一起乘凉聊天的亲人和邻居们。没有眼泪,没有哭声,1000多具尸体陆续被挖出来了,在村里的小马路上尽可能排成整齐的样子。几乎所有尸体都是裸体的,很多人身上都很干净,连一滴血都没有,──那是活活闷死的。幸存者都尽量让死去的人们体面些,大人们从废墟里找出床单、炕席,把那些亲人们包裹起来,到了下午,太阳晒得更加厉害,但每个人都默默地照料着那些死去的亲人们。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们全都吓傻了,我们会相信任何一个人的话,哪怕是谎话、假话、疯话。──    傍晚的时候,突然从村子里发出一阵喊声:天塌了!地陷了!快跑啊!──往哪儿跑?往高的地方跑、往山上跑!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发疯一样地跑啊。此时的奶奶已经精疲力尽,但非常镇定,对我们说:绍良(二叔)带着静海(堂弟)跑,小波(二哥)带着晓静(我)跑,别跑在一堆儿,不然碰上个什么咱家就绝户了(那时都以为其它城市的族人都已经完了),看看能不能带点值钱的东西。    ──事后想起来,奶奶的确明智,在我们老家上了岁数的人都有抗日战争时期躲鬼子的经验,老家土话叫跑反,拿上点儿值钱东西是常识,分开跑也是最有效保存家人的好办法。──    二叔问奶奶:您怎么办?    奶奶说:我脚小跑不动了,再说你爷爷也走了这么多年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他吧。大难当头,得先顾男人,我一个老娘们儿无所谓。    二叔说:好,小波带着两个弟弟跑吧,我在这儿陪着妈。    奶奶大怒:赶紧一起跑!妈都七十的人了,死了也不算短命!要是能回来,给我好好发送发送就行了。你要是不走,你就是老刘家的不肖子孙!    二叔和二哥拉着我和堂弟同时跪下给奶奶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没有再说一句废话,各自拿了能顺手找到的财物就开始跑了。  说来也好笑,当时的人很傻,二哥看到了被砸坏的柜子里露出老皮袄,就顺手拽了出来,那件老皮袄算是把二哥害惨了。那东西本来就有七八斤重,再赶上当时每天晚上下雨,淋湿了就足有三四十斤,扔了吧舍不得,不扔吧实在太沉,现在二哥还把那件皮袄保留着,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看见它都会笑,那已经成了二哥被全家人取笑的题材之一。但是,二哥就是舍不得扔。    二哥拉上我出了村子,这才发现,到处都是裂缝、冒水,有人在大喊:小心裂缝,别掉进去,单老八就掉进去了。    ──单老八是我母亲的族叔,一家老小就活了他一个,被人从废墟里扒出来,只是断了一条胳臂,结果跑反的时候掉到地裂缝里,眼睁睁地不见了,也没人敢马上挖他。两天以后人们返回村子挖开那个地方,一直挖了十几米都没找到他,也就算了,他那一枝单氏就彻底绝户了。──  刚开始二哥背着我,我抱着那件老皮袄,跑了差不多一里地,二哥说:晓静你下来走一会儿吧,二哥背不动你了。    我下地,把皮袄给了二哥,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掉在马路沟里,二哥没看见还在往前走,我急忙站起来,本来马路沟平时也有水,但水深也就刚没脚脖子,可我站起来却突然发现,水很深!一下子就到肚子这儿了,而且脚底下没底!我吓的大叫二哥。    二哥飞奔过来,抓了一把我的头发没抓住,拉我的手又滑溜了,这时水已经到我嘴边了,二哥双手抠着我的下巴,活生生把我从沟里拔了出来。事后二哥说,当时的我好像有200多斤,很重。    接下来,二哥再也不肯让我自己走,就这么背着我和那件老皮袄(加起来有100来斤吧)一直走,没人告诉我们去哪儿,傍晚天下起了小雨,可能是上天也在可怜我们唐山人,在替我们哭。    大我十岁的二哥,背着我,一直走回城里,也见到了昏迷不醒的母亲和双脚被钉子刺穿的父亲,我当时睡着了,但二哥一见到父亲,当时就晕倒了,睡了足足两天,因为,二哥背着我足足两天,好长的20公里啊。    我的好二哥,也由此腰上落下残疾,我也为此花了很多钱给二哥治,单是到国外专门去治就有九次,但效果并不明显。我很愧疚,有次在二嫂和小侄子面前说:我二哥的腰伤是为了救我落下的。    二嫂摸了摸二哥的腰,淡淡地说:没什么了不起,换了我也会那样做。    现在二哥是国内著名的特种水泥专家,是国内这方面的学术带头人,我坚信他将成为家族里第一个院士。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08
第三篇──《母亲头上的钉子和父亲的脚》  终于回到父母身边,但眼前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父亲的双脚被钉子穿透,因为没有药,双脚已经化脓,根本无法站立,想去什么地方只能在地上爬;母亲头上被一根钉子扎进去几乎有两寸,虽然没看出什么生命危险,但目光呆滞,胡言乱语。  父亲讲述了那天的经历──    父亲是教师,当年家里住在教师宿舍,只有一间房子,是那种老式的平房。27号,家里来了一位亲戚,是位女性,还带着一个女儿,父亲当晚就去学校值班室住。    父亲的烟瘾很大,抽的是要用纸卷的旱烟。半夜上厕所回来卷了一根烟,没想到烟有点儿受潮总是灭,就没完没了点、抽、点、抽,折腾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好容易迷迷糊糊像是睡着了,突然一股很大的力量把父亲从床上(值班室只有床没有炕)掀到地上!父亲一下子吓醒了。    当时父亲耳朵里满是各种巨大的声音,一切都在挤压扭曲但什么也看不见,他迅速摸了一下床腿,感觉太细,凭直觉钻进了办公桌下面,但刚把两肩钻进去,房子就蹋下来了,平房的屋顶是很厚的“焦子板”(老家土话,是煤渣、石灰、稻草、石子搅拌而成的),非常重,砸下来可够受的,但父亲没有感觉疼,拼命挣扎着全身挤进桌子下面。刚进去,感觉桌子一阵震动,四条桌子腿全断了!  ──事后父亲解释,是桌子两边各一把椅子救了他的命,四条桌子腿断了,但接下来八条椅子腿撑住了上面下来的重量,要感谢薛伯伯,是他每天下班有把椅子推进桌子下面的好习惯,是薛伯伯救了父亲的命,但是,薛伯伯却在那场万恶的灾难中永远离开了我们。──  跟很多唐山人一样,父亲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老毛子终于把原子弹扔过来了!    一切都安静了,父亲在狭小的桌子地下,用手到处摸,指望能有出去的地方,但不敢用力,因为他怕伤了手,那样使不上劲就更出不去了,终于有个地方好像有点松动,父亲躺下来,抬脚用力踹上去,踹了几脚,哗地一声有很多东西掉了下来,父亲看到了星星!他就从那个洞爬了出去。后来有个叔叔讲,那个洞口最多也就20几公分大小,老刘怎么钻出来的?父亲回答:要活命,再小的也能钻出去啊。    站在废墟上,父亲想马上回去救母亲,但突然听到有人在呼救,借着星光看去,原来是值班室隔壁的赵老师,被一大堆东西压住了,只露个脑袋动弹不得,而且呼吸都很困难,父亲马上走过去把他拉出来,这才发现赵老师的肋骨断了几根,有的骨头都穿出来了。父亲让赵老师躺下,着手扒赵老师的家人,很快父亲就知道不用救了,赵老师的妻子、两个儿子都已经走了。    值班室离我家只有50来米远,父亲心急如焚,但想找到那个他熟悉的并非易事,因为一切都倒塌了,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参照物的东西。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发疯似的乱叫,那是他的同事小高老师,自己从废墟里爬出来,完全吓傻了,父亲上去一个耳光把他打醒了,这个小高老师也成了父亲救人的第一个帮手。  父亲安排小高老师先找找哪有人呼救,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孩子在喊:救人哪!父亲听出来,那是我家亲戚的女儿在叫!父亲飞奔到孩子身边,大声问:你妈和你姨姥姥(我母亲)呢?孩子回答:都在地下压着呢!    父亲立即动手扒,小高老师也来帮忙,折腾半天把那位亲戚弄出来了,接着母亲也救出来了,可是母亲已经没有了呼吸。父亲把母亲抱在怀里悲痛万分,又发现母亲头上粘着一根椽子,进而发现那根椽子居然是钉在母亲的头上!父亲拔了几下都没能拔下,只好把母亲放在地上,用脚踩住母亲的头,再双手用力把钉子拔了出来。    没想到钉子一拔,母亲突然叫了一声:保护现场!    父亲大喜,就问:保护什么现场?    母亲回答:都别动,什么都别动,给祸害成这样了,不赔不行!    ──母亲又活了!  天亮前,父亲和小高老师救出了7个人,其中没什么大伤的就又成了救人的帮手,那天,我们家属院里200多教职员工,有106人都被救了出来,其他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28号下午,精疲力尽的父亲回到母亲的身边,校医室的护士来看母亲,她也是父亲救出来的,什么要都没有,到处给人简单看看,也没什么处理方式。看了我母亲后表示没办法,先养养看吧。    护士一转眼看到父亲的脚,就问:刘老师脚上怎么这么多血呀?    父亲也看到了,就站起来说:刚才到处扒人,哪儿记得是谁的血哪?要不我去找点水洗洗。    护士说我来给你看看吧,看了突然大叫起来:哎呀!您这脚都扎穿了!两只脚都是!    父亲这才感到钻心地疼,一屁股坐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10
第四篇──《裸体的小寥阿姨》  有一位小寥阿姨,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人长得很漂亮,也非常喜欢我,每年放暑假、寒假我都喜欢去跟她玩儿,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很差,但小寥阿姨任何时候都会准备很多糖果等我去玩儿。    1976年7月28日是小寥阿姨结婚大喜的日子,她和小曹叔叔是同事,也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感情很好,7月27日,两个人偷偷地住在小寥阿姨的宿舍(我家旁边的一栋三层高的楼),在当年的那种社会环境,没摆结婚宴席是绝对不能住一起的,是很让人笑话的事情。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命。  以下是父亲讲述的当时情况──    28号下午,天气非常热,真是酷热难当。包括我家人在内,在电影院广场上坐了大概上千人,没办法,没人敢去阴凉地方,太多的地裂缝,只能是哪儿宽敞去哪儿。很多人都是目光呆滞,因为都是死里逃生,大多数人身无寸缕,但没人注意看这些。    因为小寥阿姨住的那栋楼没倒,匆忙跑出来,和小曹叔叔两个人都是一丝不挂,别人都不会注意他们,可是小寥阿姨还是个姑娘,很害羞,就一个人缩着身子半爬着,还不让小曹叔叔靠近她。    后来,那栋楼里慢慢有人回去拿东西,开始还是几个特别胆子大的去,后来瞧着没事,很多人都回去拿,先是拿衣服,后来连缝纫机、锅碗瓢盆都抬出来了。小寥阿姨就撺掇小曹叔叔也赶紧去拿衣服,小曹叔叔立即就跑回去了。──这时候,28号下午那场毁灭了一切的那场余震开始了!  小寥阿姨这时也不顾羞耻了,跳起来大叫:小曹!快出来!操你妈的快出来!    小曹叔叔好像听到小寥阿姨的呼唤,一下子出现在二楼楼道的窗户上,自己已经穿了一件大裤衩子,手里还拿着几件衣服,小寥阿姨大叫:操你妈的快跳啊!  小曹叔叔犹豫了一下,这时候,大楼已经开始变形,一块预制板突然砸在小曹叔叔的背上,那可是上吨重的东西!小曹叔叔像树叶一样飘了下来,像一滩泥一样摔到地上。    小寥阿姨疯了一样扑过去,抱着小曹叔叔大喊着:小曹小曹小曹你没事吧?    很多人都围了上去准备救人,没想到小曹叔叔一骨碌爬起来,看看自己笑了:嘿!还真没事儿!赶紧把衣服穿上!    小寥阿姨这才发现自己的丑态,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这时,有人突然说:哎不对呀!小曹这脸色很怪呀!──这时的小曹叔叔,脸色是金黄色的,就像涂了一层金粉!    小曹叔叔说:不会吧?说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但接着就说:哎我脚怎么麻了?──那是小曹叔叔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句话。    小曹叔叔说完那句话就瘫了下去,头还没著地,一大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小寥阿姨一把抱住他,小曹叔叔迅速地走了,可能离他说完那句话只有几秒钟。    小寥阿姨衣服只穿了下半身,上身赤裸,但她抱着小曹叔叔一动不动,有人劝她先把衣服穿上,但她就像傻了、聋了一动不动。后来有人把小曹叔叔接了过去,跟那些扒出来的尸体放到了一起,小寥阿姨还是保持者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小寥阿姨站了起来,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撕破,最后撕下了自己下身的衣服,撕完了又捡了块儿石头砸,有人试图劝她,但小寥阿姨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恶狠狠地砸……  ……    1984年上大学前,我回到老家看父母,顺便问起小寥阿姨的情况,母亲红了眼睛说:唉,真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再问,父亲转移了话题。    ……    小寥阿姨至今未婚。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13
第五篇──《我在随时可能坍塌的废墟上》  大哥和姐姐也回来了,大哥去旁边那栋大楼废墟里捡了一个帐蓬,全家人就都住在里面。母亲每天只是喃喃自语,目光呆滞,偶尔会清醒一点儿,就知道把我们一股脑往怀里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都到妈这儿来,都让妈搂着,外边危险。    解放军来了,每天看着那些年轻、简直是还是个孩子一样的士兵在废墟中忙碌,他们没有什么设备,连把行军锹都没有,完全靠双手扒开几吨重的预制板。那个时候余震很频繁,每次震动都会带来那些士兵的伤亡,我亲眼见过几十起士兵被新的废墟掩埋,其它的士兵马上展开救援,但扒出来以后基本上已经肢体分离……那些士兵没有畏惧,他们的众多战友长眠在这片土地上,但还是前赴后继地冲上去。  ──感谢我们的子弟兵,我代表我的乡亲给你们磕头了。你们是唐山人的大恩人,唐山人永生永世不会忘记你们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你们的到来,苦难的唐山人可能就不止失去24万人、而会是上百万!──  更多的医疗队来了,更多的人获救了,在那个年代,医护人员是真正的白衣天使,尽管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因劳累而通红,无暇洗脸而显得邋遢,白大褂上也沾满了伤者的鲜血,但他们在我们的眼里是那样的高尚、纯洁。──大夫们,护士阿姨们,唐山人给你们磕头了!  ……  有一天,来了一位官员模样的人说:叫你家孩子出来,帮忙上废墟上找活人,解放军都是大人,太重,得孩子上去听,有动静再让解放军去扒。    上废墟是非常危险的,父亲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毫不犹豫地把我们四个孩子叫出来,那个干部说不用这么多人,就让最小这个去合适。就这样,我成了那些在废墟上的众多孩子之一。    白天因为声音嘈杂,一般不上去,傍晚的时候是最忙碌的,往往一眼看去几百个孩子都在废墟上跳跃,我们不怕危险,父亲就跟我说:你看解放军叔叔多勇敢,他们都不怕,你要向他们学习。  一般情况下,人要去世前会长长地喘气,老家土话叫“倒气”,意思是只有呼出、没有吸入,那种情况是非常痛苦的,最后的“咽气”实际上是一声长长的叫声,那种声音很长,我听到过最长的可能足有一分钟。    我们这些孩子在废墟上小心地跳跃着,很多士兵轻手轻脚在废墟下面看着,他们几乎是屏住呼吸,唯恐发出声音干扰了我们的听力。  最常见的情况是这样──    我们听到隐约有个声音从底下发出来,就扬手让所有人停下来,于是那些士兵就像武侠小说里被点了穴一样呆在那儿,而我们就大声叫着──    好像这儿有个活的!正倒气儿哪!    ──于是开始学那种长大后想起来毛骨悚然的声音:吱(短促)、吱(短促)……吱(长长的一口气)──算了!这个已经咽气了。    ──于是所有人又开往另一处废墟……  大概是地震后第四五天的样子,最令我难忘的是到一个地方,离我家可能有3里远,那里有一栋楼的山墙没倒,足有三层楼高,三楼有扇窗户夹着一个人,估计他当时是被甩出来的,不知怎么回事就被窗户夹住了一条腿,那个人就那样倒吊着不停地惨叫。据说开始的几天叫得还很响,我看见他的时候都已经完全哑了,但偶尔还动一动。    那堵墙孤零零的、又高、余震来了甚至风一吹都会晃两晃,根本没办法竖云梯救他,而把墙推倒了他肯定也完了,很多士兵都不敢看,周围的幸存者看着他太受罪,经常会大声叫他的名字:胜子,快点儿死喽吧!你太遭罪了!    第七天,那位胜子彻底没动静了,一位军官一声令下,那堵墙就轰的一声被推倒了。    ……  ──我找到25个人,他们至今健在。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15
第六篇──《白天最熟悉的声音》  ──愿所有死难的亲人、族人、乡亲们在天之灵安息,下面的文字是我最不想写出来的──  白天最熟悉的声音    那时候的帐蓬都是尼龙布的,密不透风,白天非常闷热,晒得人躲都没处躲,阴凉地方又怕地裂缝危险,只能待在帐蓬里,真正是酷热难当,而基本上每天天一黑就下小雨,哗啦啦下个没完没了。    帐蓬不是每家都有的,我家的帐蓬是大哥从旁边大楼废墟捡来的(其实就是偷,那时候根本没人管),每天晚上很难受,只能坐着,因为帐蓬的边上得撩起来,方便其他人把脑袋伸进来躲雨,印象中最多的一次帐蓬里有28个脑袋!相比之下,我情愿过白天。    那时候的白天,大家都无事可作,营救工作都基本停止了,到处散发着臭味,那是在废墟中的死难者发出的死不瞑目的气味。──我无意伤害我的乡亲──但这是事实,酷热和连绵细雨加剧了气味,这种味道伴随了我的乡亲两年。    那是怎样的一种味道啊!  ──当年的我介于懂事和非懂事之间的年龄,曾参与救人(没参加救人的唐山人寥寥无几),也曾做过今天看起来难以想像的、罪恶的、可怕的、该死的、不可饶恕的恶作剧。──    死难者非常多,因为缺少大型设备,太多的尸体只能留在废墟里,很多尸体近在咫尺就是没办法扒出来,看着它在那里一夜之间肿胀、皮肤涨破、腐烂……我白天最熟悉的声音就是听到那些在废墟里的涨破的声音……我可怜的乡亲们,我不想说这些……对不起。  那时候的解放军非常辛苦,他们一直在扒死难者的尸体,很多年轻的士兵连手套都不戴,尸体放久了一碰就破,液体流到他们的手上,听说很多士兵手都烂了,但没见过一个士兵退缩。    ……    唉,我的唐山,我的亲人们、我的族人、我的乡亲们,这部分内容是我最不想写的,对不起。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17
第七篇──《夜半枪声》  死里逃生,人们没了性命之忧后,各种丑恶的偷窃、抢劫就会来了,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过萨达姆倒台后的伊拉克、飓风后的美国新奥尔良,莫不如此,我们唐山也不例外,对此,我不会刻意隐瞒,我会告诉大家那些日子每晚都会响起的枪声。──开始是对天射击,后来,直接对着那些劫后余生的抢劫者、偷窃者射击!  现在的唐山家庭,很多都保留了地震时期的纪念品,那是到什么时候都舍不得扔的。我家里最特别的是两样东西,第一件是一辆自行车,抠出来的时候我大哥哭了,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很奇怪,那么多死难的族人都没让大哥掉一滴眼泪,那辆砸成麻花一样的飞鸽自行车倒让他大哭一场,谁也劝不住,也许他是提前(9月9号前)发泄了吧──那辆破车子如今就在我大哥家厢房里保存着,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    第二件很有意思,是一口铝锅,记得当时是母亲单位发的,拿回家还不到一个礼拜,从废墟里抠出来已经给砸得扁扁的,大哥找了个锤子,敲打了半天基本敲圆了,装了点儿水一看,嘿,居然不漏,还能用!这口锅是我家著名的“地震锅”,换了几次锅底,现在还在用。    家里的东西都是大哥和二哥抠出来的,记得有菜刀、刚才说的那口锅(铁锅已经彻底砸烂了)、菜板、案板(老家土话:是做面食的用具),没盘子,最神奇的是抠出了六只碗,父亲自嘲地说:看来老天爷不让咱家散了,总共六口人,还真给剩下六个碗!  记得大概是地震以后第七八天才有组织地发吃的东西,刚开始那几天饿惨了,见到什么都想往肚子里吞,很快听人说副食品商店有罐头甩出来了,大家就都去拿。说是拿,其实解放军就在旁边站着,按道理说他们不该让我们拿国家的财产,可是,谁又忍心看着我们这些衣衫褴褛的灾民挨饿呢?    那个年代最多的是水果罐头,主要是梨、苹果、桔子罐头,铁盖,很不好开,大哥用菜刀在罐头铁皮盖上砍了个十字口子,再用手撕开给我们吃,真甜,真他妈甜啊!  可是,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起初人们都是拿一瓶两瓶罐头,后来就叫上家人使衣服兜着拿十几瓶,再后来就干脆成箱地往回扛,最后,已经有人发展到钻到百货公司废墟底下,把里面的缝纫机、收音机抠出来往家拿,情况开始失控了。开始拿食品的时候士兵们并不干涉,还主动帮着我们往家送,后来看见拿缝纫机了就干涉,很多时候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不记得哪一天,士兵们开枪了。  记得有一天天刚亮,父亲一脸疲惫地回到帐蓬里叹气,说外面电线杆子上绑着一个邻居(这里隐去她的名字),还是个女的。我们马上起床跑出去看,只见那根电线杆子上绑着我的那位邻居,用八号铅丝勒着,脖子、腰、脚脖子各勒了一道,手绕着电线杆子勒在身后,腿上有个洞(事后知道那是枪打的),人已经死了。我们都知道,她是一个偷窃者。──那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没死于地震的死难者。    刚开始还是白天大摇大摆拿,后来就是晚上偷偷摸摸地连拿带抢,解放军来了就飞一样地跑,解放军终于开枪了,尤其是那些重点单位附近,时不时就会响起枪声。我家北边隔一道墙是一个几万人的铁矿家属区和办公区,随时都看见有士兵在看守着一片废墟,到底也没弄明白那里头埋的是什么,大概是炸药吧。    我们家属院里有两个人死于抢劫。可是。又有谁家没去偷过呢?  ……    永远也忘不了当年的夜半枪声,这是唐山人永远不愿意提及的话题。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27
第八篇──《蜂蜜蒜头和第一顿粮食做的饭》  终于有人来通知去领吃的,大哥和二哥代表家人去广场上领,我年纪最小,父亲的脚不方便,母亲那时要么昏睡,要么胡言乱语,照例我和大我三岁的姐姐留在家帐蓬里照料。    大哥二哥回来了,拿着用报纸包着的一团东西,我永远记得二哥当时的一脸喜色,贼嘻嘻地说:哈哈,好东西,真甜。    多年后才知道,领回来食物是用来出口到中东国家的,是一种用蜂蜜腌过的蒜头(老家土话,指洋葱),大概有成年人的拳头大小,那东西本来是比较脆、有嚼头的东西,用蜂蜜腌过以后就变得黏呼呼、软塌塌地,每人每天定量两个。吃了第一顿觉得很好吃,第二顿就觉得一般,第三顿简直就是受罪──腻得要命,老家人人经常用“在蜜罐里泡大的”形容幸福,吃过那东西以后再也没人说了。  好笑的是,吃了那东西经常放屁,地震期间是没有公共厕所的,人们都害怕走远了危险,大小便基本在100米以内择地解决,于是,空气中弥漫着洋葱在人体内充分发酵过的气味,我们称之为“蒜头屎味儿”,到今天我家里说起这个词还经常会暴笑。──但是,我再没吃过蒜头,以至后来去了国外,看见西餐里的洋葱就恶心,也再没吃过跟蜂蜜有关的任何食品。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父亲的脚渐渐好了,开始拄着一根棍子走,后来就完全好了。有一天,父亲出去扛了大半袋粮食回来,说是发的,那是个老家常见的米袋,装满了大概能装一百来斤,打开一看就犯愁了,米的确是米,但灰呼呼的,仔细看原来起码有三分之二是沙子石头,怎么吃啊?    从小就非常懂事、能干的姐姐说:得勒,好歹是粮食,估计吃了这个不用拉蒜头屎了。    淘米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要准备两个盆子来回倒,折腾上个把钟头才能下锅,好在我们有的是时间。但吃的时候要非常小心,每口饭都要很小心地、轻轻地嚼,不然牙齿就极有可能嘣的一声、就此糟糕。  我家历史上最丰盛的大餐终于来了──那是第一次领来了面、是真正干净的白面!全家人共同推举做面条最好吃的姐姐亲自操刀,大哥找来擀面杖,年仅11岁的姐姐开始工作,她的绝活是把面和得柔软适当、然后把它擀成极薄的一张“面纸”、再折叠起来用刀切成半寸宽,下锅煮也很考究,火候不够或煮过了头都不行,吃在嘴里有嚼头、软硬适中,极好吃!    ──那天,姐姐忙活了半天,共煮了三大锅,8岁的我吃了六碗,大哥二哥各吃了八碗,父亲吃了七碗,连重伤未愈的母亲都吃了一碗,好饱啊!坐都坐不下,全家人天黑了都还笑眯眯地在帐蓬外面走来走去,为的是消化。    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了。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28
插入篇──《老叔的狂喜》  那时候,所有通讯全部断绝、铁路的路轨也拧得像麻花一样,因为公路也已经到处路裂桥蹋,长途汽车也不通了。父亲命令大哥二哥带上我去北京的叔叔(我父亲最小的弟弟,老家土话叫“老叔”)家报信,免得他牵挂。8月20日早晨,大哥二哥各骑上一部自行车(偷来的),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两部车子一路轮换着坐),向北京出发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记得夜里12点左右,我们三兄弟到了天安门广场,又困又乏、衣衫褴褛、全身恶臭、目光呆滞,虽然离老叔住的公主坟海军大院已经很近了,但当时我们筋疲力尽,而且又不熟悉路,就把自行车放倒、就地枕着轱辘就睡了。    但朦胧间有人把我门踢醒了,睁眼一看是一个警察,他大声喝道:什么人?这是随便睡的地方吗?    大哥二哥很茫然,我也很害怕,我们当时已经被地震吓破胆了。──事后想起来,当时的天安门广场是允许人们露宿的,而且也有很多帐蓬(供市民用的防震棚),但我们的举止打扮跟北京市民差距太大,很容易一眼看出我们是外地来的,那副德性还骑着崭新的自行车,也难怪警察来干预。    我当时已经在北京老叔家生活了两年,也算“见过世面”的,大声回答说:警察叔叔,我家住公主坟海军大院,我大哥二哥是从唐山老家把我送回来的,我们走不动了。    那位警察一把把我抱起来,问:唐山?孩子快说,唐山怎么样了?我马上找辆车送你们回家!    ……周边的人群骚动了,霎时围了一大群人,可能有几千人吧。……我们三兄弟大哭……  可能过了有个把小时,那位警察找了一辆车把我们连车子送到公主坟海军大院北门,随即进了门岗值班室,马上就有一位干部带着几个战士冲出来,那位干部大声哭着说:你是刘处长的侄子!我认识你!你还活着!嗨嗨嗨……咱们唐山怎么样了?──他老家也是唐山的……  天还黑着,那位干部带着我们来到老叔家里,大声敲着门:刘处长!快!你家晓静从唐山回来了!他还活着!──我当时也大叫老叔老叔!    这时一声大哭从门里传出来,老叔疯子一样打开了门,一把把我搂到怀里,大哭着喊着:我的老天爷呀!还给我剩下一个!还以为全家都死绝了呀!    马上看见大哥二哥在我身后,老叔狂喊起来:莲英(婶婶)、姥姥(老叔对岳母的习惯称呼),老天爷给我剩了仨!我们老刘家没死绝呀!    ……    当天晚上我们都睡了,记得像是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看到房间里站满了人,客厅里也都是人,家里的门也开着,人群居然从三楼家里到楼下站满了!我们吃着姥姥煮的面,一遍回答七嘴八舌的问题,这才知道,这些人有很多是从其它大院里闻讯赶来的,天没亮就来了,一直在等我们醒来。──他们的老家都在唐山。    最惨的是我的婶婶,她在七十年代初从海军转业到国家地震局,面对着如此之多的人,她无颜以对。婶婶至今还在国家地震局从事工会方面的工作,每当提起唐山地震,她都会非常沉默,尽管她不是搞专业的。    ……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30
插一篇 我和大哥二哥回到唐山  我来到北京后,老叔一家已经知道自己家族的损失很大,但直系亲属(一个曾祖父传下来的)死难人数并不多,很欣慰。每天家里仍然人山人海,我们三兄弟无法回答更多的问题,只好一直把我们自己的经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更加剧了那些访问者的不安,倒是在国家地震局工作的婶婶经常带回来一些最新消息,也算聊有籍慰吧。  记得是8月底的时候,大哥二哥要回老家,开始老叔全家人都反对,认为太危险了。大哥是长房长孙,历来在家族中说话极有份量,他说:现在我妈还神志不清,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不能在身边伺候,再怎样也说不过去。  老叔答应了,但提出跟我们一起回老家看看,毕竟奶奶年纪大了,而由于爷爷去世得早,长嫂当母,我母亲是他最尊重的人(老叔是母亲带大的),但由于他属于敏感部门的敏感工作人员,又是军人,上级并没有批准他的请假要求。  我是个很大的难题,本来已经在老叔家里生活了两年多,又快开学了,当时执意要跟大哥二哥一起走,老叔因为这还打了我,但我大哭着说:你都知道回去看你妈!我妈伤成那个样子了,你怎么就不准我回去看我妈呢?  我家族的教育极重视孝道,当时老叔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记得是8月底之前,我和大哥二哥回到了唐山。 第九篇——《9月9日──那是怎样巨大的哭声?》  很多作品都描述过1976年9月9日唐山人那种巨大的哭声,作为亲历者,多年以来我一直想找一个词来形容,曾经向很多朋友描述过那种声音,那些朋友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说了很多词我都觉得不够恰当。也曾有朋友提议,让我跟我的乡亲们讨论,我回绝了,那是一场巨大的宣泄,不会有任何唐山人想去找那个词的。  现在想起来,当时唐山人压抑了一个多月了,绝大部分家庭都有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幸存者只是默默地掩埋自己的亲人,没有眼泪,没有哭泣。无法弄到没有棺材,往往只是把亲人身上擦干净,用席子卷了,扛到空旷的田野里掩埋,然后各自在那个地方做个记号,一边将来能找到。──但是在当年秋天那场全市统一迁坟时,更加惨烈的痛哭又一次笼罩了唐山,那真正叫肝肠寸断。──我的乡亲们,对不起,我并不想重提你们的痛苦、以及我的痛苦。 ……  母亲仍然每日昏睡,醒来以后非常沉默,但有进步的是她喃喃自语的话能让我们听懂了,大家都很细心地照料着她。  那时候,很多地方都装了高音喇叭,每天广播最多的都是党中央非常关心唐山灾区、抗震救灾、人定胜天的各种话,我们都很盼望那些喇叭里的声音,它给我们带来了生气,不然,唐山就是一座死城。 记得9月9日早上,有人大声通知:下午四点都注意听喇叭,有重要广播。  印象中,那一天白天几乎没有什么其它广播,我们都很奇怪,今天这喇叭是不是坏了?唐山人当时都已经习惯了沉默,没有人去打听。  下午四点,哀乐响起来了,毛主席逝世了……  一直昏睡、基本上没有下过地的母亲猛地坐起来,大声问:谁去世了?  父亲流着泪说:毛主席逝世了。  母亲啊地大哭起来:老天爷!我们怎么办哪?──我被母亲当时的表情吓得大哭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帐蓬外面、甚至更远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一个巨大的声音!开始还能分辨出声音的远近,几秒钟之内,我就被那种巨大的声音淹没了,不,应该是吞噬了。 ──多年以后,我曾把地震之后唐山人的心理历程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指9月9日前,当时的人们的状态是劫后余生的惊吓、失去太多亲人的麻木、看到各种感人和丑恶场面的无助;第二阶段是从9月9日开始的持续不断的感情发泄,客观地说,毛主席去世是唐山人哭出来的适当理由,唐山人当时需要这样的一场痛哭、最大声地哭出来、从心底发泄出自己对死难亲人的眷恋和悲伤!第三阶段是1976年秋天的迁坟……从那以后,我们唐山人开始变得坚强。──  当时我走出帐蓬,一眼看到的是被砸坏了腰的赵老师,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他当时奇怪的姿势,他当时不能站立,在地上成弓形半躺着,头顶着地想站起来,但腰上使不上劲,徒劳地挣扎着大哭,那声音就像一头狼一样,鼻涕眼泪和地上的泥土弄得他脸上污秽不堪。他不断地大哭着重复三个字:毛主席!毛主席!  和我母亲关系最好的龚姨,她的丈夫和一个儿子都死于那场罪恶的灾难,自己也断了一条腿,当时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直用两只手在面前的一块焦子板上拼命砸,直到血肉模糊……  我看到了小寥阿姨,只隔一天就成为她丈夫的小曹叔叔弃她而去,嘿了一声,就一头撞在地上。 不管男人女人,当时都在尽情地大声痛哭,那种哭声一直延续到深夜。夜幕来临了,哭声小了许多,但并未停止。──多年以后的一个冬季我去内蒙古出差,晚上突然被一阵冬季的狂风惊醒,那种声音从小到大,然后逐渐减弱但永不停歇,非常像老家当年晚上的百万哭声。  1976年9月9日,哭声爆发,像海啸,像沙尘暴,像千军万马一起发起冲击,像一百万头狼在嚎叫…… ……  我的乡亲,我的唐山。 此帖由 jerryhao 在 2006-07-06 17:52 进行编辑...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30
立新







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一家三口坐高山缆车,中途发生事故缆车掉下山谷,父母在缆车落地前的一刹那把孩子抛向空中,孩子生还了,可父母当时的行为无疑把生还的机会彻底留给了孩子。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想起了立新。



立新跟我同岁,姓张,他的父亲是我母亲的同事,早年批走资派还共过患难,在那场大劫中,立新的只有两岁多的妹妹、张叔叔和阿姨(对不起,我已经不记得阿姨的姓名)惨烈地走了。



父亲对我说,在那种情况下,任何在废墟中的生存者都会呼救,但由于他家没有任何声息,大家都以为没指望了,所以立新家是最后扒出来的一批。

开始扒出来的是阿姨和立新的妹妹,当时妹妹和阿姨在一起,扒出来的时候阿姨的姿势是身体奇怪地折叠着,她的怀里紧抱着两岁的孩子,一根檩砸在她的背上,估计地震发生时,阿姨很快把孩子抱在怀里,但被那根檩砸得动弹不得,她和孩子都是窒息而死的。



最后终于看到张叔叔,当时立新头上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地躺在张叔叔身下,而张叔叔用膝盖和肘搭了一个安全的“临时房子”,后背上压了差不多上吨重的焦子板,但立新没有再受到进一步的伤害。扒出来的时候张叔叔还活着,人们终于明白张叔叔为什么没有呼救──他后背的肋骨几乎全部断了,膝盖和肘都软化了,如果他开口呼救,很可能一口气松了就撑不住了。──张叔叔获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那个姿势,他硬顶了足足十个小时。



张叔叔获救后只活了几分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立新当时头上被砸得血肉模糊,一只眼睛永远失去了,在大家的照看下他慢慢开始好转,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逐渐恢复了(但是他的智力受脑震荡影响太大,终生没有恢复)。不记得从何时起,有干_部通知,所有的孤儿要送到外地,立新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只知道大哭,我重伤初愈的母亲对那个干_部说,立新是我干儿子,不用送了,从今儿个起他跟我过!



……



多年后,每当父亲提及立新都会非常内疚──那时候先扒他们家就好了。有一次姐姐安慰父亲说:这不是您的错,当时每家都需要您去救,您的脚伤成那样还救了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感激您啊。



不想父亲严厉地大吼:错了就是错了!一个正确的次序能救更多的人!

立新一直跟我父母生活,在外人眼里他就是我的弟弟,一直到1979年,立新父亲的一个叔伯哥哥从迁西县(老家的邻县)赶来,原以为立新家全部遇难,看到立新后苦苦哀求我的父母,一定要带立新去他家,我母亲无奈同意了。至今我们两家就像真正的家人时常往来。去年我父母金婚大典,我从南方回老家见到立新,他仍然不会说话,但看的出他对我母亲深深的依恋。



可能是长期的共产主义思想情操教育的缘故,当时的人们觉悟非常高,任何一个领导、共产党_员都会很快成为大家的依靠的对象,而他们也无愧于他们的信念。我母亲就是其中一个。──我伟大的母亲,9月9日以后身体日渐好转,她立即投入到救助工作中,最多的时候收留了21个失去父母的孩子,最小的一个只有18天。



但是,更多失去父母的孩子被辗转送到全国各地,也有很多孩子继续在唐山被政府或很多好心的家庭收养,由于当时无法、也无暇统计父母姓氏,没办法起准确的名字,所以这些孩子们有一个共同的姓氏──党。



(本篇完)

此帖由 jerryhao 在 2006-07-17 19:08 进行编辑...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5 16:30
 我的族人们

3、老爷爷







老爷爷是我父亲未出五服的叔叔,是祖父辈当年在世最小的弟弟,在东北老家长大(我们祖宗的故乡),二胡拉得极好,精通日语,曾担任过我们县里的商业局长,也算是当年我们家族少数从政的长辈之一。



老爷爷的父亲只生了他一个孩子,他也只生了大叔一个,可谓三代单传,而大叔一次就生了两个孩子,还是双胞胎男孩。听父亲讲,那两个孩子出生后的满月酒十分隆重,老爷爷把所有族人都请到了,在祖宗牌位前大哭一场(按家族规定,没有后代的族人身后不能进祖坟)。



那一对双胞胎兄弟名字叫大双、二双,比我小两岁,1976年,他们六岁。


地震发生时,大叔被救出来毫发无伤,大叔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跟着二叔冲上废墟扒老爷爷和老奶奶,自己的媳妇和孩子没能顾得上。但随后也正如前面有位朋友转载的文章里说的──老爷爷仰天大哭: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砸死我?



老奶奶断了一条腿,而大婶和那对极可爱的双胞胎弟弟永远地走了。



……



老爷爷当年只有五十来岁,但一年以后,他脸上出现了老年斑,头发也全白了。在老家,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大放鞭炮,但老爷爷一家永远跟平时一样无声无息。很多长辈劝了很多次,老爷爷一家只是默默流泪,不做任何回答。



记得84年春节,我父亲作为长房长子带我去老爷爷家拜年,特意让我留在堂屋别出声。那天天气很冷,我非常不理解平日的慈父为什么会让我站在堂屋挨冻,现在想起来,父亲知道老爷爷怕见任何孩子。



父亲看到老爷爷家没有任何过年的味道,就说:老叔,过年了,也该放放炮仗,别这样冷清。



老爷爷看了一眼老奶奶和大叔没说话。



父亲说:侄子很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得想一想,孩子们走了,他们也希望你们好好活着,活得有心劲才行,咱们活着的人只有活得更有心劲,走了的人才会放心哪!



老爷爷、老奶奶、大叔三人同时嘿嘿嘿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子,大哥拿来了鞭炮,老爷爷站起来走到屋子外面亲自点燃了鞭炮,在劈啪作响的鞭炮声中,老爷爷一家三人的哭声并未停止。第二天,两眼红肿的老爷爷搀着老奶奶给全族挨家拜了年。



1985年春天,大叔续娶了现在的妻子,由于新大婶不能生育,领养了一个可爱的11岁小女孩──小莉(也是地震遗孤),小莉妹妹现已结婚生子,丈夫是个教师,两口子感情很好。老奶奶2001年亡故,走之前小莉妹妹把老人家照顾得非常好,老奶奶是笑着走的。老爷爷是家族中罕见的长寿男人,现在年已八旬,在唐山新市区跟小莉妹妹一起住,生活非常幸福。

此帖由 jerryhao 在 2006-07-17 19:09 进行编辑...
作者: 八戒公子    时间: 2006-7-6 00:01
看来是占够地方了。很少能把长贴子这么细致地看完。真是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体验啊……等着看完。
作者: 豆豆007    时间: 2006-7-6 02:14
当时以为四川也要发生地震,人们经常是在公路上,广场上一堆堆的站着,还有一个为躲地震跑外地,到了唐山亲戚家的,再也没回来。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6 17:52
那天,没哭
作者: dyly    时间: 2006-7-7 11:12
后面的呢?....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17 19:10
三爷爷和十三香







三爷爷是我父亲已经出五服的族叔,比老爷爷大五岁,是家族中公认的乐天派,任何人跟他取笑都不在意,从小不知道在哪儿学的一手卖“十三香”(一种调料)的本事,这种本事关键不在于“十三香”如何好吃,而在于招引消费者的叫卖唱腔(有点像老家的唐剧,也叫皮影戏)。小时候很喜欢看三爷爷在集市上摆开一块白布,背后一块“祖传十三香”招牌,往地上一坐,就能一下子唱整整一个上午了。




三爷爷有两儿两女,最宠爱的是小女儿,按老家土话我叫老姑,记得曾经有一次,三爷爷从村里小卖部买了一盒槽子糕(一种豆制品点心),像做贼一样藏在衣服底下,大家都知道他是要拿回家给老姑吃,就怂恿我去拦着讨要。三爷爷很恼怒也很尴尬,当时僵持了好一会,三爷爷突然说:我给大伙唱一段十三香,槽子糕就算了吧。──孩子们喜欢热闹,但大人们好像不怎么喜欢听他的唱腔,于是有人说:三叔,算了,槽子糕我们也不吃了,吃了也白吃,别你这十三香一唱,我们夜个黑介(老家土话──昨晚)的棒子面发糕都吐出来咧!




地震时三爷爷失去了两个女儿,一直没听任何人讲过三爷爷哭过。在那年秋天,全市迁坟开始了,在那样撕心裂肺的时刻,听二叔讲,三爷爷仍然没有哭,只是那十三香的唱腔在村子里唱起来了,从中午一直唱道天黑,那晚没有人入睡,三爷爷的唱腔也从秦始皇一直唱到共产党。第二天早上唱腔停了,有人在三爷爷的简易棚外面发现了他,嗓子已经全哑了。




老家人至今津津乐道的是三爷爷在那天晚上的唱腔,悠扬婉转,内容丰富,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无所不唱,用词极其华美,但在那天以后,三爷爷的独特唱腔就消失了,直到1992年三爷爷去世,村子里再也没听过任何人唱过十三香。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17 19:10
噶石灯







噶石灯,相信很多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都见过这种简易装置,噶石在老家也被成为嘎子石,因此那种简易装置也叫嘎子灯。噶石学名乙炔石,找个铁皮罐子,上面用铁皮掏个窟窿眼儿做个盖子,放进噶石再浇点水进去,盖上盖子在窟窿眼儿那儿点火就着,蓝色的火苗,非常美。




那时的唐山,每到晚上一片漆黑,没有电,没有路灯,每个人都很很小声地说话,寂静地让人害怕。自从有了噶石灯,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




我们三兄弟中大哥最心灵手巧,第一盏噶石灯就是大哥做的。记得那天晚上,大哥点燃了噶石灯,那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夜晚的亮光,全家人都很高兴。




突然父亲站了起来,走道帐蓬外面看一看,回来跟大哥说:多做几个,能做多少算多少,给你叔、姨们送过去。




大哥二话不说,立即动手干了起来,但由于材料不够,只做了四个就没法做了。──父亲说:给你龚姨、赵叔、杨大大(伯伯的意思)、顾姨每家一盏,给他们点亮了再回来。──这四户人家都是彻底破了家的。




那天晚上,我家所在的那个学校家属院,第一次有了亮光。




……




1987年国庆节,父亲晕倒,进了县医院才发现患了很严重的心脏病,随即转往市第三人民医院治疗。我接到病危通知从上海星夜赶回老家,来到医院后发现起码有百来号人积聚在父亲病房门外,医生没有任何驱赶这些人的意思,而这些人也静静地不出声。




我来到父亲的病床前,父亲非常虚弱,几乎看不出生命的迹象,母亲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大哥、二哥和姐姐站在床的两侧,大家都在默默地垂泪。




我走出房门跑向值班医生,大叫:快救我爸爸!我爸爸一生没做过任何亏心事!他是好人!




医生抱歉地摇摇头,刚要说什么,这时我背后一个人轻轻地说:放心吧晓静,你爸爸没事,救了我们这么多条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五十几岁就走呢?




我回过头来,看到那百十号人都看着我,那种眼神中流露的是对刚才那句话的肯定。这时突然顾姨的养女加加说:就是,我妈说了,刘大大除了救出我妈,还让我们家有了亮!




──似乎是感动了上天,父亲奇迹般地好转了。




我的父亲,一个儒雅而健壮的男人,我的榜样,他老人家至今能吃能睡,身体甚至比我还好。




(本篇完)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17 19:10
1976年秋天







这段历史是唐山人最忌讳的话题,很多文学作品都不愿做任何这方面的叙述,感谢可敬的作家朋友,你们这样做是怕唐山人把最惨烈的回忆重现,我本来也不想说这段经历。地震刚刚降临时,我们彷徨、无助、绝望、悲痛得麻木,毛主席逝世让我们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伤口并未痊愈,而随之而来的秋天,则是把那巨大伤口猛力地重新掀开!──痛彻心肺!



1976年秋天,每个幸存者家庭都接到通知──为了预防明年瘟疫流行,要把各自随地埋葬的死难亲人挖出来,按政府指定的公墓重新埋葬。



我们非常理解政府的这种做法,当时二十万具死不瞑目的亲人散发的味道令人窒息,随时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趁冬天来临前作好重新掩埋的工作是绝对必要的,否则到了明年夏天,唐山就完了。



可是,亲人们在潮湿闷热的夏季已经埋了几个月,挖出来的那种伤痛哪里是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当时我们已经住进了简易棚,记得当时父亲带着大哥、二哥一早就出门了,姐姐紧紧地抱着我不让我出去看,母亲无奈地流泪。大概一个小时以后,一阵哭声传进来了,更多的是呐喊一样的干嚎,这样的哭声比起9月9日的哭声少了很多宣泄,那是对逝去亲人的真正哀伤。



多年后父亲仍不愿提起当时的情况,大哥则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咱家爷仨是帮忙的,领了一把镐、一把锹、几个黑色塑料袋子(尸袋)、一人一个口罩、一双手套,埋了三十多个。



不难想像,当时的幸存者是怎样寻找逝去亲人的埋葬地点?怎样面对那些面目全非的亲人遗骸?怎样把那些遗骸装进黑色的袋子?又是怎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把亲人们入土?



……



那个时候,人们彼此之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两个字:挺住!



……



唐山人,真的挺住了。从那以后,唐山人开始了新生。



(本篇完)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17 19:11
小兵







今天早上我接到一个小时候邻居的电话,他看到我在另一个网站上连载的这篇文字,非常感激我,倒不是感激我写出了那段在唐山没人愿意提及的历史,而是这样的叙述方式──其实还有太多的记忆,但我不想也没勇气直接写出来,很多细节只是点到为止,我不想彻底揭开这块巨大的伤疤,那会让我的乡亲们非常疼。



这位邻居叫小兵,比我大三岁,是一家八口仅有的幸存者,右手从肘部截肢,从小由失去妗子(老家土话──舅母)和两个孩子的舅舅带大,而舅舅在他15岁时再婚,续娶的妗子有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儿子,这样的家庭是唐山地震后非常普遍的。



唐山人在地震之后的家庭重组很多,有些甚至是几个家庭直接在一起生活,结婚都非常简单,把本来就少的可怜的家具往一间房子里一搬、搭几张床就了事,一个家里有四五个不同的姓氏也不足为奇。1977年至1978年是震后的结婚高峰期,但由于各自家庭背景、脾气禀性、孩子矛盾引发了大量的家庭纠纷,后来在1980年前后又爆发了离婚潮。国人一般讲“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家亲”,但在这样的家庭再解体时,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只有摇头叹气。



小兵舅舅姓胡,住的离我家也很近,每年暑假寒假我们都会在一起玩儿,他的学习成绩很好,是父亲每次教训我最多提及的榜样。他的弟弟很懂事,两兄弟感情也很好。记得有一次,一个外边的半大孩子嘲笑小兵的独臂是“拐子”,小兵很自卑,他弟弟偷偷转到那个半大孩子身后,抄了个砖头一下砸到那个孩子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从那以后,再没听说小兵挨过欺负。



小兵从跟了舅舅开始改口跟他舅舅叫爸爸,新妗子进门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叫妈,一家四口生活得很幸福。后来,小兵爸爸得了食道癌,小兵妈妈停薪留职在家里照料,这种病很痛苦,病人也没什么尊严可言,但我母亲非常钦佩地对我说:你胡叔叔好福气,从得病一直到走也没任何不体面的情形,两个孩子都是真孝顺,媳妇(小兵妗子)也是好样的,一点没嫌弃,出来进去都有德性(老家土话──人品好的意思)。



在场的大哥亲眼见到,小兵自爸爸去世后迅速长大,出殡时以长子身份举幡,弟弟和妈妈也是披麻带孝,跟真正的一家人没半点分别。很多邻居亲戚也都赶来,按老家传统所做的仪式,极其隆重。



小兵弟弟后来当兵,在1998年长江大水时参加救灾,不幸遇难,当年消息传来时,小兵妈妈悲恸不已,小兵大哭着说:还有我呢!我也是您儿子啊!



小兵在老家开了一件电器商店,生活条件不错,爱人很贤惠,小兵妈妈没有再找后老伴,跟小兵夫妇在一起生活。去年回老家时我在街上见到小兵,仍然是善良腼腆的老样子,当时看到他手里提着一副猪肺,就问是给谁买的。



小兵憨笑着回答:其实这年月还有什么吃不起?可我妈吃腻了山珍海味,现在就好这一口!没辙!──那种语气,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亲热的责备、无处不在的关爱。



小兵哥,我直到你会看到这个帖子,你仍然是我的榜样。



(本篇完)



作者: 细数阳光    时间: 2006-7-17 20:00
<font face="仿宋_GB2312">30年前的那段记忆就如黑白胶片般在眼前闪动,俺最深的记忆就是人们慌无则路的往外跑,哭声和喊声划破夜空,好多人都一窝蜂的往存东头的“大架子”(最高处)那跑。后来,不断有飞机向下投掷食物,人们疯了似的抢。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09:42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后来的日子──</span> <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1、油毡和防震棚</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油毡,其实只是一种沥青制品,这是一个我很难忘怀的名词,但在唐山地震之后的几年内,它代表着安全,也代表着那个时期的舒适。<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不记得什么时候,大哥、二哥和父亲拉回家很多建筑材料,有檩、椽子、砖、席子、还有两卷现在经常使用的绘图纸,最稀奇的是油毡,一大卷,表面黑乎乎的颜色,父亲说要盖防震棚,用油毡盖在房顶上就不怕漏雨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整个防震棚的室内高度大约<span lang="EN-US">2.5米,建造形式是这样的──先挖个大一点的坑,大约1.5米深,用木头搭架子,然后就用砖沿着坑沿砌墙,出了地面以后留出门、窗,之后就是盖顶,最后一道工序则是搭炕,记得父亲当时还说过:炕炉子要搭在外头,否则这半地下的东西很容易让我们煤气中毒。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屋顶的檩和椽子是事前就搭好了的,墙砌好了以后,先是盖上席子,再盖上油毡,油毡的接合部用很多砖头压住,再装上门窗,隔几天等一切都干了,心灵手巧的大哥带领我和姐姐进去糊墙和窗户,把旧报纸糊在墙上盖住砖,然后把那两卷绘图纸打开糊在屋顶上,一个崭新的家就呈现在眼前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晚上躺在炕上,全家人都久久无法入睡,单是说现在如何如何舒服就说了大半夜。父亲开玩笑说:共产主义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咱们现在楼上楼下和电灯都有了,离共产主义很近哪!这哪是防震棚啊?比老家的老宅还舒服!<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现在想起来,应该特别感谢当年发明这种防震棚的建筑师们,墙壁直接从底下砌上来,地面以上低矮且非常轻的屋顶,对地震的抵御能力是非常明显的,而且即使倒塌也不会严重伤到里面的人;北方冬天很冷,这种半地下建筑的御寒效果又非常好,在那个普遍贫穷的年代,这种房子是最经济、也是最有实效的建筑形式。<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那个时候的唐山人,多么希望有一间不怕地震的房子啊!<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深秋的时候下了几场雨,这时就看出大哥的聪明之处。绘图纸是糊在屋顶上的,本来是为了美观,油毡屋顶的接缝处漏雨,漏下来就被绘图纸的“吊顶”接住了,最好玩儿的是拿个大盆子放地上,在雨水最多的“吊顶”下用手一托,里头的水就哗地一声洒下来──那时候的绘图纸质量真好!<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初冬的时候,半夜里刮起了一场大风,风越吹越大,突然呼地一声巨响──房顶不见了!这是油毡的不便之处──油毡只是用砖头压住了,大风一吹就翻起来,根本盖不住,顺带着把席子也刮跑了。父亲带着大哥、二哥传上衣服就冲了出去,好一会才嘻嘻哈哈地追回了“屋顶”,忙活了一整夜才算重新盖好了屋顶,这时候风也停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防震棚的日子,没有了恐惧和悲伤,虽然几乎每天都有余震,但我们不再害怕。<span lang="EN-US"> </span></span><font face="宋体" size="3"> <font face="宋体" size="3"><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防震棚其实是真正的房子,只是在外观上低矮一些而已。<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当时我家四周大约有三十来间防震棚,一排排地很整齐,每一排和另外一排之间是所谓的街道,白天很多孩子在“街上”玩耍,经常会一骗腿就上了别人家的房顶,噼噼啪啪地在上面疯跑,这时房子里面的人就会嘻嘻哈哈地笑骂着追出来。<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油毡最大的麻烦是夏天晒得变形,冬天硬得像张铁皮,最怕的是刮风,每一家都有一阵大风就见天的经历,街坊四邻也都习惯追回自家的房顶以后接着追别人家的,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好笑,谁见过房顶在空中飞的?而且冬天的油毡很脆,风一刮就撕开,很快,每家都开始有了很多取暖用的碎油毡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当时我家届比儿(老家土话──邻居)有个小李子叔叔,地震前在副食品商店卖猪肉,爱人是真正的家庭妇女,两个孩子都不超过三岁,生活条件很差。小李子叔叔地震时断了一条腿,爱人和一儿一女是他拖着一条腿硬扒出来的,因为救得晚了点,那条伤腿从膝盖以下截除,在外地医院装了一条义肢,他觉得不习惯,干脆把那条义肢扔了自己做了一条木质的假腿。<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父亲常说:帮人等于帮己。这句话用在小李子叔叔身上非常合适。<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李子叔叔腿不方便,房顶做的本来就不好,保护他家房顶就成了大哥、二哥当仁不让的义务。在冬天刮风的日子,经常半夜听到小李子叔叔大叫:克非(大哥)小波(二哥)快起来追我们家房顶!──这时大哥二哥就会立即呼啸而去,而父亲则是我家房顶的留守官。<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李子叔叔是先天性近视,从小没读过什么书,但戴了一副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据说地震前他面前的猪肉是基本没人买的,因为猪毛总是不干净,地震后小李子叔叔发明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那时候碎油毡很多,他收集到一起点着了用火烧没刮干净的猪毛!这一来,他的猪肉生意跟别人开始不相上下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地震前我家的生活条件很一般,甚至有一年只吃了一次肉,地震后有了小李子叔叔,母亲的厨艺大涨──小李子叔叔今天送一副下水、明天送两个猪蹄,几乎每天都有肉吃!<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可是难题又出现了,母亲有个习惯,就是把自家作好的菜分给邻居们吃,那些肉菜自家吃不上两成!──我和姐姐向母亲提出了严正抗议,而母亲则回答:吃那么多肉干什么?香了嘴臭了屁股!大伙吃更香些,屁股反倒不会那么臭!<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后来的夏天,大哥发现了油毡的另一个妙处,就是烫几了(老家土话──蝉)吃。在雨后的清晨,我们全家出动到树下捡刚从地下洞里爬出来的几了,捡回来一堆扔进烧熔的油毡(沥青)里,过两分钟用棍子拨拉出来,黑乎乎地像粪球一样,稍冷了拨开外壳,嘿嘿,白嫩白嫩的几了肉,真香!──我家周边的三十来户,家家都吃过我送去的油毡几了肉。<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 mso-char-indent-count: 2.0; mso-char-indent-size: 12.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油毡做顶的防震棚里,唐山人也有很多幸福往事。</span>此帖由 jerryhao 在 2006-07-27 09:43 进行编辑...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09:44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后来的日子──<span lang="EN-US">3、</span></span>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三子和大哥<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 </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三子是一个专偷铁路物资的贼,一个真正的贼,跟大哥同岁,<span lang="EN-US">1976年,小三子刚满20岁。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原本小三子还有两个哥哥,是两个老实巴交的大集体(有别于国营单位,待遇较差)工人,家里对小三子极其娇惯,导致这小子蛮横成性,而且长得牛高马大、一身横肉,惹急了连自己亲哥哥都抡起来揍一顿,父母都不敢管,街坊四邻就更加敬而远之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地震前铁路派出所曾抓过他一次,结果发生了让乡人笑到今天的一个大笑话──事前都知道小三子不好惹,是把小三子骗到派出所去的,进去后五个片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绑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小三子力气太大还是没绑结实,小三子居然挣脱了,那几个片警狂奔出门,边跑边大喊:来人哪!小三子杀人啦!──小三子临了把派出所的那扇木门拆下来,大摇大摆扛回了家,后来他父母把门送回派出所,居然没一个人敢出来收。<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三子的事情令派出所颜面扫地,但由于小三子家里太穷,偷东西又只是偷铁路物资,邻居家从未光顾过,而铁路物资是公家的,偷点就偷点吧,那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那个年代,片警本身都是街坊家的孩子,完全没有现在这种紧张的警民关系,那是一群随时帮街坊干粗活、背着邻居老人送医院的兄长。<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1976年7月28日,小三子的父亲和两个哥哥永远地走了,他母亲也因伤双目失明。 </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印象中,小三子是个真正无恶不作的混蛋,但地震以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三子没有工作,每天除了背着老娘晒太阳就是去铁路货场“上班”,每次偷东西没人管,倒不如说“拿”更确切。可能因为眼睛不方便,原本脾气温顺的老娘变得极其暴躁,好像最大的爱好就是打这个牛一样壮的儿子。我曾多次见过小三子被老娘用指甲挠得脸上流血,有一次还见到小三子把一根手臂粗的棍子递到老娘手上,让老娘接着打,可能是怕老娘打疼了手吧。<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一天,小三子扛着从铁路货场“拿” 来的东西回家,在街上遇到一位铁路上的领导,那位领导很生气地指责他,小三子根本没理他,一溜烟把东西扛回家,马上回头追上那位五十多岁的领导,二话不说一顿胖揍。从小习武的大哥看不过眼,上去拉架,没想到小三子飞起一脚把大哥踹倒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哥站起来说:小三子,别人怕你,是可怜你,以前是因为你们家穷,现在是看你对你妈的孝顺,是让着你,但你别想着欺负谁就欺负谁,今儿个咱们较量较量,也替陆姨(小三子的母亲)管管你。<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三子大吼一声扑过去……那天,小三子被大哥打断了三根肋骨。<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那天晚上,我睡得正香,忽然被母亲捅醒了,睁眼往防震棚外面一看吓了一大跳!──月光下,大哥光着屁股跪在地上,父亲正在拿根皮带在揍大哥!<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我吓的大叫,母亲这时开口对父亲说:算了,老儿子都给你吓醒了,明天再说(老家土话,在这里是管教的意思)老大吧。<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父亲盛怒未熄,对大哥说:好,就不打你了,你说说,知道为什么打你吗?<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哥疼的直缩:是因为跟小三子打架。<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父亲说:跟小三子打架没什么,他那种混蛋是该有个教训,但你不该打断他肋骨,这得多长时间干不了活儿?他那瞎了眼的老娘谁去照顾?<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我母亲对祖宗传下来的家规非常敬重,任何时候都努力维护父亲的体面,在父亲管教我们的时候,即使心疼地掉泪,也只是事后背着我们抱怨父亲几句,从来不会当着我们的面指责或阻止父亲。──<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哥知错了。第二天,父亲带着大哥到小三子家道歉,大概从那天起足有半个多月,大哥每天都去小三子家干活。小三子开始见了大哥很害怕,时间长了就成了朋友,也再没听说过他跟谁犯过浑。<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三子的母亲两年后去世,我母亲当时已经调到政府机关任职,走后门把他安排到县物资公司,干得挺不错,娶得媳妇还是我家的一个远亲,现在已经是不大不小的老板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
作者: lucy_mommy    时间: 2006-7-27 10:01
恐怕坛子里的大多数人30年前都还在不记事的阶段呢。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10:09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后来的日子──<span lang="EN-US">4、</span></span>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过年<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style="mso-spacerun: ye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style="mso-spacerun: yes"> </span>老家过年历来是很讲究的。转眼到了腊月,首先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然后才是大年三十除夕夜(老家土话叫三十黑介),往往是从小年开始每晚都会鞭炮轰鸣,预示着开始过年了,这种国人最为重视的喜庆将一直延伸到正月十五元霄节。 </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父亲把奶奶和二叔一家接到城里,老叔也回来了,小小的炕上要睡十口人,没办法,奶奶、堂弟睡炕头,紧挨着是我、母亲和姐姐睡一个被窝,大哥、二哥睡一个被窝,父亲和二叔睡在炕头的另一端,老叔一个人睡在地下的一个箱子上。当时刚刚逃脱大难,能有个躺的地界就不错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一直记得大哥不断地说笑话,父亲、二叔和老叔在被窝里整晚偷偷说天_安_门诗抄的事,我家最著名的笑话是二哥在那个时候创造的──有天晚上小广场上放电影南征北战,二哥晚上睡不着就学里面的台词:师傅,师傅,我这里发现大批共军!<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全家人莫名其妙,就问二哥是从哪儿看来得这句话,二哥回答是从今晚的电影里,我接口说好像是“师部”吧!。突然大哥暴笑不已,指着二哥笑骂:你个二倔子(二哥的绰号)!人家那是军人在打仗,哪来的师傅!明明是“师部,师部,我这里发现大批共军”!<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一家老小,其乐融融。<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腊月二十三小年到了,往年的奶奶这时候总是很忙碌,准备好饺子、猪头(猪嘴里要插一根葱)、香烛,还要指挥我们</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Arial; mso-bidi-font-size: 9.0pt; mso-ascii-font-family: Arial; mso-hansi-font-family: Arial">跪磕烧念,父亲地震前还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经常会突发童心给奶奶捣乱,奶奶不会生气,总是笑眯眯地在灶前念念有词──上天演好事,带回丰收年。</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Arial; mso-bidi-font-size: 9.0pt"> </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Arial; mso-bidi-font-size: 9.0pt">1976</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Arial; mso-bidi-font-size: 9.0pt; mso-ascii-font-family: Arial; mso-hansi-font-family: Arial">年小年,地震中失去二婶的</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二叔非常沉默,是奶奶改变了当时的气氛。<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奶奶历来起床很早,那天早上天还没完全亮,奶奶就大声笑着叫大家起床,我非常不满,问为什么要起得这么早,奶奶说:今天是小年,得早点起来扫房子、送灶王爷!<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全家人面面相觑……<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奶奶大声说:赶紧都起来!还等我掀被子吗?你们一个个的还比不上我一个七十岁的!一群懒蛋!<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那天奶奶的快乐感染了全家人,每个人都马上起来了,全家人都兴致勃勃地扫地、扫房子,每个人都大声说话,后来简直是喊着说每一句话。<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母亲给我的命令是带上堂弟,挨家挨户把周边三十多家邻居叫起来,于是我和堂弟每人捡了块砖头挨个砸邻居家的们,邻居们被我们吵醒了,一位邻居从家里跑出来,冻得哆哆嗦嗦地问我:你们家这是干啥呀?还寻思又地震了哪!<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我大笑着说:今儿个过小年啦!我妈说大家都该扫扫房子送灶王!<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邻居们也都起来了,很快,邻居家也传来了一阵阵欢笑声。<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晚饭的时候,奶奶叫全家人一起拜灶王,可是灶台边实在太挤、没法跪,奶奶让我们都在他身后站着,只她一个人跪在地上,不记得当年用的什么祭品,但我一直记得奶奶当时对灶王爷说的话:上天演好事,回来保平安!<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那天晚上,零星的鞭炮声慢慢响起来了,而且随着大年三十的接近,鞭炮声越来越响,而真正的年三十晚上,鞭炮声响彻云霄、彻夜不停。<span lang="EN-US"> </span></span>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10:10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后来的日子──<span lang="EN-US">5、</span></span>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清明,那一堆堆暗红色的火光<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 </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按老家习俗,亲人们给逝去的先人烧香烛纸钱是要跪拜并哭泣的,而且如果是在农村,还会在亲人的坟前做大型的祭拜仪式,尤其像我家这样的少数民族,祭拜仪式更加复杂。但是,对于在地震中逝去亲人们的祭奠来说,仪式并不重要。<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有一首著名的诗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时节的唐山,路上很少行人,入夜以后,几乎每个家庭都在自家门前烧纸钱,每一条街道都会有一堆堆暗红色的火光。<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太多的家庭在地震中失去挚爱的亲人,而且由于<span lang="EN-US">1976年秋天那场庞大的迁坟行动,很多家庭连亲人最后的栖身地都找不到了,也有一些当年的万人坑因大量的新建筑而变得无法辨认,因此很多家庭就在自家的门前祭奠逝者,同时因为很多家庭是由原本不同的几个家庭重新组合的,那种暗红色的火光就不止每家一处,那是唐山人独有的一种悲伤方式。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1977年的清明我在北京,并未亲眼看到地震以后第一年清明节的唐山,当年暑假我回到老家,比我大三岁的姐姐对我讲述了当时邻人的很多情况──请各位读者原谅,我不能写出我的真实所见所闻,这会很伤感,让我们都从伤感中走出来吧,这也是当年逝去的乡亲的愿望。 </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唐山人,已经不再悲伤,但我们会永远地怀念。<span lang="EN-US"> </span></span>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10:11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后来的日子──<span lang="EN-US">6、杨叔叔的幸福生活 </span></span>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 </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杨叔叔是父亲的同事,有四大特点:<span lang="EN-US">1、精力旺盛,特别能生孩子,三十岁结婚,到1976年满四十岁的时候生了七个;2、多才多艺,一般乐器只要到他手上不出三天,准能弄出美妙的曲调来,最擅长的是手风琴;3、心灵手巧,周边邻居的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坏了都是找他;4、很穷,但罕见地娶了小姨子为妻。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杨叔叔在同事间的人缘极好,地震前,杨叔叔家门口也永远是家属院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每天晚饭以后,那里就挤满了院子里的孩子们,先是跟着杨叔叔的手风琴唱歌,经常是三四十人的大合唱,每个孩子都在那直着脖子喊,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往往像《洪湖水浪打浪》这种深情舒缓的歌曲被大家唱成“土匪腔”,因此杨叔叔有个绰号“杨土匪”,去杨叔叔家玩儿也被大人们戏说成“去土匪窝” 。<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杨叔叔的妻子姓顾,是附近铁矿的出纳,温顺贤惠,由于孩子众多,经常身上挂满了孩子,但任何时候都没见过她发脾气,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地震时,顾阿姨是她家被父亲带人救出来的第一个。<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据父亲讲,当时顾阿姨全身是血,但疯了一样帮着扒出杨叔叔和孩子们,杨叔叔当时昏迷不醒,顾阿姨请求父亲把杨叔叔的手风琴也扒出来,她哭着向父亲说:这是我们家小杨最心爱的物事,要是他死了,那台手风琴得让他带走!父亲说:哪还顾得上东西、还有那么多人在里头压着哪!<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顾阿姨自己奋力扒开废墟钻进去,一阵余震袭来,顾阿姨没能躲开那场灾难……时隔三十年,父亲一直非常后悔:要是当时答应抠出那台手风琴就好了,她一个老娘们搬不动焦子板,只能钻进去……<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杨叔叔并没什么严重的伤,苏醒了以后非常悲痛,孩子们太小很不懂事,经常的调皮捣蛋更加深了杨叔叔的痛楚,那台手风琴扒出来了,基本没什么损坏,杨叔叔把它擦得锃亮,但一直到搬进防震棚很久,那美妙的琴声也没响过。<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记得是春节前,杨叔叔的岳母和姨妹来了,孩子们得到了很好的照料,他的姨妹后来我们都叫小顾阿姨,长得非常漂亮,干活说话嘎巴齐脆,非常直爽,对孩子们极好,杨叔叔的心情好了很多。由于房子太小,杨叔叔经常是陪孩子们吃完晚饭,等孩子们睡了自己再出去另找地方睡觉──家里实在不方便。渐渐地,杨叔叔脸上有了笑容,琴声和歌声又响起来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正月里一天的晚饭后,我习惯性地跑去杨叔叔的防震棚门口,奇怪地发现杨叔叔一个人在外面呆呆地坐着,满脸是泪,手风琴抱在怀里,我吓了一跳。回家后向母亲提到此事,母亲长叹一声没有说话,从小懂事的姐姐向我解释说:杨叔叔的岳母想让小顾阿姨嫁给杨叔叔。<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第二天一早,杨叔叔的岳母来到我家,我不是很听得懂这位姥姥的迁安(老家的邻县)口音,但有一件事我听明白了,那就是请我母亲劝说杨叔叔娶小顾阿姨,这样孩子们就不会这么可怜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母亲把杨叔叔叫到我家里,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觉得小顾姑娘咋样?<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杨叔叔一下哭出声:大姐,我知道你和姥姥(杨叔叔的岳母)是好意,可我忘不了爱玲(顾阿姨的名字)!小三儿(小顾阿姨的昵称)是好孩子,但她只有<span lang="EN-US">18岁,不能让她进门就当七个孩子的妈呀!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母亲大声说:孩子们太小,你一个人没办法带,今后的日子还长着,你这样老是想着走了的人不行!得多为活人想想、为孩子们想想!<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说完母亲就把小顾阿姨和她母亲请来了,对他们说:现在大家当面说清楚。小三愿意嫁给你姐夫吗?你想清楚了吗?<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小顾阿姨一如既往的干脆,:我想清楚了!我喜欢姐夫,我愿意照顾孩子们!如果姐夫担心我以后有变化,我可以不生孩子!<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杨叔叔的婚礼非常简单,只是带着小顾阿姨到每家串了个门,窗户上连喜字都没贴,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杨叔叔的琴声和我们的歌声就又响起来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姥姥(杨叔叔的岳母)<span lang="EN-US">99年去世,之前一直跟杨叔叔生活在一起。小顾阿姨后来还是生了一个孩子,但对八个孩子一视同仁,不服管教一律罚站,偶尔也抄根鸡毛掸子打孩子,但据我姐姐说,每次打完孩子她都会心疼地抱着挨打的孩子大哭一场。去年我父母的金婚庆典,杨叔叔一家十八口(当年的孩子大多已结婚生子)全部来到我家,极其热闹。</span></span>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10:15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后来的日子──<span lang="EN-US">7、1977年暑假 </span></span>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1977年暑假,我回到老家的父母身边。 </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再次感谢发明了防震棚的建筑师们,那种半地下的建筑非常安全,虽然房顶很薄,通风也不好,但由于半地下的恒温效应让室内冬暖夏凉,酷暑炎炎之时,我们并不难受。<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逝去的乡亲们尚未远去,空气中依然有很重的尸体味道,这是众多逝去乡亲在提醒我们,他们曾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我们也习惯了在思念那些亲人的同时不再痛苦。<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蚊子很多,家家户户都挂了蚊帐,但傍晚的时候最难受,在屋外纳凉的人们饱受叮咬,于是有一位米叔叔找来一种草,晒得半干后结成一根手臂粗的绳子,点燃了以后冒出浓烟,那种气味很清香、但并不呛,非常好闻,这样一来蚊子就都熏跑了,也使空气中弥漫的遗骸味道大为减轻,这经验很快传遍了周边的每个家庭。──这就是我们当年的“蚊香”,到现在老家农村还有这种土办法。<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除非下雨,夏天的房顶是轻易不敢上去的,油毡预热很易熔化,不小心脚就粘在上面了。白天下雨还没什么,晚上就麻烦一些,油毡房顶基本上都是漏雨的,得把全家的盆盆罐罐都拿来接水,我家尚好,还有用绘图纸贴的“吊顶”,很多邻居家由于炕上漏雨时常会彻夜难眠。<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余震仍然很频繁,但唐山人已经彻底不害怕了。有一天半夜突然发生地震,我被剧烈的晃动惊醒,跳起来狂喊地震了!快跑啊!没想到大哥一把拉住我:跑什么?咱这是防震棚!天塌下来都没事还怕地震?睡觉!<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我生来瘦小,经常挨人欺负,比我小一两岁的孩子都能收拾我,整个暑假足有两个来月,我的核心任务是跟大哥学武术。<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哥的教学方式很速成也很残忍,直到现在我都经常抱怨他当时像个“狗特务”,大哥的绰号“大特务”就是这样来的。每天天一亮,大哥就把我提喽(老家土话:“拎”的意思)起来扔到屋外的空地上,先是压腿,然后是跑步、站桩半小时,接下来就是俯卧撑<span lang="EN-US">50个,开始还教一些套路,看我实在太笨就直接练擒拿,几天下来,我就遍体鳞伤了。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家族的传统是四个字──强壮、智慧,智慧倒还好,起码我从小学习成绩不差,可我自幼文弱,这强壮打架的事情实非我之所长。<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开始的几天,姐姐看着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向父母告状,母亲历来不会对父亲做出任何反对意见,而父亲则说:咱们祖宗的教育方法是很科学的,强壮而智慧,智慧而强壮,两者不可分,老小子(我)聪明有余,得让他学会打架。<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我哭着问父亲:问什么非得跟人打架?老师都说打架的不是好孩子!<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慈祥善良的父亲一反常态:记住!让你学武不是让你动辄打架,是让你在面对强敌时告诉他,今天我不打你!我饶了你!──没有智慧的强壮是莽夫,没有强壮的智慧不长久!<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那两个月以后,我再没被人欺负过,直到今天我还保持早起锻炼的习惯,充沛的体力对我的工作帮助很大。</span>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10:17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24pt; LINE-HEIGHT: 150%"> <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后来的日子(全文完)<span lang="EN-US"> </span></span>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概是在<span lang="EN-US">1978年,我家搬出防震棚,搬进了真正地面上的新房子。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新房子是地震以后盖的那种一排排的家属院,每家都有一个小院子,仍然是平房,里外两间,外间做厨房,里间是卧室。由于座落在火车站旁边,晚上很吵,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后来搬到另一个地方,听不到火车的声音反而睡不着。<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哥在院子里搭了一间厢房,同样是里外两间,外间堆放杂物,里间是二哥的专用卧室,由于空间不足,炕就格外狭小,大约<span lang="EN-US">3米×1.6米的样子,身高1.8米的二哥只能横着睡。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二哥年轻时不太讲卫生,上班穿胶鞋,回家也不洗上炕就睡,他的臭脚使全家人把进厢房视为畏途。有一次二叔来我家,当晚跟二哥睡在厢房里,给二哥的臭脚熏得实在睡不着,就叫二哥把脚伸到窗户外面去。半夜大哥起床小解,闻到那种熟悉的恶臭,就大喊:小波把脚放屋里!臭死人啦!<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这样一来全家人和邻居们都醒了,好家伙,真是臭!纷纷谴责二哥的这一“恶劣行径”,二哥无法就只好把脚收回厢房里,不想二叔冲出来大声喘气:我的妈呀!比屎还臭!那天晚上,二叔搬把凳子在院子里坐了一宿。<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约就是从<span lang="EN-US">1978年起,我们开始了新的生活。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地震以后的几年,大多数人都不怎么喝酒,即使过年过节都只是打二两散装白酒意思意思,直到<span lang="EN-US">1983年前后出现了一种奇特的饮料──格瓦斯,这一切才发生了少许改变。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格瓦斯类似今天的香槟,很甜,瓶子和现在啤酒瓶外观基本一样,打开时有很多泡沫,但不含酒精,很多人把白酒兑格瓦斯混着喝,据说也别有味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哥就是在出现格瓦斯那年结的婚,大嫂是农村人,地震失去母亲,大嫂的父亲和哥哥代表女方长辈行礼。那是地震后整个家族的第一个婚礼,也是我家附近百十户人家的第一个婚礼,办的非常热闹,几乎全部族人的长辈都来了,但平时滴酒不沾的父亲仍然坚持不喝酒,连母亲的劝说也没用。<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婚礼酒席开始前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像是约好了一起来的,大约有六七十个人,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穿得也很体面,那都是我父亲当年从废墟中救出来的老街坊,每个人都来劝父亲喝酒。父亲没有再坚持,结果很快大醉。<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大哥第二年就有了第一个孩子,二哥结婚较晚,<span lang="EN-US">1984年,姐姐也参加了工作,而我也是那一年上了大学。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值得一提的是,<span lang="EN-US">2003年7月,我母亲诊断出了胃癌,我很难过,特意上峨眉山许愿:如果母亲能再陪我三年,我将重上峨眉山见庙烧香、见神磕头!天可怜见,母亲的手术非常成功,恢复也很理想。前一阵子我和家人商量八月份上娥眉山还愿,让我儿子跟我一起去,这个八岁的孩子问我:可不可以坐缆车?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我就解释了当年许愿的事情。<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当时让家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我儿子说:我明白了!不怕累!我要照顾爸爸一起去给奶奶还愿!《论语》上有这方面的话!──说完就大声背诵出那里面的句子。很遗憾,我没有学过这部千古名著,但儿子的话我全部听懂了。──当时全家人都哭了。<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我的可怜的族人和乡亲们,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好,老家也建设得很好,我们仍然在怀念你们!你们安息吧!<span lang="EN-US"> </span></span><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4pt; LINE-HEIGHT: 150%"><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全文完)<span lang="EN-US"> </span></span></span></span>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10:20
哈,在唐山地震30周年前一天,作者完成了这篇文章,我也转载完了。给那时的日子留个纪念吧,如同昨日一般。
作者: lucy_mommy    时间: 2006-7-27 11:22
第一次看到这么详细的描述普通百姓的情景,以前听人们说起,都只是说很惨,但听不到更详细的描述了。
作者: ealain    时间: 2006-7-27 13:06
jerryhao+2006-07-05 16:01+pid899220-->引用: jerryhao @ 2006-07-05 16:01 [url=redirect.php?goto=findpost&p=899220">查看原帖[/url]  昨日居京偶感小震,下午又和8戒、梅边等好友聊起76年地震的那段美好时光,地震棚,防震措施……
我晕,那算是美好时光?今天报纸几版大篇幅地报道当年的唐山大地震,不忍卒读.不过,当年不知是不是全国人民都住过防震棚,想不明白,为什么和唐山远隔千里,我们那儿也惊心动魄的.试过半夜倒立的酒瓶子倒了,不知谁亮了一嗓子,整门栋的人冲下楼,冲到院子里.那年似乎雨水还特别多.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7 13:19
我们那里只是波及,没有亲眼见过房屋倒塌的惨状,但防震棚还是家家住的。
作者: lucy_mommy    时间: 2006-7-28 10:55
我们那里没住过防震棚,只是搬到非常结实的楼里,几家合住一个大房间了1个多月。
作者: jerryhao    时间: 2006-7-28 14:52
唐山大地震时当时媒体的报道20世纪80年代以前,出于对社会稳定和政治因素的考虑,我国政府以及政府对新闻传媒的要求是,对于灾难新闻须持特别慎重的态度,严格要求灾难新闻必须积极宣传战胜灾害的成绩,反对纯客观地报道灾情。这种对待灾难新闻的理念可从1950年4月2日中央人民政府新闻总署给各地新闻机关的“关于救灾应即转入成绩与经验方面报道的指示”中窥其一斑,指示要求“各地对救灾工作的报道,现应即转入救灾成绩与经验方面,一般不要再着重报道灾情”。这种以牺牲受众知情权为代价的灾难报道思想,从建国初一直延续到80年代初期,并且牢牢控制着这一时期的灾难新闻报道方法。在报道方法上,它强调新闻的教化意义,要求新闻传媒站在如何与灾难作斗争的角度来充分肯定作为主体——人的崇高精神和巨大力量。用复旦大学王中教授的话来说,当时的灾难新闻报道理念就是:“灾难不是新闻,抗灾救灾才是新闻”④。这种报道理念把受众对于灾难的知情权弃置一边,过分强调非新闻性或新闻性不强的政府和社会行为因素,给人留下一种“王顾左右而言他”、避实就虚的感觉和印象。20世纪70年代,我国发生了两起重大的自然性灾难,那就是举世震惊的云南通海大地震和河北唐山大地震。笔者考察后发现,我国当时的新闻媒体对这两场大地震的报道,就为这一时期的灾难新闻报道理念作了一个非常准确而生动的注脚和诠释。  1976年7月28日,河北唐山发生了大地震。第二天,《人民日报》采用新华社统稿对这一灾难进行报道,其标题为:《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发生强烈地震/灾区人民在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发扬人定胜天的革命精神抗震救灾》。一般来说,每当灾难发生时,受众都想尽快了解这场灾难造成的破坏程度、伤亡人数、影响范围等,同时及时和如实的报道也便于灾区尽快得到救助或防范灾情的扩大及再次发生。 可是,这则消息对地震灾情的报道却较为简约,导语上只有十几个字的概括陈述作为新闻由头,而对受众最为关心的受灾情况,如房屋倒塌多少,死亡多少人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只有一句“震中地区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失”,重点却放在人与灾难作斗争上,即放在毛主席、党中央和各级领导如何关怀灾区人民,如何带领灾区人民抗灾救灾方面。灾情被隐瞒了,受众对这场地震的知情权被媒体无情地剥夺了。直到事隔三年之后的1979年11月17日至22日召开的我国地震学会成立大会,才首次披露唐山大地震的具体死亡人数。于是会议闭幕第二天即11月23日《人民日报》刊登来自此次会议的新闻《唐山地震死亡24万多人》。这条轰动全世界的新闻在人们几乎快要对此事渐渐淡忘的时候才姗姗来迟,新闻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旧闻”逸。  虽然云南通海那场大地震早在1970年1月5日就发生了,比唐山大地震还要提前6年多,但外界对这场地震的知情程度远不及唐山大地震。原因之一是新闻媒体对这一灾难的报道范围、力度、时效比唐山大地震还要逊色。直到事隔30年之后的2000年1月5日,云南通海县举行大地震30周年祭集会时,才首次在正式场合披露这场大地震的死伤人数和财产损失情况,尘封了漫长岁月的“秘密档案”才得以解密,重见天日。这场大地震的死亡人数为15621人,仅次于唐山大地震,是20世纪中国百大重灾之一肄。灾难降临时,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之际,在失去理智的“革命热潮”面前,这场人类灾难的真相被掩盖起来,见诸报端的新闻,充满了空话套话,既没有受灾地点的具体方位,也没有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情况等,信息模糊,语焉不详。翻阅了这一时期的各大报纸,我们仅从地震发生4天之后的《云南日报》上找到了有关这场灾难的新闻报道,标题为《我省昆明以南地区发生强烈地震/灾区人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迎击地震灾害》。 在其后的《云南日报》上,我们还发现几段令今人啼笑皆非的报道:“金家庄公社社员们揣着毛主席的红宝书……说,地震震不掉我们贫下中农忠于毛主席的红心”。“千条万条,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武装灾区革命人民的头脑是第一条。地震发生后,省革命委员会派专车专人,星夜兼程把红色宝书《毛主席语录》、金光闪闪的毛主席画像送到了灾区群众手中……(看到红宝书和画像)灾区群众激动得热泪盈眶”。  通过考察这两次大地震的新闻报道,我们发现,在灾难性事件的报道方法上,当时的传媒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高度一致”,而且形成了一个关于灾难新闻的报道模式:“轻描淡写的灾情”+“党和毛主席的关怀”+“灾区人民的决心”。在这两次大地震的报道中,甚至连有些段落、句子也几乎是一模一样。如果把这种报道方法纳入到当代的视野中来分析,我们将无法理解当年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灾难新闻报道方式以及产生这种特殊报道文体的政治动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于灾难性事件,受众对它应该拥有最基本的知情权,新闻传媒应该有其最基本的新闻运作规律。然而,在那个年代这些权利和规律全被无情地剥夺了。这是一出时代的悲剧,也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新闻传媒不堪回首的一出悲剧。
作者: 乐乐的妈    时间: 2006-7-29 14:07
看完啦,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关于唐山地震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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