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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丫儿的小说-----朝花不为西辞来 [打印本页]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36
标题: 丫儿的小说-----朝花不为西辞来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2 20:09 编辑

引子   
      很久以前,母亲曾对我说:我出生的那个傍晚,夕颜爬满了窗棂。长大一点后我好奇问她,夕颜是一种什么样的花。母亲解释了好久我才明白过来,所谓夕颜,只是朝开暮败的牵牛花而已。
    临安没有夕颜,它们随着那座城,那个名字一起渐渐被我遗忘。直到那一天,我惊奇地发现窗台上竟爬满了夕颜,那一刻我才深刻感受到了这个词所蕴含的意义。
    在夕阳下,在一片火红的云霞间,它们安静地老去,就如同从没盛开。
    不是了无牵挂,而是这一场事先安排好的戏,如同两尾鱼,相逢于狂潮巨浪之中,待风平浪静,便各自消散,相忘于茫茫江湖。
卷一、没有回忆的纪念
.壹.    日出东南隅,孤雁唳凉风。
.贰.    漠北风烟冷,江南尚飞花。
.叁.    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
.肆.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伍.    火树银花合,一夜鱼龙舞。
.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柒.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捌.    淇奥青竹猗,芙蓉做裙衩。
.玖.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拾.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卷二、没有声音的倾诉
.壹拾壹.   不能长相守,唯愿长相依。
.壹拾贰.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壹拾叁.   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36
壹.    日出东南隅,孤雁唳凉风
     十三岁那年,我随父亲来到夷淄。
     那时的夷淄真是个美丽的地方。远眺是无垠的大漠,连绵的荒峦;近处是秀山浅影,碧水空濛,有依稀红雾中萧劲挺拔的翠竹;抬首是一轮血色夕阳,仿佛时刻准备融入那将天地连成一片绯红的苍烟落照图。我想古时它若是没有被寇上蛮夷之地的标签,一定会是许多人醉中梦里的那块圣地吧。当无心再博弈这天下之时,便弃那繁华三千,日日闲耕度日,以水濯足,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或许这便是父亲的初衷。曾一度名动京城,少年夺冠的状元郎沈珩之,仕途步步顺利,却在不及不惑之年便挂印隐退,引人扼腕之余又生疑惑。父亲只淡然面对那些或惋惜,或不解,或殷切套问,或丑恶势利的嘴脸,带走临安家中的一切来到这里。
     此时父亲着了一身梨花白的衣衫,风吹动他的衣袂,也在他面颊上掠过留下痕迹。几经岁月的沉淀,父亲已不在年轻,然风采犹胜当年。身后半垂半挽的墨发更让人觉得他不过而立之年。见我走近,父亲向我浅笑:音儿,前方便是驿站了,你陆安叔叔会在那里等我们。快上马车吧,这儿风沙大,小心着凉。”
     我答应一声,兀自上了车,恹恹欲睡。父亲随后上了车,见我神色郁郁,轻声问道:“是不喜欢夷淄吗?”
     “这儿很好,爹爹。我只是还没习惯离了临安。”我答。
      父亲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桃花状貌的小钗斜斜插在我鬓角,顺手抚了抚我的发,道:“我们当然还是会回去的,音儿,我们年年都会回去看你母亲。”      父亲提到母亲时,已没了三年前的悲痛。我抬眼去看他,目光交集的那一刹,我忽然明白父亲送我桃花发钗的用意了。
      母亲消失于三年前-----对,我只能用“消失”来形容那个女子的离去。母亲是一个如素馨花一般淡雅温柔的女子,她生于江南,也有着那些水墨小镇所养育出儿女的特征:素净的面庞,与世无争的性格,温华若水,婉约清新。母亲信道,她几乎从不出门,只喜欢在家里摆弄些经书道服,一抽空就急急忙忙往京城郭外的朝真观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放下尘心,遁入空门了呢。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三年前突然抛下她所拥有的一切,一夕之间再无她的踪迹和任何讯息。街坊邻里们都说母亲是修为已满,乘着风羽化登仙去了。这些说法我自然是不信的,父亲脸上大片的阴翕分明让我疑心,母亲的离开不是人们想像中那么简单。父亲将母亲的一些衣物和首饰埋在了朝真观前的一棵桃树下,他说有朝一日母亲听到了召唤,会踏着御风,聆着梵唱归来故地。
     我们离开临安的时候正值三月,朝真观前的满树桃花开得如火如荼。南风把花瓣吹得骀荡不宁,我站在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袖口沾了一瓣桃花。小小的,真像母亲曾绣在我袖口。我拈在指尖,那种红,不是如绸质柔软的粉红。
     霜姨说,像战场上的血红。
     我一时愣神,回头去看她,霜姨眸中黑漆点点,平静地望向我,全然不似方才说了那番话。霜姨名叫慕霜,与母亲交好,却比母亲年轻许多。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何在桃李年华便抛了青灯素裳,入了道门。不过也是,霜姨即便不着道服,静坐在那儿,竟然也就如参悟透了碧落长生元的世外人。
     我依稀记得那日霜姨素白的道服被风吹得动起来。马车已到了城郭下,甫一回头,霜姨竟还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踏踏的马蹄声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在行走过的路上留下一串越来越长的细碎足印。清晨的薄雾像那个独立的单薄背影,仿佛被风吹散了。
     此去一别经年,不知再见是何夕。

     恍恍惚惚间,便见一块蜜合色的衣角在眼前晃呀晃,接着便是一个湿热滑软的东西贴上了我的脖子,软软糯糯却故做夸张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小梵音,两年未见,想不想我啊?”
     “好了好了,能不能每次见面都弄得跟久别重逢的情人似的,谁会想你。”我装作不耐烦推开陆怀攸,实则细细打量起她来,两年未见,长高了,漂亮了,就这油腔滑调一点未变。
      陆怀攸知我性子,倒也不生气。“小梵音才多大呢,就开始关心情人的事了?”调笑完见我不搭话,才转了正色道:“小梵音,爹爹已在我家邻近为你和珩之叔叔安置了宅子,虽说肯定不如你们京城的旧宅阔绰,但也足够你们安身的了,临安那个是非之地....你们还是不要回去了。”
      陆怀攸明明只比我大一岁,却整天小梵音小梵音的叫着,我正欲张口驳回,却在听到她下半句话时皱了皱眉。“是非之地....怀攸,临安怎么了?”
      她愣了一下,看我的目光有些躲闪,但旋即恢复了常态,学着陆安叔叔的语气侃侃起来:“这你就不明白了,爹说啊,临安是一块宝地,世人对它趋之若骛;可临安也是一块泥潭,是世间最毒的毒药,多少人深陷其中,越陷越深,迷失了自己....”
      我扭过头去不听她喋喋,尽管她所说的一切都正好沁入我心间。远处,父亲和陆安叔叔寒暄,一只孤雁在他们头上盘桓,嘹唳几声,又扇动翅膀向前飞去,不知带走了谁家的信笺。几片去岁的残叶零星缀在早枯的孤桠上,明明是早春时令,这郊外的大漠却是满目萧杀之气,引人心悸。
      熙朝孟璟二年三月廿七,影斜洒,人长安,已隐暮云端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40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8 10:49 编辑

.贰.   漠北风烟冷,江南尚飞花
   
      转眼来夷淄也有了月馀,日子过得与在临安时无二。也渐渐习惯了夷淄重峦碧影的冷清春景,甚至连陆怀攸的骚扰都变得可爱了起来。我原以为父亲离了庙堂,日子便可以这般平淡地过下去。怎知官场确如陆怀攸所说的那样,一旦深陷进去,便回不了头了。
     近几日总有些华美劲装的男子来找父亲,今早更是吩咐一声让我在家待着便与那些人匆匆离去。
     我百无聊赖地倚在院里的栏杆上,看池里的鱼儿争食。每一粒鱼食下去,鱼儿便从四方游来争抢不止,在清凉的水面上掀起一阵阵波澜。没有一尾锦鲤会因饱腹而放弃争夺,因此这花池中的鱼儿,一半是弱小怯懦饿死的,一半却因凶猛好斗撑死的。我看了手里的鱼食,不知是什么巨大的利益能使它们献出生命也要抢夺追逐,只觉兴趣索然。
     “哟,我的好择荇,去做你自己的事去吧,你家姑娘有我来伺候就可以啦。”
      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使唤我的婢女,不须说也只有陆怀攸了。她神秘兮兮地凑到我眼前来,眼底掩饰不住的兴奋:“梵音,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什么?”我有些莫名地紧张起来,自几天前那些人来找父亲,我就教陆怀攸帮我向陆安叔叔打探那些人的来历,没想到这么快便有结果了。
      “新街口新开了一家酒肆,不如我们去尝尝鲜?”
      “.......”
      淄州虽地处南疆,重峦叠嶂掩映下也别有一番繁华景象,绵长山脉的臂弯中躺着一抹朦朦水色,水色下是几处村镇。连绵的屋脊上洒满了明媚的春光,隔着未去的雾霭映的鎮子葱茏而干净。远处犬吠蜿蜒从街头至巷尾,薄雾也遮不住村民们晏晏笑语远远地弥散开来,在屋脊连成的长龙中钻入云层。流莺划破天际的翼尖在云层中带出平滑的痕迹,青石板路上嬉闹的孩子踩着木板鞋响亮地叫破朝阳,一切和谐安宁,宛如戏曲。
      陆怀攸提着裙摆一蹦一跳地沿着古板路走,不时指点我看这看那。明艳光景中,倒是我这个怀着一肚子心事的人显得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了。
     “嘿,梵音,到了。”
      我抬头便见一酒家藏于熹光掩映中,楼阁上飘着滴翠似的青旗,绣着清远萧疏玉润风流的“竹翠”二字。
      陆怀攸率先进了酒肆,招呼着店家上菜。这“竹翠”酒家修饰精巧别具一格,菜肴也形味精致,分量玲珑而花样迭出。陆怀攸方一执箸,目光便被这佳肴勾了过去,一边赞不绝口,一边吩咐小二尽管让源源不断的菜肴滚上食案。
      “这邻近并无竹林,为何酒家却要叫做”竹醉“?”我随口问道。
     陆怀攸只伸箸将一浅淡晶莹的莲花酥放入口中,不满地取笑起我:“有佳肴在手还能如此自持,真不愧是沈梵音。”
     我瞪了她一眼,:“我倒觉得你现在如此关心吃食,是想着为以后嫁为人妇,洗手做羹汤做准备了。”
     “哎,你----”陆怀攸恼羞成怒,面上不觉飞上几片红霞,可瞬时却又呆住了,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几个俊俏公子饮酒高歌,心中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坐的离那几人很近,他们的对话便不时飘入我耳中。只听得一黑袍少年道:“如今这临安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是波涛暗涌。左丞相秦妄年独揽大权,连圣上都奈他不得,啧啧,你们可别忘了,左丞相以前可是太子党的人,这熙朝若成了他的天下,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其它少年纷纷颔首赞同,其中一个道:“当今圣上就是凭借江南王和那一只暗军的帮助才登上皇位,哪比得上以前的太子党羽林立。”
     “噤声!圣上怎是我们能妄议的。”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竟不知口中嚼着的青黍是甘是苦。这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当年太子和景王为了皇位明争暗斗,闹得京城人心惶惶,最后反落得两败俱伤,而让当今圣上占了先机。一支形同鬼魅的密军将太子逼至葱岭,从此音讯杳然。可在我的印象中当年京察风云已过去许久,又怎么被这些偏僻小镇的少年旧事重提呢?
      我注意到他们谈话时,有一个青衣少年始终一语未发。那几人相貌本就出众,青衣少年在他们中更显清俊不凡。窗棂外的阳光细细雕琢他如玉的肌肤,难怪陆怀攸会看得痴了。
      我们本已觉饱,正欲拉着恋恋不舍的怀攸起身,那几个少年的谈话再一次吸引了我的注意。一紫袍少年环视四周,见只有我们两个懵懂少女,便低声说:“我听说,太子近日又重出江湖了。”
       “什么”在座的少年俱是大吃一惊。
     “不然,圣上的玄衣军怎么会到夷淄这种偏僻小地来?我昨日去终南山可是看到了好几个玄衣男子呢。”
     “这天下爱穿玄衣的男子多了,你如何就能确定那是玄衣军?”
    “这.....”那紫袍少年开始支支吾吾。先是那一语未的青衣少年忍俊不禁,继而几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然而他们的笑声却在我耳中显得异常刺耳。我清晰地记得这几日来找父亲的男子,无一不是穿着一身整齐的玄衣。

   .叁.   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
       阳光正好,微风不躁。
     如此大好景致,我却和陆怀攸在一个狭小黑暗的洞穴内艰难的穿梭着。我几乎看不到脚下的路,只有前方洞口微弱零星的亮光指引着我们一步一步向前挪进。原本只有几十丈的路因失去了光亮显得格外漫长。
     “ 快到了,梵音,快把手给我。”
     我毫不犹豫地把手递给她,陆怀攸便抓着我的循着那光亮处爬了上去。曲径通幽处,我的视野一下豁然开朗。
     我们正站在群山环抱之中,峰峦雄浑崎峻,嵯峨黛绿。悠然飘过的白云如美人眉毛卧在山腰,在一片潋滟水光中投下倒影。春日的暖阳沐浴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自山林间洒下万点碎金,花枝招展的红杏与潺潺流水皆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浅浅的光晕斜打在襦裙上,耳畔是燕语呢喃,鸟声嘀咕,直让人身心都暖暖的。 桐花万里山山路,桃花绕水笑春风。潇湘春景大抵如……
     “梵音,怎么样?我敢打赌便是夷淄本地人也没几个知道这地方,我可是来夷淄三年便寻到了这个世外桃源。”陆怀攸嘴角高高扬着,一副邀功请赏的表情。
     我却不领她的情,转头盯着她,眉色迫人:“怀攸,你说的玄衣军在哪里?”
     “什么?”陆怀攸瞪大了那双好看的眸子,一脸难以置信。“难道这满目芳草微云还抵不过几个玄衣军吗?”
     ......就知道不该信她的,或许是这几天太急于打听玄衣军的动向了,真是关心则乱。
     我默默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陆怀攸急了,匆匆拉住我胳膊:“诶诶,就算国事再紧急,也不能负了这满山春色啊,人家苏大学士上任苏州也不忘先写一阙《望江南》呢,回去再调查一下那什么玄衣军也不迟啊。
     我无动于衷,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我是说...你第一次来还能记得来时的路吗?“陆怀攸道。
     .....默默改变战术,我回身软着眉求她:“带我回去吧。上次从酒肆回来后爹爹就已经给我下了禁足令了,回晚了要骂的。”
     “不管”。陆怀攸声音清冷。
     “这深山老林万一有个毒蛇饿儿狼的,我们不安全。”
     “不顾”。陆怀攸淡然处之。
    “还有陆安叔叔,他不是一向不许你独自外出的吗?若是知道了...”
     “不理”。陆怀攸目中含笑。
     “陆姨娘平时又不出门,寻你出来若是迷了路.....”
    “不睬”。陆怀攸睥睨着我。
     .......
    一柱香的功夫过后,陆怀攸在山间小路欢快地哼着小曲儿,我紧跟其后。不过林间芳草鲜美,红酣绿匀,倒是很容易放下心上的包袱,好好欣赏风光旖旎。
    “梵音你听,好像有人在说话。”
    “嗯?”我倚在一颗大树下,慵懒地抬头看她:“许是路过的樵夫罢。”
     语音刚落,我便听到一阵人声自西面传来,不觉也起了玩心。陆怀攸做了个让我噤声的手势,踮着脚尖往前走,一边指点我不要踩在树叶上。彼时陆安叔叔教过我两人一点武功皮毛,这时可派上用场了。
     陆怀攸爬上一座青绿的小丘,那里视野开阔些,往下便可以瞥见那些说话的人,而他们又不会看见我俩。我正等着陆怀攸回身拉我上去,那家伙却像丢了魂似的半天没有动静。
     “怀攸,怎么了?”我疑惑出声。
    然而她的声音却仍然消失于静默的空气中,过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出声:“那个,梵音,还是你自己来看吧。”
    我顺着陆怀攸的力道攀上山岑,蓦地怔住了。指甲死死的嵌入掌心。日光如上好的金帛刹那刺痛了我的双眼,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目光所及之处,三个男子身着花样繁复的玄衣劲装,而另一男子白衣逶迤,身形清雅,尽管相隔有一端距离,我却可清晰地辨认那背影一定属于父亲。
     我心下虽有些征兆,但在此处看到父亲却仍是大吃一惊。他们四人往一山洞走去,陆怀攸回头看看我,欲言又止。我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踅身顺着他们而去。
     困扰了我这些时间的秘密须臾便可知晓,我却几近想要停滞不前了。多怕父亲就同当年母亲一样,只一解缆,便再也追不回了。
     走近山洞,我侧耳想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停止了。身后却有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两位姑娘不要向前走了。”
     飞雪落冰弦,流水过玉盏。那声音入耳清缓,却是不容抗拒,我心下一惊,回头去看来人。
     却是一个白衣男子,月白色的长袍有着淡淡的妃色。容貌美得似是不属于这个尘世,眉宇间像是藏入了万千光影交叠。他笑着看着我,面容沉止如水:“姑娘,跟我来。”
     我竟像是不再听命于自己的身体,心突突地跳着,任由他将我带离了父亲所在的山谷。看到我跟来,他嘴角若有若无地扬着,轻声说:“那些人的谈话在姑娘看来就那么重要吗?”           这句话却让我如梦初醒,不禁痛恨自己方才为何要轻易随他离开。暗自定了定神,想要离开那人的视野。“姑娘”,他像是早知道了我的反应,目光平静,缓缓开口:“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它们写在命里。云在飘,风在走,世人每天追逐着,自古以来尝如是,每天的星辰罗列瞬息万变,没有人可以改变什么。”
     我顿顿脚步,继续向前走,微风佛过面颊,一瓣孱弱美丽的紫藤花飘零而来,男子不知何时已到了我身边,抬手捻住那落英,低首喃语:“世人都如同落英,被命运把弄在股掌间。来去因风,一生随风,风便是它的因果,它的宿命。你的人生应如你的名字一般,是来自天国的梵音,或许没有浓墨重彩,却能留下钟磬素笺,永怀余响。且莫被世俗纷扰蒙了心智才好。”
     我再一次被惊的瞠目结舌,攥进了手掌中的指节微微泛白,听见自己故做平静地发问:“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平淡之中带着疏离的笑容艳绝犹胜天人:“我是一个魇师,或者说是占梦者。所以我平生最恨的便是你这种让我丢了饭碗之人。你是这熙朝中第二个没有梦的。”
     “那另一个是谁?”我被突然多出的第三个声音吓了一跳,回首一看,陆怀攸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瞪着小鹿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个魇师,张口便是这种没头没脑的问……
       “秦妄年。”男子的双眼突然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令人难以捉摸。但很快他的眸子又清亮起来:“我叫若虚,姑娘,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向远处走去,衣袂带动一抷抷沙尘,可那月白长衫却没有沾染丝毫,干净的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人。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头时,若虚却转过身。
     “土地成为了树木的桎梏,天却给了树木自由。”他说。
     “夷淄不该成为你的桎梏。”
     再抬头想要看他时,只剩脚步在风中空空地吟哦。而若虚与我擦肩而过时那一句话似还冷冷回荡在耳畔。
     “你和其它人不同。”那男子这样说,“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这注定你无法在南疆小镇苟安一生。”     “小梵音,那个若虚刚才给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下意识地就这样回答。
     陆怀攸见我脸色不好,皱了皱眉:“不过就是个江湖骗子的话罢了,你无需太往心里去。”
     “....若真是个江湖骗子便好。”
     陆怀攸眨了眨眼:“不过刚才那个若虚长得还真是漂亮,嗯,虽说还是不如那日的哥哥俊朗。”
     “哪个哥哥?”我好奇问。
     “就是那日在竹醉酒肆里见到的哥哥啊。”陆怀攸说完偷偷地红了脸,倒也不理我,凝望着溪边被镀上一层金辉的杏花:“如今红杏枝头春意闹,也就你还在暗自伤神。”
      我摇了摇头:“这山中正是乱点碎红山杏发,却不知人间早已一汀烟雨杏花寒了。”
      “荼蘼未开,说什么花事了。”
      “ 是啊。”我笑着接过话茬,打趣她道:“我看是怀攸的花事近了吧。”
      “你说什么......”陆怀攸一怔,继而蹙起秀眉,同小时一般同我打闹起来。
      我笑着躲开她,往后退着,和煦的风缭绕过发梢,吹动了山间一切兀自沉睡的生灵。我却突然明白陆怀攸为何如此喜欢这片山谷了。因为它与临安那片故土是那样的相似:苍翠青竹掩映,风吹梅蕊枝红。而夷淄似乎永远只有残阳、荒尘、飞雪和光秃秃的虬枝,竭力伸向苍穹的彼岸,带着不知所谓的渴望和憧憬。
       一醉一梦中,旧时临安的景致沥沥在目:淙沙的女儿,赤足立于水边。鬓角斜插雪白铃兰,悄语微嗔,秋波流转。浅衫的男子,促膝围坐酒肆,对着一壶酒一张琴,把酒喜欢,纵横天下。
       勾抺之间,尽是宁谧的美好和安和。
       所以世人醉了,他们沉溺在临安,他们追捧着,疯狂着蜂拥而至,只为一朝步入朝堂。殊不知,在这里邪恶与正义对峙,贪念与欲共舞。而后在权力中心渐渐迷失自己,最终不能临安。
      埋藏了许久的一段尘埃突然从记忆深处直冲而上。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无奈、彷徨却逐渐消失在晚风中的背影,母亲紧紧抱我在怀垂首不挽留。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41
肆.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冬天正式宣告到来。
       百姓们家家户户都在筹办着买年货。昨夜悄无声息飘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仅一个晚上便 将整个夷淄盖白了,真到今早还在飘飘扬扬不停地落着。
       天地杳然,换上了雪装的夷淄犹如一位美人慵懒地敷上铅白粉黛,露出清丽绝俗的容颜,明眸皓齿。
       父亲教择荇在屋中置了个白铜火盆,他自己取了钳子摆弄着几块炭,兽炭上燃势正旺的火焰时起时落,映着他温雅的侧颜。
       我看着他鬓角不知何时又生出的几根白发,怔怔地想着,过了年关,父亲便又老了一岁啊。那日在山谷见到父亲后,我有意无意地回避了此事,每日只醉倚青苔,诵诗三百,明里暗里却将小城中的所闻所见萦上心头,不知不觉中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了。
      “想什么呢?,音儿?”父亲侧头看着我,笑意温和清浅。
       “爹爹。”我避开他的问题。“喏,今天小莲带来了这个。”
       小莲是玄衣军的首领谢玄所饲养的一只鸽子。这两年里父亲一直与京都保持联系,只是若无紧要机密,便会由小莲送来临安的每一点波动暗涌,有时竟将群僚百官的饮食起居,会客交友一一记录在列,巨细靡遗。             父亲从我手中接过信笺,无奈地看了看那明显被我打开又封好的痕迹,置在一边,没有立即查看,而是示意我坐在铜镜前。
       我不明所以,父亲却已径自拿了把黑檀木梳,小心翼翼地滑过我的发梢,轻声道:“过了年,音儿就该及笄了。”
      “是啊”。”我应了一声,若长大就意味着失去,我对它倒也没有什么期待。
       “音儿日后....打算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父亲的手指掠过我的发间,像是不经意地询问出声。
       我红了脸,低声道:“至少要如赵子龙一般英武,如诸葛武候一般睿智。”
       父亲笑出声来,打趣我道:“音儿可是非英雄不嫁?”
       “梵音只想自己成为英雄。”我答。
       父亲不语,只专心致致为我梳起发,如很多个从前一样,绾了两个堕尾鬃,用小钗簪过发间。
       “爹爹”。良久,我开口打破了沉默,“及笄礼后便是音儿长大了,音儿也想为爹爹分担一些,您....”
     “不可。”父亲替我将一缕垂下的发丝撩到耳后,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爹爹,朝堂上风云倾轧,人人虎视眈眈,若有一日......想必音儿也不得长安。”我很不情愿地从口中吐出这些话,余光瞥到父亲的肩膀颤抖了一下。“音儿虽无弘羊潜计之聪,却是与爹爹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愿为爹爹鸣瑟解忧;音儿虽无安世默识之敏,却有方朔淳于之恢谐,荆聂之心,但有绵薄之力也愿帮爹爹舒缓眉头。”
      父亲闭了眼,半响不去看我,再睁眼时我只能看到他眼中一片温柔:“音儿,朝堂并没有你所想像的那么简单,你自幼聪颖,爹爹只希望你一世安宁,即便无法长安,却是不愿你涉入这混水。便是荆钗布裙卧耕织桑,也总好过日日活在勾心半角,刀光剑影中。”
     可是爹爹你知道吗?自从五年前母亲走后,您便是世间我唯一的亲人了,教我如何放下牵挂。我张了张嘴,这些话却还是没有说出,只是仍不愿放弃:“音儿想问问父亲,当年您蟾宫折桂,御街走马,琼林设宴,一步步登上汉白玉台阶的时候,可曾后悔过吗?”
    “少年轻狂,想纵马一展抱负,至今也仍然无悔。”父亲答。
    “所以音儿想到至亲之人同进共退,也自然无悔。”我仰首,坚定地对上父亲的眸子。
    “你这丫头。”良久,父亲突然抚掌大笑,笑得太久以至让我分不清他是在笑抑或是在叹息。“当真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与你母亲当初生你时许下的愿大相径庭。”
    “爹爹许的什么愿?”我好奇发问。
    “唯愿我儿鲁且钝,无灾无难无险途。”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42
.伍.火树银花台,一夜鱼龙舞
   
      今宵明月满人家。
      上元已至。我原是不喜欢热闹,禁不住陆怀攸的再三央求胁迫,只好同她出去看灯。淄州原本人稀清冷,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人,鸣瑟聒天。街市上华灯初上,灯火温存,配合着人群的喜气,真让人莫名欢喜。
      陆怀攸环着我的手说:“梵音你多笑笑嘛....”她一手拿着糖人,眼睛还在不住张望。夷淄城西有一条大河,此时恰逢孟春天气回暖,河上无冰,星星点点的花灯顺河而下漂出了数里。繁盛似锦地带着人间烟火,仿佛要飘去那无穷无尽的远方。河上画舫之中遥遥地传来丝竹清音,夹杂着人语欢笑,画舫的灯光漾着湖水,连星月都显得有些黯淡了。                      前方有许多人聚在一起,近了看,是一户花灯铺子在屋灯上设了许多花灯,灯油火烛位于正中,主家在门前设播,许多人在下投钱,引箭去射正中的花烛,但无一命中。
     陆怀攸小声问我:“他们就不怕着了房子?”我说:“他们在灯油里掺了水,或者....料定了无人能射中。”陆怀攸摇了摇头:“若是我爹爹在这里,这种小玩意一定不在话下。”
     突然有一个人拿起弓比划了一下,醇厚温雅的声音传来,他说:“这弓射力太小,故而不中,换来。”
     陆怀攸拉我快看,隔着人群,只看见一个欣长儒雅的身影,倒并不像习武之人。主家嘲弄:“倒是有好弓,怕你拉不开啊。”说着让两个家仆抬来一张泛着森森白光的长弓,分明刁难。那人却不动声色地单手接了过来,看看,点头,并不多话。抬头引箭,暗空中那火烛望去如豆一般大小。
    只听得一声羽箭破空,那些花灯一刹那间亮了起来,五彩流华。众人哗然,高声喝彩。陆怀攸兴奋地拉着我袖口:“梵音,看来别有异人啊。”
    那少年却没有露出半分自得的神色,趁着大家喧闹,悄悄离了人群,平静默然前行。这倒让我们看清了他的模样,眸色清冽如晚秋江潮。
    陆怀攸一声惊呼,漂亮的眼睛瞪地溜圆:“梵音.....他....他....”
   “怎么?”
    “他不就是两年前我们在竹醉酒肆看到的青衣少年吗?怎么,你不记得吗?”她惊讶地看着我。
     这下换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了:我怎么不知道陆怀攸有如此好的记忆啊,能对两年前仅有一面之识的人过目不忘。还未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陆怀攸已拉着我跟上了那少年。少年走,她也走,少年停,她也停。我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被她狠狠剜了一眼。
     那少年注意到我们,索性转身,陆怀攸拉着我径直走过去。少年节下着淡淡的青色袍子,浑身上下,便只有手上提着一盏花灯是亮色,倒越发衬得人如初雪一般干净。
     那少年先开口:“两位姑娘可是认识我吗?”陆怀攸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我努力回想,却想不出关于少年的什么回忆。
     正思索着,便见旁边的陆怀攸墨瞳转了转,放慢了语速,温软的声音传来:“公子,我二人方才与家人走散了,对城西不甚熟悉,可否烦请公子送我二人回家。”
     我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瞠目结舌地看着陆怀攸。成天东蹓西逛的她竟敢宣称对城西不甚熟悉!陆怀攸手抓得我紧紧,甚至有些疼痛,飞快地递我一记眼刀让我不要多嘴,然后继续用满怀希冀地眼神看着少年。
     “好。”少年几乎没有想便答应了。“请姑娘告知府邸。”
     “多谢公子。家父陆安,是.....”
     “陆安?姑娘是陆安陆将军的女儿?”
     “家父并非是将军。”陆怀攸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抓着裙摆。
     “陆姑娘无需紧张,在下并非外人。”少年笑着看她,“在下顾晚辞,是今年的新进玄衣军,此番前来夷淄正是来协助陆大人的。”
     很明显陆怀攸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仰头甜甜地看着少年:“顾晚辞...真好听的名字,以后可以叫你晚辞哥哥吗?”
     “.....好”
     陆怀攸像是得到了很大的嘉奖一样,眉眼笑得弯弯:“晚辞哥哥,我听人说在上元夜许下的愿最灵了,我们一起去河上放花灯许愿吧。”
     “好。不过陆姑娘不怕再迷路了?”
     “有晚辞哥哥在,怀攸怕是想丢也丢不掉了。”陆怀攸声音软软的。
     我推脱有事,跟陆怀攸说了一声便先回去了,他们的笑声也渐行渐远。我顺着满街的花灯回家,沿路的灯正一点一点亮起来。走近家门,发现门口停了辆华美的马车。我知道,有贵客来。
     然后我穿过院子走进屋内,进屋的那一刹我突然觉得觉得眩目,仿佛月亮掉进了我的厅堂,满屋流淌着白色的水一样的光。我不由遮住眼睛,责怪择荇,为何点这样亮的灯。
  “可是,我还未点灯啊。”择荇小声不甘地说道。
     我一点一点放开手,发现所有美丽的如同月亮般的光,是从屋内那个含着笑的少年身上流淌出来的。他穿着白色的锦衣,长长的发垂下来,微微挡住如画的眉目。
     月华如水,我的心仿佛也被映得澄澈起来。
     那个少年对我微微一笑,他说:
      “梵音姑娘,在下邵浅丞。”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49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1 10:00 编辑

.陆.  郞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依稀记得孟璟五年的冬天很长,直到平时蝉鸣的时节还淅淅簌簌地刮着朔风。我不觉拢了拢绛色的大氅,将双手缩进衣袖内。
       自那次元夕夜归后,邵浅丞便在夷淄安顿了下来。父亲倒也不向我隐瞒他的身份,语气中毫不掩饰对邵浅丞的信任与欣赏。
       一日,我漫无目地的在庭中踱着步,稀疏日光扫下的暗影一会儿停在足尖,一会儿落在脚后。前方是一清雅小苑,门扉半掩,还未等我醒来魂来,前脚便已跨上了门槛。
       看见窗棂映出的剪影,我有些羞赧,忙退出小阁外,却还是忍不住抬眼往里张看。
       邵浅丞捧着书卷靠在窗下,纤长的手指掠过泛黄的纸张,和着窗前风吹叶动发出柔软细碎的响声,微微扬起的眼角浮起安宁的笑意。他金线勾过的衣角落在窗棂渗入的阳光中,被日光温和捧怀,漾出明亮温暖的色泽,和着重重叠叠的碎影交织成画。
      我一时看得呆了,竟忘记了迈步。正准备偷偷溜走时,邵浅丞的声音顺风飘入耳中:“梵音姑娘,既然来了,何妨进屋一叙?”      我理了理衣裙,进屋做了个福字,却只垂首不敢看他。倒是邵浅丞不地意在笑了笑,温声招呼我坐下。目光下他一双湿润的眸子如月下幽幽深井。
      他随意将方才的书置于案上,我余光瞥过去,竟是本记叙吴江风土人情的书,心下不觉讶异。
      我环瞰书房四周,布置出奇地干净简洁,案头上供一捧雪白的梨花,檀木窗外,潇疏的青竹在寒风中抖动着。不挂一幅他人字画,怕是这人清傲到极致的表现。
      我的目光落到墙边的一架桐琴上,通体漆黑,七弦泛泛似有流光溢彩,一见便知不凡,侧首出声问询”公子懂琴?“
      他笑意微微:“浅丞在京师时便闻沈大人千金,年幼即是弄琴高手,顾曲面前怎敢称是懂琴。”
      我面上微红,避不开他含笑的眼睛:“公子谬赞,只看公子的琴就知绝不是普通懂琴之人,可否容梵音讨教一二?”
      他倒也不推辞,起身抱了琴信手拂弦,古朴淳厚的乐声从他指间流泻,如秋山静烟,平湖寒月,轻微淡远的弦声溶溶于清澈流水。一曲终了,余音却还在沉静缱绻。
      “如此天籁之间....梵音可否有幸得知曲名?
       他摁住微微颤动的琴弦,笑意稍减:”此曲....名曰《长相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那时我只觉得这个名字不好,相亲相见犹为情,说什么莫相识。如何也没有想到再一次听到那首曲子,已是十年之隔了。
      我们似乎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我踏着早春三月的暮雨回家,手心竟已被汗湿了。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我十指抚上月影洒下的枯桠,月色正一点点明朗起来,彼时月华如练,流淌似水,我的心也被映得澄澈。
     那天夜晚,我匆匆挑亮了烛台,铜镜中女子容颜如年久失修的绢画,现在却渐渐地显露出芳华。自那个时候起,便没有黯淡过。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50
.柒.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廊下草木臻臻。春已到。
       我看着满处红酣翠软,春景葳蕤却一点高兴不起来。父亲堪堪待我及笄过后,便离了夷淄只身去了临安。任我百千要求他带我同去,父亲只板着脸巍然不动,叮咛我好好照顾自己便匆匆离去。
       念及此处,我只觉得头上那支将三千青丝高高挽起的绿檀簪子恍若也有千金重。
       那些日子,连家中的空气似乎都是清冷的。白日里云翳遮住了太阳,夜晚天幕上像上蒙上了一层纱,灰蒙蒙地,连平时里遥相呼应,相托相成的天王,天权都模糊不清。我不懂天象,只是有些不安地想起父亲。
      那天我起了个清早,想赶往北市买些东西。路过城门的时候见那儿围了不少人,纷纷闹腾不已。我心下有些不安,近前去看。却原来是邻疆大夏国近来屡屡骚动,常有细作扮做白衣混入边界,兵部下令让夷淄几个边塞小镇加强兵防。看到后面,我不禁眉头紧锁。熙朝与大夏本是各守边界,互不干扰,临安集市上也是夏商络绎,互市不绝。如何会在这时引起争端?三王夺嫡之争余波未退,几乱未平,从小莲带来的书信中,我清楚地知道如熙朝现今朝局势根本无力抵御那些羌人猛于虎狼的攻击。大夏几乎不可能有如此敏锐地嗅觉察到临安城中的波涛暗涌,如今局势,似乎也只有一个解释了......临安城中有内贼。
     不如是从北市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寒还是那张告示久久让我联想到纵马离去的父亲。我病了,我从来不知我的身体会如此虚弱,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昏昏沉沉像是在梦中。我蜷缩在被子中,只是额头上的汗滴混着窗外萧索的风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陆安叔叔不知请了多少大夫给我看病抓药,我一次一次屏息喝下一碗一碗黄褐色的液体,然后他们摇摇头,说我恐怕熬不过去了。但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好起来,父亲不能再失去我了。
     我不让人将这事告诉父亲,他不能为其它事分心。后来我隐约听到择荇说,父亲回来了。
     混沌中我强撑着起床,天色已晚,辨不出时间,彻骨的风吹在单薄的中衣上,一下一下就像鞭子抽打在身上,寒意一点一点渗入了骨头里。我就在父亲平时常经过的几条路上摸索着,走到一座石桥时,双腿像灌了铅般,实在走不动了,也顾不得台阶凉,就靠着栏杆坐下来。我突然感觉眼帘非常沉重,可能是知道可以见到父亲了,心情放松了下来。
    也不过了多久,迷糊中听到了脚步声,回头望去,可眼前是一片漆黑。有人握住我即将垂下的手,惊呼一声,然后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身上的桉叶香气淡淡地侵袭进我的鼻腔,使我莫名地心安,在这暗凉的深夜里,只有他的身体是暖的。
    “陆安叔.....”我心虚地叫出声,可旋即又愣住了。
    我握着的手,并没有银枪的冰冷和凛冽,而是多了几份暖意。
    我的瞳孔蓦然张大看着眼前的一片虚无,然后一个尚不甚熟悉的名字自唇边溢出:
    “浅丞”?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51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3 21:58 编辑

.捌. 淇奥青竹猗,芙蓉做裙衩

     两月之后,我病已大好。忆及那日的事还是会脸红。父亲自临安赶回后便勒令我在家中静养,近几日才解了禁。出门一看,竟已是霜降时节了。
     我好好地享受了一下被阳光沐浴的感觉,然后踅身去找陆怀怀攸。
     屋内第一个映入我眼帘地便是她床头高挂的花灯。我有些讶异,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花灯正上上元夜顾晚辞手中提得的那盏。遂笑着打趣她:“我小半年未出门,竟不知屋外变化如此之快。”
     陆怀攸也不理我,支吾着转移话题:“小梵音,你大病初愈,理应多走动,不如我们去淇畔湖钓鱼罢。我们去找....晚辞哥哥来。”
     见我一脸无语的表情,她又忙加了一句:“不如我们把你家那公子也找来罢。”
     我眯着眼,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陆怀攸一脸无辜:“你难道不知当时你病重之时是谁把你一路抱回来的?”
     可巧,我们正走在邵浅丞住所近旁,于是她丝毫不顾我的反应,飞奔至窗下:“邵哥哥,梵音叫你一同与她钓鱼去呢。”
     我心里默默祈祷着邵浅丞不在家,门却不合时宜地开了。他仍是一袭月白衣衫,眼中含笑:“是梵音姑娘邀请在下?”
     病中时日邵浅丞也有来看过我,却对那晚的事缄口不言,我不知他心中所思,此时被询问简直羞愤欲死。
     未等我回答,他已敛了笑意:“是梵音姑娘的邀请,在下自然却之不恭。”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
    淄州此时正到了桂花盛放之季,终南山中遍地是丹桂,满山异香。它与山弯中的秋菊,一个用气味,一个姿态来傲寒斗霜,令人叹为观止。淇湖是满目黛绿中的一抺碧色,躺在终南山的臂弯之中。溶溶流水终年不绝。
     陆怀攸站在山峦环抱之中,提着钓杆和木桶向我们狡黠一笑:“今日大家都要放松游乐,钓鱼钓得最少的,本姑娘可是有赏赐的哦。”
     顾晚辞浅笑看她:“阿攸有什么赏赐?”
     陆怀攸笑容越发诡异:“到时嘛,本姑娘便亲自下厨做道鱼,赏给那钓鱼最少的人吃,请他好好当着我们的面品尝品尝。”
     听闻如此大恩,众人均是汗颜。
     关于陆怀攸做的菜,那可怕回忆仍记忆犹新。其造型之奇怪,味道之绝伦,炊房之糟乱,以及我面上表情之悲怆,直把姗姗来迟的陆安叔叔吓出三步远。
     陆怀攸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顾晚辞精彩十分的表情,然后一蹦一跳地走到水边:“晚辞教我如何打窝甩杆罢。”
     顾晚辞嘴角抽了抽,然后择了块湖边的大石,撩起衣摆,盘腿坐下,教过陆怀攸打窝甩杆后自己也悠然甩杆入水,还一边笑意连连地指点陆怀攸做这做那。
     可陆怀攸的性子却又如何能静得下来,久未见水面有动静,便哈欠连连,往顾晚辞身上靠去。顾晚辞握住她的手,不厌其烦地重为她讲解,又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陆怀攸也不知听进了去了没有,总之不多时便又兴致勃勃地盯着水面。
     我看着那两人玩闹了一会,才择了片空地坐下。邵浅丞坐在我身边,神色不显。待我已钓到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后,看他的木桶中还是空空如也,不禁掩嘴:“公子嘴馋想吃怀攸的鲫鱼了?”
     想是也领教过怀攸菜的厉害,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声说道:“在下只是不明白,若要吃鱼,用网打捞便是,何故用钩子去戏弄鱼儿,让这些为人俎肉的鱼儿将死还要痛苦一遭。
    我有些愣神,不知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仰首去看他,那双眸子清如秋水,却沉如远山,我从来都看不见底。
     见我不说话,倒是一旁的顾晚辞微微一笑,继而摇头道:“他人晚辞不知,但在下钓鱼却并非是以戏弄鱼儿为乐,钓鱼与其说是为了“鱼”不如说是为了“渔”。
     邵浅丞微微挑眉,道:“怎解?”
     这钓鱼貌似静坐,实际上却是在与水下的鱼儿斗智,此为静动。为何人都道钓鱼修身养性?你往这儿一坐,非得平心静气,摒燥去急,耐心等待,以智相博不可。更何况,在山水边,吐的是身体浊气,纳的是自然清气,天地都在为你调息,哪能不修身,哪能不养性?这便是晚辞所看重的“渔”了。”顾晚辞含笑道,身姿若莲。
    邵浅丞不多说什么,轻轻颔首:“公子好风姿,是浅丞曲解了。”
    那边陆怀攸已钓到了尾大红鲤,满眼喜悦地向我们炫耀着。四人边享受不尽的湖边秋色,边低声闲谈着垂钓,间或夹杂着一串清浅的笑声,被微风托架着随桂香送去那玉镜般的湖面扩散开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陆怀攸终于又见自己的浮漂被水下的什么东西拽得一上一下,惊喜之下连忙收线。第一眼却看见了只大夹子,于是杏眼瞪得圆圆,大为惊恐道:“晚,晚辞,我....我钓了只铁甲鱼。”
     顾晚辞忍俊不禁:“什么铁甲鱼,我的阿攸怎么连螃蟹都不认得了。”
     “怀攸只吃过它的肉,又不曾见过活物。”陆怀攸噘嘴,却发现那铁将军一个趁人不备便摆着六条横着要跑掉,急忙道,“跑了跑了,晚辞哥哥快抓住。”
     顾晚辞不慌不忙地拿根树枝摁住那大螯。
     “我要钓鲫姑娘,你这铁汉子咬钩做什么?”陆怀攸也拿根树枝,敲敲螃蟹的硬壳不高兴地说:“反正要你也无用,你还是回水里罢。”
     “阿攸不必弃它。”顾晚辞放了杆微笑道:“阿攸不知,一斗擘开红玉满,双螯啰出琼酥香。这铁汉子可比鲫姑娘美味金贵呢。”
      “真的?”陆怀攸乐得眉开眼笑,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我骗你做什么?” 顾晚辞看着他的阿攸,一脸温和。
      
      我笑着摇摇头收回目光,发现不知何时邵浅丞已倚着身后的树干睡着了。那温润的睡颜中带着一股遥远的宁静与深远,与这眼前水天相接的脉脉湖色相映,竟有说不出的美丽自然。
      我凝视了他片刻,始终不舍移开目光。不知何时陆怀攸已蹑手蹑脚走了过来,想是玩心大起,拔了根金黄的狗尾巴草穗轻轻插在浅丞的发髻上,左右看看,觉得单是狗尾巴草不过瘾,于是又去拔了些野草插在他的头上。小心翼翼摆弄完毕后,陆怀攸带着奸猾的笑容欣慰地点头。
     “梵音”,她轻声唤我,“你看邵哥哥美吗?”
     我已是捂嘴笑得浑身乱颤。
     邵浅丞许是被这动静惊醒了,有些尴尬地看着我们:“浅丞一时困倦,二位姑娘勿怪。”
     然后他一脸不知所以地看着我们因强忍笑而变得扭曲的脸,没事人一样提起空桶向湖边走去。
     恰逢顾晚辞收竿向我们走来,看到邵浅丞顿时大笑不止:“邵,邵公子你钓个鱼还钓开屏了?”     邵浅丞见我们均大笑,前后看了看自己,接着抬手摸摸脸,又摸摸头。这一摸头不打紧,竟从发间摸下几根狗尾草。于是他接着从头上拔下一大堆花花草草,什么一串红,桂花...长的短的,红的绿的,直将他发髻围了一圈。
     “好了好了。”陆怀攸勉强止住笑,看了看邵浅丞的木桶,“咳,是本姑娘该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说着她从一片树萌下端出一盘不知何时烤好的鱼,递到邵浅丞鼻子下面。
     那鱼被烤得一块黑一块白,还散发着一股腥辣腥辣的气味。烤成这般惨绝人寰,只消瞧上一眼便能让人大倒胃口。
     我掩嘴递上陆怀攸早已准备好的筷子。邵浅丞一脸苦大仇深地怒视那鱼了片刻,接着夹起一块视死如归般地丢进口中,嚼也不敢嚼,以最快的速度整个吞了进去,白皙的脸刹那间百花齐放般万紫千红。
      “味道如何?”陆怀攸戏谑地问道。
      “.......欲辨已忘言。”
      那日,我们踏着半片绯红的晚霞离开,萧萧远树流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0:56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8 16:45 编辑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7 18:39 编辑


.玖.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血,有火,有迸裂的地狱和坠落的天堂。战马的嘶鸣声和战士的呼啸萦绕耳边。我欲唤而无力。
       十六年来我听过许多人诉说梦里美丽或忧伤的故事。我恨极了老天,恨他对我的吝啬,恨他不肯给我一个可以给我一段美好的臆想。哪怕知道梦醒之后便会是一片虚空,梦里所拥有的一切甜蜜和忧伤都会化作天空上的白烟,雪地里的履痕。可那毕竟是梦啊,在梦里说什么都是会被原谅的吧,我贪婪那一刻的清欢。
      而现在我做梦了,可我觉得很悲伤,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悲伤。我觉得身上有一块彻骨的冰,刺骨的疼;我又觉得我像是掉入了蛊盆中,我觉得眼前好黑。我还看到了浅丞,我如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衣袖。他的身形顿了顿,然后渐渐如水中的涟漪,一点一点消散了。我想要开口,我想要叫住他,我的嘴唇张开来,却任我拼了全力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现在我多么希望他能回头,哪怕只是昙花一现的时间,可他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便随着一束光流逝了。
     然后我拼命的睁开眼,感到一切景象都离我远去了,我爬下床,几次都要瘫软在地,我看到桌上有一封已经拆封的信笺,我就着光看着,眸子一点一点暗下去。我来到前厅,发现家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了,父亲把一切细软打点放进包裹里,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悲伤。
     我走到浅丞曾住过的别院。他已先走了,唯余几株碧青萧疏的翠竹在风中摇摆,像是在诉说什么。那架琴也不见了,我甚至找不到一点他曾来过的痕迹。我转身出了门,陆怀攸的眼睛红红的,可她仍对我笑着。她说,“等帮爹爹料理完一些事情,我和晚辞就去找你,不管你在哪里。”
     我点点头,过去环住她,想说什么又有些哽咽。我还是回到家里,父亲看到我笑了,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拂了拂我的发。
     我说:“我会留下来陪爹爹。”
     我说:“我要去临……
     父亲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临安,文官商讨国策,武官戍守国疆,还有.....一折一折的驿报伴着马嘶声声从十里开外的善前街传到左相府。
     那座城很美,世人都在里面流浪。
     我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蹄声踢踢哒哒地向前递进,城外卷起了强劲的朔风,卷起了细沙呼啸而过,将离人的足迹也掩盖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仿佛,离人从不曾来。
  
     大熙历,孟璟六年,冬。辞官三年的父亲奉昭重入庙堂。
     这个漫长的冬天还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前朝太子势力慢慢浮出水面,二是此后割据长达数十年的西北战事,逐渐拉开了帷幕。
作者: ZMBZMB    时间: 2015-6-8 11:58
呵呵,桐华啊
作者: helenminliang    时间: 2015-6-8 13:31
丫丫的小说写完了吗?写到哪一章节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收住啊,好像才开了个头
作者: lotusleaf    时间: 2015-6-8 17:50
给点剧透不?看在老朋友份上
作者: helenminliang    时间: 2015-6-8 18:07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8 19:39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1 10:29 编辑

.拾.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父亲一回都,便受到当年圣上举国相迎。
     府邸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三年间无人居住,竟看不见一点荒芜的迹象。想是圣上常有派人悉心打理。已到初冬,看碧亭外奇花均已谢去,唯余一带清流从草木深处曲泻于粼粼谭水。父亲已换上了一身赭色官服,神色不显:“音儿,去换身衣服,随爹爹入宫。”     我应了一声,换上一身艾绿的夹袄。在宫中铺设的石子路上我踽踽前行,过一个角门,又过一个角门,正如这幽幽深宫,一眼望不见底。
     御街上缓缓走来一行人,领头的 一个面目慈祥的老者。老者胡子颤巍巍的,笑的也颤巍巍地走过来:“陛下已在六英宫为沈大人设宴,只等大人前去赴宴呢。”又笑着看向我:“这便是令千金了?”
      父亲走上前施了一礼,轻轻颔首:“正是小女,让尚书大人见笑了。三年未见,大人怎么如此生分?便唤晚辈珩之即可。听闻前些时日您感染了肺疾,如今身体可大好?晚辈在南疆得了两株雪莲,这东西对治疗肺疾很是管用,已遣人给您府里送去了,还望尚书大人破例收了才是。”
      从他语气流露,我听出父亲并非逢场作戏,而是真心关心老者。
      尚书令本就慈祥的脸上眼睛都找不见了,笑责道:“已是好多了,怕是我退了,你又要一回两回地给我送回来吧!罢了,老夫就多谢珩之的美意了,快些进宫吧。”
      等那一行人走远了,我拉住父亲的衣袖,低声问询:“爹爹,方才那位尚书大人是?”
       父亲看着远去的尚书答:他是尚书令孙敕孙大人,为父春闱时的主考官。如若论起来,为父还应尊称他一声‘座师大人’。尚书大人为官极为清正,在官场自清自好又造福百姓,为父一向对他极是敬重。
      我在心里默默记下,又继续向前走去。
      
      看朱殿,成碧门;望月殿,怀远门;渊清殿,玉絜门;飞鸿殿,照影门。真是一堆雅致的名字。
      琳宫绰约,飞檐巍峨,石桥三港,清溪泻雪。
      便是初冬,杜若白芷也开得清清艳艳。再过一道石桥,却突然闻到一息清冷白梅香气,猛的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人时,瞬时愣了。
      一袭白银丝滚边窄袖长袍,墨发上束着银寇,似是正看着某处出神。身侧幽幽白梅冷香。那人听到脚步声,侧首向我们看来。
      目似点漆,面若冠玉,眉目清冷,深沉如冰。
      看那身形似还不到而立之年,奈何一双眼如漫开茫茫大雾,面色在雪色下映得些许苍白,那双眼睛扫过来时,我悚然一惊。
      那双眼睛如五月冰山雪,无花只有寒。
      “珩之见过左相大人。”
      父亲的声音响起,我顿时恍然。
      左丞相秦妄年。
      那个被称做亡国乱相,误国妖丞的人,那个弱冠之年便登上权力巅峰,在新帝肃清太子余党时却也挪不动分毫的人。
      秦妄年竟没有回礼,尖锐的目光在父亲和我身上游走了一会儿。嘴角笑意若有若无:“沈大人三年前情急之下 辞官挂印,如今见朝政稳定却要回来了?如此游移不定,无法富国安民便推脱自己的志向不过是闲云野鹤的采菊东篱,真是高第良将怯若鸡啊。
     我暗暗在袖中握紧了手,我虽深知官场凶险,却没有想到秦妄年竟狂妄无人至此,语气中的青锋利刃豪不掩饰。
     熟料父亲什么也没说,目光平静不起波澜:“左相大人若无要事,珩之便先行一步了。”
     “沈大人慢走。”


      我随父亲走入六英宫,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父亲和席间早来的官员们一阵寒暄过后,有人宣皇上驾到。
       来者一身滚金二章纹玄衣,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衬得容色越发凛然。目色平和,眼风之间尽是庄然威严。待他身姿挺拔步步走上主位,我跟着众人行礼,听得上头的声音淡漠却清冽,响在六英宫的每一处:“众爱卿免礼。”
      皇帝见众人坐定,环顾四周后开口,声音清越:“寡人今日于六英宫设宴,原是为沈爱卿接风洗尘,愿诸位爱卿同保我熙朝国祚绵长。朕敬沈爱卿一杯。”皇帝举起金盏,“请。”
      父亲满饮一杯:“臣多谢陛下抬爱,臣定当竭忠尽智以命保我大熙国泰民安。愿结草衔环,忠心事主,以报天恩。”
   
     宴会很好,酒很好,音乐很好,宾客很好,一切都很好。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10 17:19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1 10:30 编辑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我离得远不太能听清,便置身局外,自斟自饮起来。恍忽见皇帝走近父亲说了什么,便侧首仔细去听。
     “一别经年,珩之叔风采依旧啊。”
     父亲垂了首:“陛下厚爱,臣不敢当,陛下直呼臣名便可。”
     皇帝眯眼:“珩之叔当不当得起这一声‘叔父’,君知朕知。”
     我不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可谈话却没有继续。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秦妄年对着皇帝遥遥一邀杯,语气轻浮戏谑:“沈大人此番回朝,陛下打算给沈大人一个什么官职啊?”
      此话一出,原先还在举杯把盏的官员动作都停了下来。
      皇帝被秦妄年的挑衅惹得有些愠怒,不知是不是借着酒意脱口而出:“朕欲拜沈爱卿为右相。”
      全室死一般的沉静。
      我下意识松开握着茶杯的手,又急急接住堪堪坠地的茶杯。
      自古右贵于左。因此秦妄年掌权之后,右相之位一直是空缺。而此时皇帝要设右相,摆明了是用来压制秦妄年。
      我抬眼去看那个权臣,秦妄年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他勾唇嗤笑,清华无双:“如此,臣恭喜陛下喜得良臣了。”
      “陛下不可!”父亲眉头紧锁,“臣本一介布衣,及卑微之身承蒙国恩还朝,才干不足任事,拜臣尚书,岂敢盘桓,有所希冀!”
       皇帝酒意也退了大半,意识到刚才不妥之处,摆摆手:“今日众爱卿只管顷杯尽欢,拜相一事日后再提。”
       一场小插曲似乎便这样过去了。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场表面尽欢无憾,却各怀心思的盛宴,想知道那些举杯相交的人们,眉目光影交叠中有几分真心。
      却有一个内侍向我走来:“太后想见见梵音姑娘,请这边来。”
      我略感惊讶,努力寻找父亲的身影,他想是得到了什么感知似地对我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内侍走进内厅。
      太后是一个睿智而优雅的女子。她似乎很喜欢我,从前我还未离开临安时常常召我进宫陪她说话解闷。
      太后接连问了我许多问题,她对宫外的一切都那样好奇。而我也不遗余力地详细解答。我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便尽了浑身解数去哄她开心。
      收效是良好的。她听我的话听入了迷,说梵音姑娘若是能常常进宫就好了。
      我无比乖巧对太后说,若太后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来为太后解闷。
     正说呢,听见汉白玉的柱子后,有人轻声但很不屑地“哼”了声。声音很轻,除了我没有别人听见。我转过头,发现白玉柱子后转出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身红衣,明艳灿烂的颜色。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腰间还挂了把没有任何装饰的佩剑,细长的眼冷冷地看向着。
     辞别了太后,我出了寝殿。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你这样做没有用的。”她说。
     是刚才的女孩,我有些疑惑,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你这样处心积虑接近我母后,是没有用的。”她一脸冷淡。
      母后?我倒明白过来了,施了一礼:“臣女见过舒城公主。”
     “想进这个宫门的女人多了。”她嗤之以鼻,“殊不知幽幽深宫真情难得,机关算尽,到头还是一场空罢了。”
      “你误会了,我没有想嫁给圣上。”我正色道。
      她满脸怀疑,然后,用更冷淡的语气说:“那么你想要做什么,想得到什么?”
      我一时语塞,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她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也许你有更好的目地,但我告诉你,别期望过高,谁叫你只不过是个女人。
      我一时愣住。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当今圣上的胞妹,这个应该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下的舒城公主,竟会用这种语气说出这些话来。我突然又觉得有些悲凉。少年老成这个词,本来就是感伤的。因为没有快乐的童年,所以少年时才会懂得更多。
      而她说的话,每一句都命中我的心事。
      笙歌散尽,众人离了宴席。晚霞漫天,映的苍穹如织染出的丝丝火红,又如置身瑶池仙境。目之所及亭台楼阁勾心斗角,微风拂过,八重音乐自六英宫中娓娓跟随至此地,余音经久不散。
     直到我们走出宫中,耳畔才传来翠鸟鸣啼。
     那礼乐声似是很远,又似是很近了。
     暮色浅四合。
     

作者: zzfeihua    时间: 2015-6-10 17:28
丫丫写得好棒啊,撒花撒花。。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10 17:37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2 22:03 编辑

.壹拾壹.   不能长相守,唯愿长相依

       除夕的烟花仍然一如既往地燃起,点亮了临安的大半个天空。我在院子中看烟花,一瞬中绽放出万千华彩,只是比一只鸟儿拍打翅膀的时间略长,便顷尽了一生的光荫。
       “浅丞?”我惊喜道。他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后,笑意一如初见时温和清浅。“你怎么会来这里?”
       “三日后我将去澜州。”他答
       “三日?至少等过完年吧。”我皱眉,“又发生什么事了?”
       “边关守将快马通报,称在近日大夏与我国边防军的一些小摩擦中,有人通敌泄密。”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刑部连夜审问战俘,圣上也派上暗中查访,种种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景王楚容郢?”我有些诧异,可澜州确是景王的封地啊。
       “正是”
        景王 先帝第八子,生母是毓妃。当年毓妃圣宠正隆,爱屋及乌,先帝也对这个小儿子宠爱有加。曾一度有传言说八皇子可能取代太子,搞得朝堂内宫人心惶惶。
        当然,太子也并不是说废就能废的,太子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当年他在朝中有秦妄年的支持,故而最终先帝也没能废了太子。                       这太子和八皇子两人,一个身份尊贵,一个圣上眷正隆,皆是竞争皇位的强劲人选。两党明争暗斗多时,未曾想到了最后关头,太子狗急跳墙发动宫变,最终导致两败俱伤,反为当今圣上做了嫁衣。
        后来太子兵败下落不明,景王远走封地澜州。

       “浅丞怎么看?”我忍不住问他。
       “世间难测是人心。”他摇摇头,“不管如何,圣上让我去澜州暗查此事,去后见机行事不迟。”
       我心中了然,又想到了什么事,笑着对他说:“听爹爹说你近日升任了户部左侍郎?民间有谣云:‘吏部富而户部贵,兵部武而刑部威,礼部贫而工部贱。’如此说来梵音该恭喜浅臣了。”
      他也笑:“六部同是为圣上效力,何来贵贱之分。”
      “还有一事。”我叫住他,抬首对上他的眸子,“我要与你同去澜州。”
      倒是他没有太惊异,只是蹙着眉:“你想好了?”
       “你最好不要阻拦。”我说。
      他略沉吟了会儿,然后点点头,“好。”
      让爹爹同意,费了我不少时间,好在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同意了。辞别了父亲,我同浅臣离了临安。我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男装,江边月色下,尽量与他并辔而行,可毕竟我的骑术还是很久以前曾向陆安叔叔学得一点皮毛,如今早已生疏。我有些吃力地赶上他故意放慢的步伐,感觉大腿被粗砺的马鞍磨的生疼。
      他一直用温和鼓励的目光看着我,勒着缰绳等我跟上来,又惭惭加快速度。让我一时不知所以,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浅丞。”我气喘吁吁地说,“不用等我,澜州的路我可以自己问到的。”
      他微笑,勒住缰绳让马停下来,以目示意他的马鞍。
      我正不解,他跳下马来,搀扶我下了自己的马,又扶着我上了他的马。待他也上来,踩上马鞍,猛得一扬鞭,马儿便在月下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马儿欢欢嘶鸣,撒蹄飞驰,我有些稳不住身子,却又怕靠得太近,很努力地摆正身体。正想开口,他却用揽着缰绳的手臂轻轻扶住我的腰,就这样奔驰过有着一地月光的江边。粼粼光动的江水中我和他的影子越发的清晰。我努力稳住急促的呼吸,感受着我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好像在这一刻,所有的幸福都被这一个动作预支了。
      疾驰了一段,许是怕我累着,他又渐渐放慢了速度。微风轻拂,星河挂上了天,而月光缓缓流淌,如同此刻我的心一般温柔。
       ”梵音,你有什么愿望吗?”他突然唤上我的名,这样问。
      “有啊。”我笑,低声轻语。
      “是什么?”
      有什么在我唇齿间哽咽。许久之后,我轻轻闭上眼睛,说:“我想和一个人一起,踏千里江山,看万里河川,生能同寝,死亦同穴。”
      他低笑起来,笑声清朗。我只能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浅丞,你也有什么愿望吗?”我问。
      “有啊。”他也这样回答。他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手,出奇的暖。
      “是什么?”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然后我们抬头一起看江边对岸的点点漁火,我转头看他,那么的近,他的侧脸在月光下美得那么不真实。
      那灯火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在月光下仿佛离得很近,仿佛随时都可以扑入怀中。



作者: Donald-shark    时间: 2015-6-11 07:55
好像回到了看晋江连载的时候啦。
丫妈,透露一下,写完了吗?我最怕掉坑里啊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11 10:27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2 22:04 编辑

.壹拾贰.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我们在驿站歇息了些许时日,却迟迟不见景王露面。那天熹微的晨光刚刚驱散了薄雾,浅丞便真奔景王府而去。我扮做随从跟着他。长长的头发遮住面容,即使近看也很难看出真实身份。
       “景王又不在?”浅丞诧异,而门房称景王近几日都不曾回府。
       “景王去哪儿了?”
        “奴才一个看门的下人,哪儿会知道主子的行踪。”门人的回答滴水不露。
        浅丞略一思索,然后道:“澜州城哪家戏院最红?”                      景王爱戏,众人皆知。果不其然,戏院里锣鼓暄天,戏子们一个个深施粉黛粉墨登场,婉转悠扬的唱腔混着人们的高声喝彩,扩散到十里开外。中座上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几个乖巧的戏子殷勤侍奉左右,好不快活。
        刚走近戏院,我们便被一干横槊的守卫蛮横的拦下:“今日戏院已被景王包场了,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我仰首看着他们,目色迫人:“我们就是来找你家主子的。”  
        浅丞也不顾下人们的阻拦,径直走入大门。下人们急忙挡驾,门口闹哄哄一片。景王似乎听到了动静,不耐烦地向这边看来。
        “容郢,不记得我了吗?”浅臣排开众人。                 
        景王愣住了,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面前的人,蓦地推开身边戏子,站了起来。
         “阿丞,是你!”
         这下换到我诧异地看着他们,浅丞对我笑笑,小声说:“浅丞少时曾有幸与景王相识,一同相伴几年。”
         我点点头,浅丞父亲本是翰林修撰,他年少时与皇宫中人有所交集也并不奇怪。又见他轻轻拍拍景王的肩,温声道:“江南水乡还真是养人,容郢在这里做个闲散王爷,也算是愿所达成了。”
         景王楚容郢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只怕是有人不愿让我安生呢,西北边关那么远的事 能扯到我头上,真是冤枉死了。”
         浅丞没有说话。楚容郢有些急了,瞪大了双眼:“阿丞,难道你不信我?”         
         浅丞摇头:“容郢,我并非是不信你。”他示意景王屏退众人,低声说,“此事你可能毫不知情,但是,这次通敌案的最终目的却是为你铺路。”
         “铺路……铺路什么?”楚容郢说着,惊恐却在那双眸子里越变越大,“他们……他们想让我篡位?阿丞,我该怎么办?”
        浅丞安抚地拍了拍他,声音温醇,分辨不出喜怒:“若是容郢能帮忙提供线索,找出真凶,圣上定能还你清白。”
        我能看出景王蜷起的指节都在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儿,他低下了头,面容白得像是褪尽了血色,“好。”
        翌日向午。
        楚容郢坐在太师椅上捧着一盏清茶,见到浅丞,他眼睛里掠过一丝捉摸不定的光芒,有些不情愿地看我们走近。
        浅丞直接步入正题:“通敌者不会是你的手下,但他却一定是毓妃娘娘的人。容郢,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怎么可能,母妃都已经仙逝这么久了。“
        浅丞依然重复问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还是不愿?”浅丞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走过去从容不迫地对上景王慢怒的眼睛,一点点看进去,“容郢,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太过残忍,但如今公然与圣上对抗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既然无心争夺这诸位,便要学会在惊涛骇浪中保全自己一世安宁。”
      楚容郢眉色稍舒,慢慢平静下来,深思片刻,他却又慌了神,大喊大叫道:“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或者,毓妃娘娘有什么遗物留给殿下?”我看了看浅丞紧蹙的眉头,在旁提醒道。
     “遗物?”楚容郢眼前一亮,忽然一拍脑袋叫了起来,“对了,母妃身边的宫女曾给过我一幅画,说是母妃去世前所作,让我留作纪念。”
     画?我微微起疑,忍不住抬头去看浅丞,他正好也看向我,若有所思:“可否将那画拿来?”
     一侍女捧上一个金丝楠木雕花的小匣,打开锁,里面是一卷用蜀锦精心包好的画轴,正是毓妃遗物。
     展开卷轴,便见芳草连天的原野徐徐的在眼前铺展开来,草原上有几匹骏马昂首飞驰,此外别无一物,却让我不觉得单调,反呈现出天地浩大广阔的气派。
     画的右下角题了一首诗,诗言:
     日上一曲晋有头,木下男儿肃盖芜。卯坐金头带直刀,削尽天下木羊首。
     这画里的大山大河情怀,非寻常女子所有。我看后暗暗吃惊,毓妃娘娘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但看向那诗时,却只觉得雄浑大气,气势非凡,却不解其意。
     “这是,字谜诗。”浅丞略微一想便开口说道。我点点头,毓妃定是在临死前不甘失败,便将多年积攒的关系通过一卷轴一幅画,一首诗移交到儿子手中。
     “字谜诗?”景王大惊,“我读了此诗不下百遍,从未往这方面想啊!”
     浅丞垂首,思索片刻即道:“日上一曲是‘曹’字。晋有头,为‘普’。曹普,此人是禁军中等将领,此次随军出征,看来大有嫌疑。”
     我仿照他的思路,也看出了端倪,“木下男儿,肃盖草,是李萧。可有此人?”
     浅丞点点头:“也是禁军中的中等将领。”
     可下面两句便没那么好解了,我想了半天,只想到“卯坐金头带直刀”是个“刘”字,最后那句“削尽正下木羊首”却是怎么也没猜出来。
    浅丞也是一筹莫展,只好暂时放弃,将画作为证物带走,同时上报天子,把晋王的嫌疑也一并洗清。
    子时三刻,月色透过斜疏的枝桠一点点侵过窗棂。光与影混在一起,似乎看过去便是晃来晃去的透明的屋脊,把人心紧紧笼罩在暗色的静谧之中。

    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起今日的事情竟是一点睡意也无。又想到如今临安城中一定有马嘶声冲破了宵禁,直奔边关将那两名小将押解回京。我吧了口气,索性起身点这了灯火,换上夜晚御风的大氅想去看看浅丞还有没有休息。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原来是浅丞终于破解了诗中的最后一句。
    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忙凑身过去看,浅丞指着诗句,为我讲解道:”木羊,为乙末。它应该是指,乙末年出生的刘姓之人。“

    我点点头,同时在脑中回想起小莲带来的信件上曾出现的名字,大多却不知其出生年月。听浅丞续道:“乙末年刘氏之人,我倒想起一位,刑部左侍郎,刘咏舟。”
    “刑部左侍郎?”我诧异,这人在我的印象中一向是老实少言,居然会通敌者?
    “刘咏舟曾任吏部左侍郎,与已故吏部尚书江宸交好,世人皆知江宸是景王党领头者,刘咏舟是景王的人也不足为奇。”
    我心中仍有疑惑,微微蹙眉。浅丞看到我的样子似乎很是惊讶,开口问道:“梵音久居南疆小镇,怎么熟知朝中事宜和人脉关系?”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心中暗忖。回答道:“玄衣卫多次将京中形事利用飞鸽传书告知父亲,浅丞难道不知?”
    浅丞的神情在一瞬间恍忽起来,眉眼中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竟无端让我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浅丞,”我轻唤他,浅丞回过神来,唇角轻勾。
    “是否觉得,我们二人有想像之处?”他突然这样问。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浅丞却已敛去了笑意,轻轻抹去了这句话的痕迹:“我已派人去吏部,查询所有刘姓官员的资料,不日便可真相大白。”
    吏部办事速度极快,不出几日便快马加鞭将资料送来,一起送来的还有皇帝的圣旨。原来是西北战事突变,粮草被劫,圣上心急,下旨督促尽快破案。
    可是自从接到圣旨那天,浅丞好看的眉宇重又皱了起来。我不何故,想劝他先把嫌疑犯告知圣上。浅丞却摇摇头:“一般押运粮草之事,是由押运官居和督运官负责,中等将领是不可能得知运粮途径的。”
    我恍然大悟,心中了然,那两名武将职位太小,不能成事,而大人物是刑部官员。六部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各部之间互不干预。所以刑部官员不可能得知兵部的事。
    “看来,要么是刘咏舟有通天手眼取得兵部情报,要么……”说到这里,浅丞语气闲淡,眼睛似是吸收了一点盈盈亮光,折出的深思我不敢再看。
    “要么通敌者还有一人。”我深吸一口气,补充道。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12 19:29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3 15:23 编辑

壹拾叁   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
       浅丞回京后,一封奏折直达天庭。一夜之间,刑部左侍郞刘咏舟下狱,李萧和曹普押解回京审查。朝堂上风云变幻之快,令人惊心胆战。
       那两名军中小吏还没怎么用刑,就如竹筒倒豆子般全部招认了。但由于两人职位太低,最后的大人物是谁,仍不知晓。而唯一官居二品的刘咏舟,任怎么用刑,却是一个字也不吐。
两派明暗相争,骨肉间如参商,隐在这皇家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远比沙场征伐的兵法武略更为可怕。我不愿意回京,仍留在澜州对着那诗句琢磨。
       在一个有着依稀薄雾的清晨,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我探出头张望,任我伸长了脖子直看到十里开外,却怎么也没有看见第二个身影。我一脸难以置信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怀攸:“晚辞没有和你一起来?”
       陆怀攸扁扁嘴,笑得明媚:“晚辞还在夷淄,怀攸日日思君念君,夜不能寐,才不顾路途遥遥跋山涉水只为见君一面聊解相思。”
       见我抱着一脸好整以暇的幽幽笑意盯着她,陆怀攸渐渐放低了声音:“我早听说澜州山温水软,风光旖旎,想来见识一二顺便看你。”
       ......
       仲春时节,滴月湖上夏荷还未盛开,水上四处飘着绿油油的菱角叶,由小到大平展地浮在水面叶叶绽放,随着游人船桨漾起的涟漪上下,灵动可爱,似是在弥补夏荷未开的缺憾。       陆怀攸挽着我,一如五年前笑语盈盈。我没来由地想到:真好。湖光倒影中的两个女子,有着同样姣好且年轻的面容,只是一个干净淡雅,有着初生草芽的纯粹与朝气,另一个却微微透出些倦色来。
      踽踽行走之间,我们看见一群才子佳人聚在一起品茶吟诗,以文会友。江南人杰地灵,我常看见这样的场面,倒也不在意。陆怀攸少见,一见之下好奇之心大起,拉我凑了过去。只听得一人曰:“日暮落,落长江,江上孤帆帆影长。”
      陆怀攸一听来了兴致,思索一会张口便对道:“月影出,出浮云,云隐月夜夜微凉。”
      众人一品,此对对仗工整,音律谐婉,不禁对这少女佩服了几分,请陆怀攸继续出题。她略想片刻,笑吟吟的开口:“柳浪闻莺莺闻枊。”
      难度陡然加大,那些仕子命女们陷入了苦思中。陆怀攸突然拉拉我,大声音地说:“我妹妹说她会。”
      我白她一眼,只好帮她解围:“花港观鱼鱼观港。”
      众人纷纷叫好,我也不客气,故意出了个更难的:“双峰插云插出南北高峰。”此对一出,大家低声讨论着,很久没有人应对。
      忽有一个蓝袍的五陵公子站了起来,摇了摇手中折扇,端得是个风姿都雅:“在下倒有一对,不知可否入了姑娘的眼?在下的下联是‘南屏晚钟尽显南屏风光’。
      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对称。却又想不出更好的,那人一笑,接着出题:“在下出个简单的,博诸位一笑‘冬雪欲白千里草’。”
      众人一扫刚才颓废低沉,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抢答:
      “春晖催红万朵花。”
      “夏雨已洗百尺荷。”
      “秋风染红万重山。”
      ......
     下联一下就对出了十几个,出题人却等众人都安静下来,高声道:“在下却觉得,各位的都不好。”
     他迎着众人愤怒不解的目光,不慌不忙解释道:“冬雪欲白千里草,这里面还暗含了一个字迷。”
      众人不解,我陡然惊醒,“千里草?董字?”
      “姑娘说的极是。”出题人说道。“千里草,乃'董'字也。  
      我心纷乱,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脑海中浮现毓妃的那幅画,草原,骏马,千里草!马蹄急!我幡然醒悟,拉起陆怀攸便 往客栈跑。匆匆跑了一阵,陆怀攸突然拉住我:“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
     我回头一看,竟是方才的出题人,料峭的春风带着动着一湖碧水,含黛群山从他身边过去,他不看风景,他看我。
     见我们停下,那人走到我身边:“在下是当朝尚书令孙敕的亲侄子文折枊。”我心中一惊,怎么也无法把那个慈祥睿智的老者跟眼前这个满脸调笑意味的拈花公子联系在一起。只听文折枊继续说到:“在下偶然得遇佳人,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记,姑娘可否同在下小酌几杯?”
      我自然受不了他这般轻佻的语言,转身欲走。那文折枊竟又跟了上来,半眯了眼:“我见过你,你是沈大人的独女。”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文折枊向我伸出手来。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14 15:51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15 12:11 编辑

壹拾肆 行乐争昼夜 自言度千秋

     阴森潮湿的刑部大牢,气氛压抑得紧。传来铁门开启的轰隆声。狱吏引着一名全身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兜帽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
狱吏明白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小心翼翼地领着黑袍人,沿着天牢丑石砌成的台阶拾级而下,到了底层,再朝里走过两三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外。
这里是天字一号间,是单独的小牢房,与楼上的牢房不同,这里除了床铺环境干净些外,最大的特点是不使用铁栅门,而采用厚重铁门,如此一来俨然是独立空间。有资格被关在这里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那黑衣人武功不凡,行走时脚不沾地,只有长袍带动一柸风尘。我们一直与他保持一丈远的距离,以免被他发觉。又转过一个栅门时文折柳却突然叫住我:“别往前走了。”
      “怎么?”我仰首,挑眉。
      “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你也不该看到这些。”他说。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你说这个有什么用?”我嗤笑一声,从在澜州第一次见他我就知道这个人并非表面那个游手好闲纨绔轻浮富家子弟那么简单,今天他能带着一个人在刑部大牢畅通无阻,更证明这个人绝非胸无城府。
     他笑笑,没有回答,却怎样也不许我再往前进了。从石墙的缝隙里我们正好能觑见隔壁牢房的昏暗灯火,索性做一回梁上--不,梁下君子,屏息静听。
     狱吏利索的开了门,更利索地退了下去。整个牢房中就只剩下和那名罪犯--刘咏舟。
     刘咏舟抬头看向来人,黑衣人一笑掀开帽子,语气闲淡,没有任何情绪:“刘大人,别来无恙?”
    背着光,我看不见他的面容,走近又怕被发觉,只得沮丧着脸,将自己隐在黑暗中。
    刘咏舟全身刑伤遍布,披发赤足,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他死死地盯了黑衣人一会儿:“是你!是他叫你来的?”
     黑衣人语气寡淡:“这个不重要。你只须明白你必须得死,因为你通敌。”
     刘咏舟看着他:“你很明白这不过是诬陷,真正的通敌者是谁,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但是你是景王党,而皇上绝不会放过景王党的。”
    黑衣人继续施加压力:“你是刑部的人,该知道刑部的手段,总抵不过一死,何必受那刑法之苦?”
    刘咏舟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他似乎很用力才止住了笑声,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松:“好……真好。”
    黑衣人也笑笑,遮住面容转身离开:“你明白了就好。”
    “等等。”刘咏舟叫住他:“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到底是谁让你来的?是通敌的幕后黑手,还是……”
    黑衣人顿了顿脚步:“我可不知道通敌者是谁。刘大人,你该知道如何做了。”
   文折柳拉我到一处暗室旁,待脚步声渐渐消失了才一口气跑出了门。或许是与阴暗下的强烈对比,我第一次发现临安的天竟可以这样蓝。
   “吓到了?梵音?”
   “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我避开他的话,问。
    “ 不知道。”他理所当然地眨眨眼。
     那天我终是破解了谜题,原来这回的玄机不在诗中,而在画里。那画中的草原骏马,暗指千里草,马蹄疾。而最后一位通敌者,则是户部尚书董疾,字如风。
     如此一来,便很好解释粮草被劫一事了,因为那督运官派的正是户部官员。没过多久,继刘咏舟之后的又一位朝中重臣董疾,下狱。
     第二天,我便听到了刘咏舟狱中自杀的消息,刑部尚书直截了当地将此事定为畏罪自尽。我却心思久不能定,思前思后也无法确定那日刘咏舟口中通敌之人便指得是董疾。偏偏此时,浅丞又没了踪影,和父亲一样日日朝出暮归,奔走于朝堂。一日我站在看碧亭里,看难得活泼的鱼儿抢食鱼饵,神情慵懒,文折柳却揽了一个白衣女子向我走来。
     “好雅兴……”文折柳笑嘻嘻地调侃道,“梵音姑娘这般往亭内一站,小小亭子顿时蓬荜生辉,如步入洞天仙境,还用喂什么鱼,鱼儿还不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跃上来?”
     我完全不理会这般油腔滑调,只去看他身旁女子。她穿了件普通的白色素衣,一头七尺乌发據下来,眸中风华流转,只是清丽的面容少了一层血色,苍白异常,若有病容。见我看她,她善意地笑笑,声音轻柔,如玉击罄:“梵音姑娘,我是折柳的朋友,我叫白芷。”
       文折柳一脸受伤的样子,楚楚可怜地看向白芷:“芷儿,难道你一直认为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朋友吗?”白芷瞪他一眼,语气不善:“还不是你天天在外面拈花惹草,只知道占个排场岁月功名首,我哪里知道我是不是你的一株章台柳?”“不是的,不是的。”文折柳把头摇成了波浪鼓,就差没拜倒在白芷的石榴裙下作揖叩首了:“芷儿,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啊,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变,一生一代一又人,相约生死到白头哪……”“行了行了。”白芷含笑嗔他,“你若对其它女子也是这般说辞,我定割了你这油嘴滑舌去。”
      她转头看向我:“折柳这些天总向我喋喋,他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如同露水朝花般的女孩,女孩却总是喜欢将自己封闭在雾气的囹圄里,她一直开心不起来。”
      她继续说;“折柳说那个女孩和我有一个相同之处--我们都有改变他人的能力,却改变不了自己。所以,或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廊下茸木葳蕤,百种草药远远散发着清香,檐角几只燕子呢喃碎语,白芷站在晨光曦雾中,远远向我招手。
      “梵音,来了?”她欣喜地向我走来,白色的裙角在风中舞动。
      许久不向人裸露心扉的我在白芷面前却几乎毫无保留。袅袅茶香间她的面容被雾气氤氲,些许模糊。文折柳说得对,白芷有着改变他人的能力,却改变不了自己。她出身悬壶世家,医术精绝,却独独医治不好自己的病症。茶余闲谈间,我们聊了很多,她却没有提到自己的过去。她不说,我也不问。或许是两人心知肚明,白芷,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那之后的一天我从白芷的小院离开,那个出尘脱俗的背影临风飒飒,却突然在我脑中与另一个人重叠。我下意识地往城外走去。
      想来,除了刚回临安时匆匆去了一趟朝真观,已有很久不曾见过霜姨了,不知霜姨是否安好。突然又有一件事情充斥了我的脑海,那是一段在空气中封陈了很久的尘埃。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将它揭开,因为一同埋葬进去的,还有一段在适春发芽,仲夏结果的故事,还有世人未曾流下,抑或是来不及流出的眼泪。
      朝真观隐藏在浅淡暮色中, 仿若雾霭中的仙山楼阁飘渺得如梦如幻。霜姨把我带到一间素净清雅的祥房内,远处是山户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一盅清茶中我看到了霜姨飘浮在水面上的影子,墨发中的一晃霜白格外刺眼。
      每每谈起一些琐事,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执手叮咛,让我在家中安心度日,不要在意坊间碎语世俗纷扰。叮嘱我多劝父亲休息,再过几日会有回寒天气,别忘了多加件衣。我一一应下,却怎样也无法把注意集中到她的话里。
     “霜姨,”我试着问她,“音儿一直想知道,你和母亲是怎样认识的呢?”
     霜姨愣了一下,继而道:“音儿怎会问这个。”
     我看着她:“霜姨,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她忡怔了片刻,有些释然的笑了:”音儿,那我便给你讲一个公主与新科状元郎的故事吧。“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16 10:56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6-23 16:09 编辑

.壹拾伍.  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

       那时的状元郎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赶考学子。三场会试后一日放榜,传胪唱名。状元朗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毕竟寒窗苦读十年,一朝登上天子堂,哪能不看尽长安花?殿赐锦袍,御街走马,状元在琼林宴上进退有礼,张驰有度,与新贵老臣都相谈甚欢。那时的公主便躲在白玉柱子的图腾后面,顾盼的眉宇只望向状元一人,那一眼便沦陷了今生。      他们相逢的天气正是孟春天气,桃花缤纷,草青柳绿。公主彼时不过碧玉年华,却已将青春全部托付给了仕途蒸蒸日上的状元。他们的故事没有哪一方的痴迷,可永久保持着如初的通透。
      那些美好的光阴流转,斑斓又苍白。一日,大夏国的特使在御花园撞见了公主,惊为天人,回国后一纸和亲的盟约上赫然写着公主的名字。公主不愿让皇兄为难,亦不想负了状元。她在一个暗夜离了皇宫,顺着石板上冷冷的月光一步步走到朝真观。谁料夏国仍不依不饶,指明只要朝颜公主入蕃和亲。
      公主最终还是应下了这场明显是政治筹码的婚姻。夏国君王派出使节接她入蕃的那一天,公主独自一人去了状元的府上,一笔一画描绘着他的容颜。从正午开始,她一动不动站在书桌前,勾勒他的身形。日落西山,柳月高悬,她终于画完了他的模样,搁笔的时候,半响终觉有异,回头见他在躺椅上,好像是睡了过去。
      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他睁开湿润的眼,眼底澄澈如水。他说:“朝颜,你不要走好不好。”
      公主不说话,伸手描摹着他的眉。
      状元又说:“我知道你是帝王之女,我也知道或许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的,我却毫无办法留住你,我与天争不得,争不得.....我只想求你留在我身边,朝颜,你不要让我连回忆也没有。”他伸手递过一药粉,公主却迟迟没有接下。
      状元自嘲地笑笑,在公主耳边轻声说:“....那便罢了,朝颜,明天就要穿上嫁衣了,要开开心心的.....。”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起来,眼睛也有些僵硬地弯着。她很努力地扯出那丝笑容,可看起来仍是那么勉强,那么呆板。只几日,她竟已全然忘记微笑的方法了。
      遥远的宫门如一块黯淡下去的深渊,公主一时被无形的压力与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是帝女,她的命运从来都不由自己把控。再远些,穿过凝合了繁华与清冷的临安城,她仿佛看见了朝真观影影绰绰的轮廓。她在那儿清修载余,以为心中已是通透,却不知尘世中竟还有这么多放不下,斩不断,挥不去的东西。
      公主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眼前人的眼睛里,这是她遇到的所有人中最干净,真诚的一双眼睛,此时却如同窗外洗尽铅华的月色,将她的怯懦照得分明毕现。他欲唤而又止。
      良久,他轻唤她,“朝颜。”他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题,“你不要离开,好不好?”

作者: 大大姑娘    时间: 2015-6-18 12:29
有没有计划,大概什么时候能连载完呀?
打算打印出来给小小看,而且先不告诉她作者是谁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6-23 16:17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7-6 09:40 编辑

      他又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她嗫嚅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慢慢地从他手里接过药包,然后出门,不再回头。
      然后出了这座名为“家国”的囹圄,不再回头。

     白色的帷帐,白色的招魂幡,白色的灵堂出现在状元眼中时竟是一种干净明澈又略带点欢快的感觉。朝颜公主死于和亲前夜,举国悲恸,大夏特使并不尽信却也只能管窥蠡测,悻悻做罢。
     而后众人散去,他一路走来都未见一个人,觉得连自己身上都覆了一层霜。     只有一个女子静静站在那儿,他认得她,她叫慕霜,是朝颜的侍女。他走去过,慕霜淡淡地对他说:“沈大人,你终于来了。”

    她在沈府醒来的时候,临安城中正对朝颜的死议论纷纷。多半的说法是公主节高,不愿入异国受那胡虏亵渎才自尽于和亲前夜。公主靠在状元怀里静静地听着这些消息。他拂着她的发,轻轻说:“只可惜你不能正大光明的嫁给我,或许以后都不能长出府了。”
    公主说:“元元黎庶有几个认识公主的,朝真观我还是可以常去的,如今能安然地与你在一起,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霜姨,那我母亲,如今到底怎么样了?”故事刚一说完,我便忍不住开口问她,心中半是三天压抑半是震撼。霜姨的话与我这些年来的见闻大同小异,却令我暗暗心惊,有些不安地联想到西北前线的战事。
       霜姨摇摇头,“那日将公主安顿好后,我便留在了朝真观,公主当年的经书道服便是我的归宿,其它的事情我也一无所知。”
       我又问:“为什么这么多年,父亲从未与我提过?”
       霜姨的眼帘垂了下去:“沈大人多半是怕你思及太多,顾虑过重,他不过是想让你平安一生,因为前朝的事本也与你毫无瓜葛。可是......."她欲言又止,叹了一声,比月色还要明澈的眸光些许黯淡了.       母亲的模样在童稚年华所剩无几的记忆里已渐渐模糊,我生之初正逢乱世,迈过血与火的刀锋枪,看过悲与喜的万千苍生,行过生与死的绵延河山。此时似乎重见母亲侧身窗前梳妆的温柔,抱我在怀中隐于战火烽烟的坚韧,教我书诗词赋的恬然一笑的安宁。那样安静美好的女子,本就是不该属于这个世间的。我也从没想过父母少年之时,曾有一段如此纤葛缠绵,画情入骨的缱绻岁月。他们年少之时驽马鲜衣,唱尽了骊歌,却想让我一世不知世事无常,人间疾苦,干净纯粹。却不知在这无常世道的折磨下,有几人能保持如初的纯净通透。
      我倒是有些相信当年母亲羽化飞升的传闻了。太地单纯的母亲不该生于帝王家,她应该笑颜安然地倚在父亲怀中看斜阳渐渐老去,即使乱世的青戈打破了这份悠然,她也要死得如同秋叶落英,安然静美。
      就如从未盛开。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7-6 10:15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7-6 10:47 编辑

.壹拾伍.  歌珠绝缨宴,当时须尽欢
      
       孟璟六年季夏,陆怀攸出嫁。
       去夷淄之前,我在临安城中整整转了一天的时间,想为她挑一件最漂亮的嫁衣,却都不满意。到最后,衣料店的商家无奈地对我说,真是没有更好的了,可我却还是不依不饶。到了黄昏,我远远地看到了一块印了蝶翼花纹的浅红色衣料,暗红色的斜阳下溢出流光,淡雅却不失华贵,我想她一定喜欢。
      她果然喜欢,白皙纤长的十指久久在嫁衣上来回游动,爱不释手。我让她坐在椅子上,她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如河中的浮藻一般飘逸茂盛。我将它们一一收拢起来,绾结成髻。我很为她高兴,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不在焉。
      似乎发觉了我有些出神,陆怀攸回转过身来捉住我的手,笑魇盈盈:“小梵音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参加你的婚礼呢?”
      我笑了笑,继续为她描上罗黛。
      陆安叔这些年以经商为由隐于夷淄,在街坊邻里中皆有口碑。因此陆怀攸出嫁之日,街巷*然。门庭被热情的人们涌成河流,河流被放入的花灯点成了星海,而天空中的星海,在一次绽放的烟花中黯然失色。
     那一夜的顾晚辞像一个孩子,他对前来敬酒的人笑着,任青酒一次次沾湿了衣裳。他打翻银灯盏,敲碎了白玉杯,他尽欢无憾。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酒过三巡,顾晚辞便借着这酒意一曲高歌,将宴会的气氛推向顶点。他唱:         灼灼桃华,韶华倾之。蛾眉倩兮,君子慕之。
     宜家宜室,福履将之。丝萝乔木,恩爱笃之。

     我将陆怀攸送进卧房,点点红烛映着红丝缠绕的鲛纱,鸾枕凤衾,香炉散发着缥缈淡香。陆怀攸 却突然回身握住我的手,她掌心竟全是细密的污渍。我讶然,不禁抬头,大红盖头遮着,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梵音...我...昨晚....”她有些语无伦次地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没再说下去。我只当她太过紧张,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回到前厅,仍有一波波的客人在向顾晚辞敬酒。他似乎招架不住,步伐已有些虚无,可仍向每一个前来敬酒的的微微笑着,他眼底藏不住的喜悦,一刻也没有黯淡过。
     我像欣赏一件珍宝一样欣赏着这场盛宴,尽欢无憾的盛宴。安顿好陆怀攸后,却始终觉得自己罢身局外。
     也许是他不在这里,也许是是我不愿尽欢无憾,也许是我本来就置身局外。
     所以我在角落自斟自饮起来,直至曲终人散。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7-8 09:50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7-8 10:05 编辑

      几个月之后的一天,陆怀攸找到我,眉眼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像极了池中池中招展着馨香的并并蒂莲。她伏到我耳畔说了什么,我也不禁眉角浮上笑意,下意识地脱口问她:“真的?”
     她点点头,随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脸颊漾起甜甜的红晕。
     我走近拥住她,她心跳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面有个小生命伴随跳动的缘故。今天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褶裙,逆光而立,梳的是最简洁的垂云髻,中心镂空成花,长发于腰际绾成一束,蓬松如雾,映衬着她本就清丽的容颜。正是花信年纪,陆怀攸已褪尽了少年时不知所谓的青涩与稚气,出落的越发亭亭,甚至添了几分出闺女儿的沉稳与安然。
     我上下打量着陆怀攸,想从哪里盯出一个脆弱却无暇的小生命来,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嗔怪着轻轻躲开,可脸上幸福明媚的笑容像是能融化皑皑白雪。
     我问她:“你的小晚辞名字可想好了?”
     陆怀攸笑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心急。”她有些痴痴地看着远方云层下的峰峦,喃喃道:“若是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我便叫他顾朝,希望他能如生的朝阳,带着新生与希望升起,在亘古不变的永不褪色。若是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我便叫她顾莞,愿她一生能无忧无虑,笑口常开。”
     我点点头:“真是好名字呢。”
     正说着,便见顾晚辞处理完玄衣军的事务,得了下人的信,知怀攸到我这了,推开门扉走了进来。浅淡的阳光下他的笑容袅娜和煦:阿攸,梵音,在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陆怀攸惊喜,正想要扑过去呢,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小心地碎步挪过去将头抵着顾晚辞的下颌,声音越说越小:“晚辞,...我有了个小晚辞呢....”
     顾晚辞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高兴地一下将陆怀攸抱起来,欢喜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阿攸,我,我....”     陆怀攸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别吓着孩子了。”
     提到孩子,顾晚辞的神情一下变得柔和了起来,轻轻放下陆怀攸,软软地搂住她。他们的快乐感染了我,脑子里全都是对另一个新生命将要降临的期待。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7-8 10:31
本帖最后由 ya0903 于 2015-7-8 16:09 编辑

.壹拾柒.  所向无空阔,直堪托生死

       那之后不久的一天,我和陆怀攸正在小院中看夏荷婷婷越上枝头,门扉却被推开。我们转身,顾晚辞对我笑笑,向陆怀攸辞别:“近日密影军中有些骚乱,我要往终南山一去。”
       陆怀攸的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慌,她从亭中站起来,声音莫名的不安:“我与你同去。”
       “这怎么可以。”顾晚辞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我不过是照例检查操练,三五日就回来,你在家中照顾好你腹中的小东西便好了。”
      陆怀攸却还是拉着他不放,我只当她是担忧过甚,对顾晚辞说:“既然怀攸放心不下,不如我与你一同去吧。”
      顾晚辞看了一眼怀攸,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
      我们伴着微微的暖风走上山路,如今我的骑术已大好,和顾晚辞并排走着:“晚辞,这密影军是怎么样一支组织?我曾听父亲说当年陆安叔来夷淄便是为了这支密军的操练,却不清楚其中缘故。”
     顾晚辞答道:“当年圣上还是五皇子之时,曾暗中派遣谢玄大人与陆安将军分别招募,操练一支密军。玄衣军只有百人之数,但个个皆有所长,分散于各地民间探听消息,传递讯息给皇上并传达圣意。而另一支有着‘如蛆附骨,如影随形’之称的密影军则不为人知。为了避开京中眼线,陆安大人奉受圣命拖家带口来到这偏僻小镇夷淄操练密影军。密影军不仅数量庞大,而且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当年三王夺嫡之争时,密影军可是为圣上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么说来,当时成功抵制太子的暗军便是密影军罢。”我问。
     “是的。”顾晚辞颔首,“这些年来密影军衣,食,住,行都隐于这终南山中,白日操练人马,夜晚便傍水而眠,极少出山,伺机为京城的动荡做准备。”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7-10 10:42
    我听着他的话,只是没来由地想到,那千余密影军的故里,会不会有女子在古佛青灯下,为她们远去的夫捻着菩提。
    说着说着,顾晚辞在几丛灌木木前停 下来,我转眼去看,只看见苍翠的草木和被正午阳光照得愈发光艳的野花。顾晚辞下了马,侧身拨开眼前的草木,又移开一块大石,一条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便盘恒于我们眼前,上面的零星足印已不太清晰。
    不同于从前我还未离开夷淄时曾与陆怀攸走过的天然小径,我们脚下皆是人工铺设的石子路,排列整齐。重见光明的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山水淙淙,花鸟和鸣的山谷中,一道道寒芒在空中破出银光,一柄柄冰刃闪展吞吐如有神助,只把那天边不可直视的骄阳也逼退了颜色。
    这天然的演武场上,不知何时起了风,吹落一树萧条败花。这千余密影军似是索性以那落花为敌,剑刃有若风翱九天舞于山涧,薄锐锋芒斩断那如雪的落花。一片缭乱眩目的银光刺得我眼不开眼。
    排头一人看见了来人,手中旌旗一挥,掺杂着凛冽风声的剑气火花便嘎然而止。那人向我们走来,躬身抱拳:“密影军首领连初见过顾大人。”
作者: blaze    时间: 2015-7-11 18:00
文笔很美,看了好长时间,看了好几遍
想问一下这是什么朝代
            小说属于武侠还是古代还是言情等等
                                                                 天天
作者: xvjianting    时间: 2015-7-12 07:41
一看目录就是知道古诗文功底不错
作者: ya0903    时间: 2015-7-13 09:31
     顾晚辞忙扶起他,也退后两步躬身行了一礼:“连初统领何必次次都这样客气,你我本同属玄、影两支暗军。”
     连初便不再拘束:“密影军近日并无异常,顾大人告知陆安将军安心便是。只是不知那一位并未露面的姑娘是?”
     我本远远躲在离他们二丈远的地方,没想到连初竟能觉察我的气息,心中暗暗称奇,只好走到他们面前作了个福字。
     连初略带刻薄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会儿,轻哼一声:“顾大人,连初竟不知道,这终南山谷可以随便允许外人进出了。”
     顾晚辞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无须在意,她是我的友人。”见连初脸色仍不太好看,他连忙转移话题:“近日边关有些不安宁,玄衣军也曾探知有大夏国的密探出入夷淄,还望统领多加小心防范,且莫让敌军发现了此处才好。”
     连初勾起薄唇嗤笑了一声:“呵,那些南蛮子哪有本事寻到这终南山来,只盼顾大人虽让夷淄混入了内贼才好。”
     顾晚辞挑了挑了眉道:“这话怎么说?”我只当连初仍在介怀我这个外人闯入山谷的事,连忙向他保证绝不会对今日所见透露半分。不料连初竟摇了摇头,从贴身的夹袄中取出一个鸦青色的布袋来。
    他从布袋中取出一穗缨线摊在手上,我抬眼看去,那丝绳细腻光泽,一看就是出自精致缥缈的苏绣。散发着淡淡的桉叶气息,静息宁神,似乎是桉叶香熏良久所成。我略带不解地看着连初,他晃了晃手中绾色的缨绳:“这贱人倒真是有通天的手眼,不仅能探知五年与世隔绝的密影军营地,还能在玄、影两支暗军的眼皮子底下出入自如,只可惜他还是疏忽了一点,竟留下了这个。”
     顾晚辞点点头,接着说:“依顾某所见,京中多半官员守于清闲,贪图享乐,生活至微之处都以极其外铺张而能事,兽炉中点的都是名贵的熏香,喜桉叶气息的并不常见。尽管如此,凭玄衣军摸清这些天出入夷淄的人底细仍不是易事。在下会让淄州守卫对入城之人严加盘查,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那清淡甘香的桉叶气息殷殷袅袅萦绕在我的心间,陌生又仿佛熟悉,却始终无法令我想起什么。
     “连初统领。”思索半晌,我开口道,“能否将那缨绳借我一用-----.”
     “给你?”还未等我说完,连初便漠然地打断了我的话,抬眼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在下就不劳烦姑娘了。”
     顾晚辞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一双湿润的眼睛里泛着丝丝笑意看向连初:“统领信不过梵音,能否信得过我呢?让她一一试吧,或许有用。”
     连初仍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不避不闪地迎上那清凌凌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移开眸子:“好吧......”
     我欣喜过望,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轻易妥协,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缨穗“梵音定竭尽所能查明此事真相。”
作者: lina521704    时间: 2015-8-11 14:20
丫丫真是个才女,这样的的文笔不考北大中文系真是可惜了呢!
作者: lina521704    时间: 2015-8-11 14:20
丫丫真是个才女,这样的的文笔不考北大中文系真是可惜了呢!
作者: 生如夏花456    时间: 2015-8-13 09:27
真是才女啊,羡慕中
作者: cuizhongsu    时间: 2015-9-16 15:39
写得真不错呵
作者: 爱花的点    时间: 2015-9-21 09:33
太惊艳了。大才女啊。
作者: amyly777    时间: 2015-10-8 15:28
这个真是太厉害了!
作者: hutianyang    时间: 2015-10-9 17:03
这哪是一个孩子写的呀。丫丫妈妈,提前考入中文系吧。
作者: amyly777    时间: 2015-10-16 07:12
写得真好。。。。
作者: Vivi520    时间: 2015-11-18 21:59
惊艳,才女。你家的楼得好好爬爬。
作者: Jessicajing    时间: 2015-11-23 15:52
好美的文采
作者: guoxuemeishu    时间: 2015-12-22 09:31
这是真实的故事吗?表达力不错,文字组织也很好
作者: zqpzm    时间: 2016-1-12 22:09
才女啊,慢慢爬楼
作者: joypeace    时间: 2016-2-3 19:46
好惊艳!~~~~~~~~~~~~~
作者: gsyhlmj2004    时间: 2016-2-4 16:17
怎么不写了,好有文采呢!
作者: 晶晶双子    时间: 2016-2-26 18:09
文笔优美,太有才了!
作者: 我是海绵宝宝    时间: 2016-5-3 09:17
才女,跟着看下接下来的内容
作者: lyt19792003    时间: 2016-5-19 13:58
拜读!太强了!
作者: 苹果无色    时间: 2016-8-11 09:49
一口气读完了。太有才了!!!
作者: 彭静    时间: 2016-8-12 09:01
这女子,太厉害了!
作者: 乐轩BB    时间: 2016-10-13 15:11
这孩子  真厉害
作者: xiaolong321    时间: 2017-1-13 08:26
好文,值得阅读
作者: arthurstudy    时间: 2017-4-25 11:01
敬佩哦,我记得丫丫,喜欢历史,喜欢古文
作者: zhoukangtb    时间: 2017-4-25 15:43
厉害,值得学习!
作者: damoli0412    时间: 2017-9-4 09:22
哇塞,高人
作者: anly_    时间: 2017-9-4 11:44
孩子  真厉害
作者: ziheartstrings    时间: 2017-9-22 13:15
太厉害了,学习了
作者: zhoukangtb    时间: 2017-10-9 10:29
很棒!
作者: eylin    时间: 2017-10-18 16:12
太厉害了,佩服啊
作者: eylin    时间: 2018-2-23 09:52
好厉害,太佩服了
作者: 新的起点2017    时间: 2018-5-5 22:48
做个记录,改天仔细品读
作者: yudian7506    时间: 2018-5-16 09:04
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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